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短命的帝王太多,屁股还没坐稳就匆匆下台的也数不胜数。看来他又要好好筹谋一番,为这对父子送一送行了……
    仙隐山中,阴谋的味道正在酝酿,不过京城里却迎来了大喜的日子。
    二皇子迎娶郑家千金,陛下虽然下令从简,可是皇家该有的排面还是需要摆的,招待文武百官的酒水也不能全省,所以宫中简单排开宴席,庆祝新人成礼。
    虽然席面上并无什么山珍海味,但是迎来送往的人气还算很足。
    韩临风看着弟弟这热闹的婚礼,欣慰弟弟成人的同时,也是心有愧疚,低声对身边的落云道:”你我当初的婚礼太是简单,让你受委屈了……”
    落云没想到他居然能联想到他俩成亲的事情,不由得笑道:“那时你在京城为质,我也是以为不过是场权益的假婚礼,我自己都没上心,怎么能怪你?”
    韩临风虽然知道当时的情形,可是听到她说没上心,还是心里有些不舒服,便故意板着脸道:“我这样的,你都不上心,当时的眼光可是高啊!”
    落云赶紧往他的嘴里夹了一口菜,小声道:“现在大殿上都是人,你还跟我摆脸子,信不信明日就会有人谣传,说太子存了去母留子之心!再说了,我那时哪有什么眼光,都是瞎的,你长得再好看,也是聋子听戏 —— 白费功夫。”
    韩临风现在想想落云眼盲时的辛苦,还是觉得心疼,听她若无其事地自嘲那段日子,心里也是有些不松快:“你的眼疾才好,一定要注意将养,我听香草说你最近趁我不在,又拼命看账本,仔细累坏了眼睛。”
    落云微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就在这时,陛下带着皇后宫妃来到前殿和群臣同乐。
    宗皇后今日主持亲儿的婚礼,自然也是喜上眉梢,精心打扮了一番。可惜岁月不饶人,到底是半老之年了,再怎么打扮,也没有陛下身后的那群宫妃娇媚。
    其中又以陛下新宠的淑妃最是打眼。只见她五官分明,大眼明媚,明显带着波国血统,正是游山樾进献的几位美人之一。
    单论容貌来说,那些进献的世家美人无一能跟此女媲美。不过身为大魏朝的天子,一味宠爱异族女子,自然又要受到群臣的非议,单是册封她为妃,便遭到了言官的强烈反对,最后陛下也是一意孤行,这才将她提了上来。
    有那了解新帝典故的人,都规劝言官,不要在此事上太跟陛下较真。谁都知道,韩临风的生母就是波国人,如今陛下也不过是聊以慰藉痛失所爱之苦,在那淑妃身上补偿一番罢了。
    待陛下在大殿与群臣畅饮时,女眷们都移入了偏殿,那些公侯夫人陪着宗皇后有说有笑。
    有几位年轻的夫人走过来要跟太子妃说一说话。如今她的夫君贵为王储,落云自然也就成了众人交际的中心了。
    那些女人说起话来,自然也是以奉承居多,捡些落云爱听的。
    比如说那寡居的瑞王妃似乎被鲁国公送往京城外消夏的杏园。
    那里夏日景色倒是很美,可是入秋便显得凋零,等入冬时,除了当地人,根本就没有京城里的人去玩了。
    落云知道鲁国公将女儿变相放逐到那里,显然是跟她私见太子有关。
    眼看着女儿在太子那并无什么旧情,若是一味痴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惹人嫌。所以鲁国公这才狠下心,将女儿轰撵出了京城。
    那些女人说起这些来,是想要讨得落云的欢心。
    不过太子妃却压根不接话,脸上也无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转了话题,聊些别的去了。
    这种出乎意料外的冷场,让那些扒高踩低的女子一时也有些讪讪。
    说起来,她们也都是逢迎的高手,以前无论是王皇后,还是方家两个女儿,乃至于现在的宗皇后,总能摸着个喜好,好好吹捧就是了。
    唯有这位出身低微的太子妃,可真是太让人摸不准脉门了。
    跟她聊诗词歌赋,太子妃都通,却不太喜好。跟她聊一聊珠宝打扮,太子妃也不甚喜欢的样子。
    等聊些不对付之人的丧气事儿,人家楞不接话茬。
    总而言之,这位太子妃仿佛在香油里浸过一般,滑不溜丢的,真是叫人不好拿捏。
    这开店做生意的人精子,心里也不知盘算什么,就跟那皇储太子一样,就是似笑非笑地听人讲话,偶尔开口,蹦出来的都是一个字:“嗯……”
    这一声“嗯”,却让人反复体会咀嚼,越说心里越没底。
    这对夫妻,若是不看出身,那还真叫配啊!都是琢磨不通透的样子。
    比如她们先前以为太子一立稳脚跟就得换个相配的妻子,可是人家压根就没那意思。
    而且不光太子,就连陛下似乎也对这个大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毕竟那长辈看晚辈的眼神是错不了的,陛下看着太子妃都是满眼带笑。
