而这些世家又总是有借口不断扩大自己名下的良田,于是辛苦种田缴纳赋税的百姓,名下的良田越来越少。而扩大了地产的那些世家们,却并未多上交赋税。
    这才是造成大魏财力接续不上的根本。
    当初圣德先帝也是看出了这个弊端,想要推行均田,抑制世家的无序扩张。可惜才刚起了头,边关就发生了战争,而他也因为被世家摒弃,让自己的皇叔篡位成功。
    现在,韩临风与父皇商议了一番后,想要再次动一动这块硬骨头。
    只是有了圣德先帝的前车之鉴,此事做起来时,也要慎而又慎。
    所以韩临风这几日都是召集了李归田等臣子,闭门商谈,改革田赋的事情。
    不过当陛下宣布了均田新政的时候,这新政虽然较圣德先帝时期的政策温和许多,朝野还是为之震动。
    陛下宣布,允许名下无地或者少地的平民开垦荒地,并可在州县的名下登记换得地契,然而本已拥有十亩以上良田的富农,若要再开垦荒地纳入自己的名下,则需要缴纳远比以往高昂的田税。而且从此以后无论世家平民,无论买卖,新纳入的土地都要加纳赋税,不可以功勋为借口免交田税。
    第118章
    这等政策显然是偏向于那些没有土地,或者田地甚少的贫民。
    至于那些世家已经入口的肥肉,陛下吸收了圣德先帝的前车之鉴,并没有去动。
    韩毅原本认为,这样来自世家的阻力会小一些。
    可惜,朝堂上那些管东管西的爹们,岂能眼看着自己以后生财无望?一个个仿佛要被抄家一般,在朝堂上声泪俱下,痛陈这等忤逆祖宗章法的朝政,必定要给大魏带来祸事。
    什么开垦荒田?山河龙脉,岂能让那些流民任意砍伐?
    落云虽然身在东宫,可是也听说有人在朝堂上争吵个没完,就算到了退朝的时间,群臣们也没有散去。
    据说还有两个老臣觉得新政一出,大魏朝便要完了,气得要在陛下前面撞柱明志。
    可惜颤巍巍地还没跑几步,就被人拦下,然后那老臣顺势昏厥,被人用担架给抬出去的。
    韩瑶也在落云的宫里,听着去打探太子何时下朝的宫人回禀,朝堂里如此乱哄哄的,韩瑶居然长舒了一口气。
    她一边给嫂嫂剥着青桔的皮,一边感激涕零道:“我皇兄可真好!他不是知道了归北闯下了祸,这才赶着今日颁布新政,去招惹那帮老臣的吧?”
    落云心里正替韩临风和公公捏了一把汗,听闻韩瑶这么说,都气乐了:“你皇兄现在一门心思都钻到田地里了,哪里能管人沾染了什么官司!你回去跟你家相公说好了,可不能这么贸然冲动行事了!”
    说起来赵归北闯下的祸事,不算太大,可也不小。
    就在这次大朝的前二日,赵归北闯入了竣国公府,将竣国公给打伤了。
    竣国公的门生们义愤填膺,写了弹劾赵归北的奏折。可惜今日门生们的告状,都被撞柱老臣们的声音给淹没了。
    赵归北这才侥幸逃过一场责罚。
    其实这竣国公也挺冤枉的,人在府中坐,压根不知情况,就被冲过来的小将军打了两个乌眼青。
    而赵归北如此冲动的原因,还得从渔阳中秋夜去冷宫探视王皇后说起。
    那宫宴热闹非凡,可是渔阳却踏着清辉冷月,在太子的下人引领下去冷宫看望了母亲。
    她之前几次想要看望母亲,可是都被挡在了宫外。这次母女想见,分外不易。
    昔日风光无限的王皇后,如今已经凋零得老迈了许多,只一身粗布尼袍,独坐在空荡荡的屋内。
    当她看到发丝也染上了白霜的女儿时,也是悲从中来,压抑着悲苦道:“渔阳……你是渔阳?怎么你的头发白了这么多?”
    母女好不容易想见,本应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可是听到渔阳跟那赵栋一样,开口便询问那慧娘的死因时,王皇后闭了闭眼,然后和缓道:“你过来,挨我近些……”
    当渔阳凑过去时,王皇后突然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母亲沦入如此境地,你弟弟被囚也生死不明。你不思该如何解困,却还在想着那些狗屁的情爱?”
    渔阳捂着被打的脸,低声道:“我已经跟赵栋和离,来问只是要弄个清楚……”
    王皇后看着自己这没救的女儿,也是心灰意冷,只是开口道:“赵栋那个泥腿子,我半只眼都未曾瞧上过他。他若是个爱慕权势的,你非要嫁他也就算了,我左右能有法子叫他娶你。只要你是公主一日,他也会看在权势的情面上,对你照顾周全。可是我后来也看透了,他就是个榆木脑袋,不会审时度势,就算你嫁给了他,他又如何能对你好?这种货色,也配我去费心谋害他那个乡野老婆?你也是太看不起你母后了!”
    她的女儿,何等金枝玉叶!偏却看不上世家的子弟!
    王皇后当时拗不过女儿,又劝不动女儿嫁人,最后只能宽慰自己,就算女儿不嫁人,她是堂堂公主,可以恣意享乐一辈子。
    总也好过她这个母后,虽然嫁给国君,却被困在一方宫池里,守着个不相爱的男人,再跟一群贱人无休止的勾心斗角。
    可是后来,赵栋死了老婆,渔阳眼看着赵栋一蹶不振,非要眼巴巴地去给人当后妈。
    她和魏惠帝劝阻不住,便破罐子破摔,任着她去了。
    现在看着女儿如此下场,倒是印证了她那时的想法,嫁给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何谈什么心愿了偿?只不过又一片渡不过的苦海罢了。
    不过王皇后的脑子,都是在宫斗里浸染过的,只听女儿的哭诉后,那么一转,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隘。
    她冷笑连连道:“我与你父皇当时在行宫,急需人来支援,赵栋领兵前来,何等重要。我本以为他会向着自己的岳母,最不济,也应该前来护驾。可是这泼脏水落到我的身上,赵栋却差点被东平王当了马前卒。这证词人证俱全,看来是有人费心做局了……你和离了也好,不然你这身份,赵栋那小子也不会善待你。我这也不要再来了,远远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你若还当我是娘,就听为娘的最后一句话,此后余生,当为自己而活,你已四十不惑,两鬓染白,也该落地了,情爱和男人最是无用!”
    渔阳听得悲从中来,想要抱着母亲再痛哭一场,却被王皇后一把给推开了,冷冷道:“你哪里像我的女儿,没有半点刚直之气!真是看了你都厌烦!还不快些滚出去,不要再来打扰我?”
    母亲如此冷情,渔阳也只能拜别离去。
    只是渔阳走后,王皇后这才看着女儿的背影,默默流下了一滴清泪。
    她怎么能不想女儿呢?只是不说得狠绝些,她怕女儿还要惦记着来看她。
    自己如今这废后的身份,挨得太近只怕迟早要受连累。那韩氏父子虽然答应了魏惠帝,要善待这一脉的子孙。可是前提也是懂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她这一辈子,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努力争抢,可是到头来,却是争得满盘皆输,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在这间陋室里,敲着木鱼,默默祈祷上苍给她的儿女一条活路……
    至于这对母女的对话,自然也被原本抄录,递到了韩临风那里。
    毕竟探视废后,须得隔墙有人监听,监督言行,以免被有心人利用,传递了不好的消息,蓄谋颠覆朝纲。
    只是韩临风看这记录的时候,赵归北也正在求他。
    他这几日为了母亲的事情,简直都吃不下饭。
    母亲一直都不肯见他,父亲又不肯说出缘由来。他便来央求韩临风,看看自己神通广大的大舅子,能不能替他想些法子出来。
    韩临风看着妹夫嘴上的起的血泡,又看了看王皇后的言辞凿凿,也直觉这里面应该是有弯绕。
    看在归北的恳求上,他倒是让手下人打探了一番。
    其实这桩案,也很好审,只是那个宫里的那个老嬷嬷在跟赵栋对峙之后,便突然在回家的路上跌入荷塘里淹死了。而那个稳婆在被赵栋一脚踹晕之后也突然下落不明。
    那淹死的嬷嬷返家之路跟荷塘相去甚远,她家里人也闹不清会掉下去的缘由。当时尸检的时候,那老妇的脸上脖子上也有伤,倒像是遭人灭口的样子。
    不过当时王皇后已经被囚禁,哪里还有指挥人灭口的本事!