    而宗皇后在自己长媳妇面前似乎也不太摆得起来婆婆的款。虽然这婆媳二人之间礼节周全,那落云对于婆婆也是毕恭毕敬。
    可是有时候闲说话时,宗皇后咬不准自己该说什么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看一看大儿媳妇,再由着儿媳妇帮忙接话。
    第122章 墓园官司
    至于挑选东西一类的,宗皇后也会时不时问太子妃的意见。
    这点细节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也是叫她们心里诧异极了。没想到一个毫无根基的商贾女子居然在皇家的众人里活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
    这下,原先私下轻看这位太子妃的,现在再看向她时,觉得这女子是满身的不简单,深不可测。
    不过落云自己倒是没有这等感觉,韩瑶跟她学别的夫人评价时,落云自己都先笑开了:“我哪有她们说得那样邪乎,再说你又不是不知我有什么本事,不过是躲在你皇兄的身后狐假虎威罢了。”
    韩瑶一边摆弄着她带来的虎头鞋和拨浪鼓一类的玩具,一边轻快道:“我听了也想笑,她们是不了解嫂嫂的为人,只会瞎猜测……不过我听说,那方二最近又背着她父亲回了京城,还去允孝王府去闹着见儿子,要将小世子给抱回去呢。
    也许是在韩临风那里受挫,所以方锦书的母爱似乎回来一些,一顿哭闹,弄得允孝王爷也不好收场。
    他明明是受了太上皇的嘱托,代为照料小皇子,结果被方二这么一闹,倒像他抢人孩子,害得人家母子分离一般。最后没有法子,那孩子到底还是让方二给抱回去了。
    不过这事儿,太上皇也管顾不得了,他这几日已经油盐不进,太监喂了了许久,才能勉强灌进些汤汁。
    岁数大些的都懂,太上皇这是寿数到了。所以这几日陛下都是带着几个重臣在太上皇的榻前亲自侍奉。
    这除了晚辈尽孝的情分之外,韩毅这么做也是给群臣看的。
    毕竟他不是太上皇的直系子孙,又是禅让得了皇位,若是任着太上皇无声无息地咽气,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可是现在他衣带不解,蓬头垢面,早朝都不上了,带着群臣这么一守着,太上皇的三餐饮食众人都能看见。
    这寿数到了,到时驾崩了,也算走得明明白白。
    就这样,太上皇的寝室内外阵阵抽泣声里,自退位后一直郁郁寡欢的太上皇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伴着太监高呼的一声“太上皇崩!”那原本小声的抽噎顿时变成哀嚎一片,整个大魏进入丧期,为太上皇守孝三月,禁止婚娶,禁止丝竹享乐。
    不过与此同时,民间不知为何,还是谣传起了韩毅父子窃国谋害太上皇的流言蜚语。
    这本就是没根的无稽之谈,可是因为陛下最近推行的均田新政,又查出了不少以前少报私田的豪绅,罚没了不少土地,连带着还有一些给新法下绊子的人锒铛入狱。
    这一时间,新皇父子在朝中得罪了诸多权贵,这类说法居然如暗火添柴,愈演愈烈,一时间演绎出许多版本来。
    只是这种谣传,没根没据,也不好追究,若真是抓人来问罪,倒更像是欲盖弥彰。
    韩毅也知道,身居上位者做大事立伟业,怎么可能不招惹些骂名?眼下最关键就是要让无田的农民得地,让国库丰盈起来。
    老百姓们只要身上有衣,碗里有饭,可以好好地养着妻儿父母,哪里会管宫闱里的秘史?
    那些谣言,就是有人妄图蝼蚁撼树,做些小手脚罢了。
    但是太上皇驾崩,也得入土为安,就在商议出殡的规格时,按照韩毅的意思,不能太寒酸,但也不能完全照搬了魏惠帝生前给自己制定的丧礼规格。
    这位太上皇可是生前坟圈子修得上瘾,光是疑冢就修了好几座,至于身后的殡葬礼仪陪葬规定更是事无巨细。
    只是这么宏伟的入土仪式都是需要烧银子的。
    当韩毅看到礼部呈送上那估算的钱数,立刻摆了摆手,这钱银的数目太多了!等埋了太上皇,大魏子民全要不吃不喝了。
    他二儿子之前的婚礼都是一切从简,甚至不及豪绅的架势。现在缩减太上皇的葬礼,本也合情合理。
    可是这下子,又有些找茬的老臣开始在大殿哭丧,因为陛下要葬礼从简的事情,口口声声喊着太上皇死不瞑目,自己的遗言都不得人安排。
    是他们这些老臣无能,恳请陛下赐死,让他们随了太上皇去吧。
    这群老东西是倚老卖老的个中翘楚,也不说太上皇生平的奢靡,只说他老人家不该这么早走,撇下大魏子民,让他们这些忠心耿耿之臣该何去何从。
    坐在高堂上的皇帝韩毅全程脸儿都是黑的。
    老东西们一个个都是骨头上支着松散的皮囊,高声骂他们,都怕不小心震死一个,这些人又都是有些功勋的活字老招牌,一个个苟延残喘,弄死了也没什么好处,真是当皇帝的都招惹不起。
    毕竟在太上皇尸骨未寒时,再传出诛杀老臣的事情来,韩毅跟篡权夺位的奸佞何异?
    可若是听从了他们,大肆操办丧礼,国库实在拿不出钱来,总不能挪用了国计民生的银两吧?
    就连两个儿子带着媳妇陪着父皇用膳的时候,这韩毅的心气都没有顺过来。
    落云听了却不觉得这是愁事,她只做闲话道:“这搁在民间,老人的丧礼也不好从简,不然儿女会被骂不孝。不过也不是谁家都能办得体体面面的,但是穷人也自有法子。我记得自己在乡下闲居那两年,村里就有户穷秀才死了老娘,苦于家里钱银不够,只能厚着脸皮挨家敲门,让乡里提前随了份子钱,凑在一起买了口薄棺,筹备了葬礼……”
    话到这,韩毅和韩临风都是一顿,互相看了一眼。
    而刚刚新婚的韩逍听了却一皱眉:“你说的那法子,都是穷酸人家的路数,如今太上皇葬礼,我父皇还能跟人要份子钱?”
    韩临风缓缓道:“这有什么不可?如今国库空虚,的确需要群臣出些力气啊……”
    韩毅也心领神会,眉头一松道:“那么此事,朕就交给你来办了。”
    结果当天下午,户部的官吏就被太子韩临风分成了几队出发,先是直奔哭丧哭得最厉害的那几位老臣的府上砸门,然后举着陛下签下字据的借条说,陛下至孝,准备依从诸位,给太上皇举办隆重的葬礼,只是苦于国库无钱,只能管诸位爱卿先借一些。只待陛下风光发送之后,便慢慢偿还。
    这些老臣子听得都瞪起老眼,说自己活了这么大年岁,从来没见过堂堂一国之君管臣子借钱的!
    领头的官吏陪笑道:“得亏阁老长寿,您今日不就开眼了吗?我们陛下体恤诸臣可能会拿不出银子来,说没有现银,用田地房产来充也可,总归能凑够银子!”
    说完之后,他便挥手叫身后的小吏大声诵念着这些老臣名下的物产田地价值几何。
    不是要跟死人表忠心吗?岂能一个个卖卖老脸就行?最起码得掏出真金白银,房屋田产才能显示自己是忠诚之辈吧?
    这几个老臣是之前在大殿挨饿过的,也清楚新帝有些市井无赖的路数,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打着筹集陛下的丧葬费的名头,明晃晃地来府上抢劫啊!
    老臣们自是不干,瞪眼说绝不交出田产房契。
    结果陛下在大殿上直接撂下脸子道:“原先朕还替太上皇欣慰,有你们这帮忠心耿耿的老臣子。没想到事到临头时,一个个光是能动嘴皮子,却都一毛不拔。你们的家产荣耀,不都是太上皇的恩赏?如今你们忍心看着太上皇寒酸下葬?这丧葬借款便是照妖镜,看看你们谁是假忠臣!明儿朕就张贴皇榜,将你们这些假忠臣的名字都晒出来,若是陛下九泉之下有知,也不放过你们这帮吝啬之徒!”
    这下子,鲁国公等世家又站出来和稀泥,表示理解现在国库空虚之苦。而太上皇的葬礼细则制定得实在是太久远了。那时魏朝的国库还没有像如今这般空虚。
    若是太上皇泉下有知,知道丧葬如此大操大办,心里也不会高兴的,所以还是想陛下量力而行,不可大操大办。
    可是陛下的孝心劲儿一旦起来,还不好压制了,金口玉牙一旦张嘴,不咬下来点肉,怎么能让人怕?
    最后韩临风操持着户部官吏,还是从这几位世家大臣那里拽了一圈羊毛,这葬礼也算有了钱银,可以变得体面些了。
    那些清流寒门的臣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掺和,可是也看出如今的陛下,尤其是太子,当真是混不吝的人物,治理起这般倚老卖老的臣子来时,还真是手段层出不穷。
    李归田下朝的路上还对儿子说,他为官这么久,天总算是见了些亮了。只是担心新帝独臂难当,得罪透了世家,不知以后的政路能否推广通畅。
    就如李归田担心的那般,最近世家反对新帝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世家创建的书院无数,许多年轻学子也是出身世家,主导舆论,如今许多书院里讨论新政动摇国之根本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将这反对声浪掀到最高点的,却是一场意外事件。
    这事儿正好发生在苏归雁新上任的丰州。因为宗皇后的亲眷之前一直没有封赏,所以落云劝了韩临风能缓一缓,暂且不要封赏自己家的亲戚。
    韩临风只是按照归雁的资历,将他略提了提,调拨到离京城近些的丰州做了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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