    细细问那稳婆的家人,却无意中听到稳婆不见了之后,竣国公府一个管事倒是来了几次,反复询问那稳婆的下落。
    韩临风原本也是闲打听,可是听闻到峻国公府的名头时,却突然来了十分的兴致。
    均田税改一直受了世家的阻挠,那竣国公也一直是鲁国公方家马前卒,韩临风现在最有兴致收集他们的把柄。
    于是韩临风又是调拨了得力人手,深挖了一下。
    如此顺藤摸瓜之后,手下人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竣国公府的管事,他自从战乱,便离开了竣国公府,还不曾回去。
    起初那管事还嘴硬,死不承认,只说是私事去找寻了以前也在竣国公府做事的稳婆。
    最后那人抵不过韩临风的手下用了铁腕手段,便全都招供了。
    原来这一场改变了国运的陈年官司,起因却是因为妇人间的嫉恨!
    那竣国公妇人当初陷害了宗家,想要退婚的事情,原本只是两家当事人知道。
    可是偏偏渔阳公主多事,非要替北镇王妃打抱不平,写信告知了闺蜜,闹得京城的宅门都知道了。
    最后竣国公夫人落得个工于算计的毒妇人名声,害得三公子的亲事也不好找了。
    竣国公夫人当时真是恨得不行,觉得此事若生忍了,真是让渔阳小瞧人了!
    至于如何让公主不自在,那也是简单。那刁蛮公主这辈子都是为了赵栋在打转,就此入手,也弄些流言蜚语回敬出去就是了。
    当年与慧娘接生的稳婆,恰好是竣国公府厨娘的姐姐,也是公府里出去的人。
    虽然寻了稳娘来,也没问出个什么来,但竣国公夫人压根不在意当年将军夫人为何难产而死。毕竟当年就有些类似的风言风语。
    如今,她想要恶心渔阳,只要冷饭热炒一下便好。
    于是她示意稳娘放出风声来,就说当时慧娘难产好像是那渔阳公主暗中做了手脚。
    那稳娘跟各府的下人也都有些交情,时不时还会去各个府里接生,只要说些语义不详的话,给人留些猜想的空间,那流言蜚语便自可起来了。
    竣国公夫人拿捏着时间,让流言如落叶暗火,潜滋暗长,只待赵栋班师回京,她自然会拿捏着机会,让将军也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竣国公夫人这么做,不过是想要给渔阳添堵,在她和赵栋之间闹些不和猜忌,给自己出一口闷气罢了
    毕竟京城里这样没根的传闻多了去了,她不过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了一下。若是公主真神通广大,一路摸索着来问,稳娘不承认自己说过,她又能奈几何?反正眼看着九皇子得势,皇后一党的气候也不行了,她一个过气公主有什么仗势?
    可后来那稳婆偷偷跟自己妹妹说,有人突然来找她使了大银子,让她咬死了是王皇后害的将军亡夫人。
    这事太大,她心里害怕,便跟妹妹吐露了几句。那厨娘妹妹听了也慌神了,跑来告知了竣国公夫人。
    这下子竣国公夫人也是一激灵,不知什么人要做这样的安排。看来她精心安排的流言,倒是启发了别人,要来场更大的动荡!
    国公夫人生怕惹祸上身,让管事赶紧将人找来,让她摆正了心眼,可万万不能贪财应了这事儿。
    但是再去找人的时候,那稳婆居然失踪了,连她家人都不知其下落。
    竣国夫人越想越心慌,毕竟这稳娘是从自己府里出去的,若着真出了什么牵涉宫乱的岔子,自己可洗脱不干净。
    再后来就是京城的兵荒马乱,竣国公一家慌忙出逃,自顾不暇。那管事也一路跑回乡下避难去了。
    当韩临风打探了之后,便如实告知了赵归北。那赵归北从头到尾都是听得直了眼。
    过了半天才问:“……真是我母亲害了……我娘?”
    这么绕口的话,也只有知道他家事的人才能听懂。韩临风却觉得要弄明白这一切也很简单。
    此事虽然过去多年,若是要寻访到当年跟慧娘诊病的郎中,还有夫人的侍女还是容易的。
    他让下人打探到了地址,便告知了赵归北,让他自己去闹个究竟。
    韩瑶陪着赵归北一起去问的。
    那郎中对将军夫人自然记得清楚,当初慧娘难产,实在是因为胎儿的胎位不正,脚儿先出来的。
    当时将军夫人虽然不是头胎,也不年轻了。这样的情况及其凶险,当时稳婆用尽了法子也不行,后来才找来了郎中,郎中想问保大还是保小,可是将军当时都不在府上,还没有回京。
    当时是将军夫人咬着牙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孩子,最后孩子虽然生下来了,她却出现了血崩之症,这才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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