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度没控制好,柏舟一眉一皱,发出痛呼来。
    蓝山!粉笔头一下打在蓝山额间,打得他捂头哎呀叫起来。
    说话就算了,提醒后还开始欺负同学!就仗着柏舟一脾气好,不和你生气!
    蓝山揉着发红的额头,也有些委屈:他,脾气好?
    他明明从昨天开始就在和我闹脾气!
    你还反驳上了!老师生气,出去门口站着!
    蓝山哦一声,慢吞吞起身。
    带上凳子!老师怒声补充,皮孩子不知道跑哪撒欢去了,腿抖得和风扇似的,也不怕摔破脑袋。
    还有谁违反纪律的,自己站出来,也出去!
    老师本意是警告,结果她话音刚落,柏舟一却站了起来,跑两步赶上蓝山,帮他拖着椅子,两人一并出了教室。
    蓝山坐在门口,尝试着轻吹口哨。
    他小时候经常被罚站,一罚站就吹口哨,最后练出一口炉火纯青的家乡小调。
    然而现在无论他舌头卷几个圈,音调都很破碎,口水还不断往外喷。尝试几次后,他只得放弃,转而把视线挪向柏舟一。
    柏舟一站得笔直,衣领整齐,和不大干净的墙面形成强烈对比。
    印象里,柏舟一几乎没被老师罚过,这种成绩好又安静的小孩,老师喜欢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罚。
    小时候的蓝山很嫉妒,不管哪个大人都偏爱柏舟一。
    现在他却觉得这种偏爱理所应当。
    柏舟一注意到蓝山的视线,低眸看过来,风吹起他细碎的刘海,露出稍显轮廓的小少年脸颊。
    谁不喜欢柏舟一。
    蓝山盯着他挺翘的鼻梁想,我也喜欢柏舟一。
    柏舟一一直在揉手腕,注意到蓝山注视后,他不动了。
    蓝山视线往下,看见他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这让蓝山一怔,倏然想起些高中时的事来。
    那次假期,蓝山去野攀,队友失误导致坠落,他摔断了腿,联系柏舟一来收场,却吵得不欢而散无论是伤还是关系都没养好,学先开了。
    蓝山本来都坐好单腿蹦跶上学的准备,哪想一直闹变扭的柏舟一居然在开学那天出现,自动承担接送他来回宿舍,上下楼的责任。
    承担指背,或者抱。
    17岁的柏舟一自然比不到7岁的柏舟一强壮许多,但17岁的蓝山的体重也让人很有负担,他看着瘦,体脂率却低得吓人,这导致同等身高体型的情况下,蓝山的体重总要高出十来斤。
    柏舟一背着这么个秤砣玩意儿走来走去,手没两天就抽筋了,好巧不巧赶上开学考试,他语文作文没写完,150满分弄出个92的低分,看得老师瞠目结舌,还以为这位理科尖子是在蓄意挑衅。
    听说了吗,这次的理科第一换人了
    那个竞赛生好像这次第四,说是语文考砸了。
    多少?
    92。
    靠,我97,我居然考过了竞赛生!
    有点出息,人家作文都没写!
    周边的议论沸沸扬扬,蓝山心虚地低头扒饭,没吃两口就听面前哐当一声,柏舟一扔了筷子。
    说是扔也不准确,大概是没拿住,不小心掉了。
    蓝山抬眼时,看见柏舟一的手指微颤,出现明显的脱力现象。
    柏舟一起身又去拿了双筷子,无表情地路过议论的学生们,仿佛话题围绕的不是他本人。
    他回到蓝山那桌,用新筷子夹菜,但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他最终放弃了,抬头对上蓝山复杂的眼神。
    要不,之后我自己走吧。蓝山斟酌说,或者叫别的同学帮忙
    蓝山。柏舟一叫他名字,打断他话语。
    柏舟一视线下移,落在蓝山还包着绷带的腿上。
    我连菜都夹不起来。他语调很平静,即便他们都知道他生气了。
    对不起。蓝山有些心虚地垂眸,为没写完的作文,为夹不起来的青菜。
    我不想说没关系。柏舟一拒绝原谅,他眉峰冷厉,进一步表达出怒意。
    他不是在为作文、为青菜生气。
    但是蓝山不明白,只重复说:对不起。
    柏舟一不眨眼地看着他,很细微地失望了:你就不想让我好过
    蓝山,能不能别再连累我了。
    风还在吹,蓝山拉过柏舟一颤抖的手指,让出大半椅子。他把柏舟一拉下来和自己一起坐好,又鼓起嘴。
    柏舟一坐下后在膝盖上放好抄写本,摸出笔,继续完成在教室里未完的作业,蓝山则望着操场,不自觉地轻轻吹气。
    一声悠长的口哨伴随着风卷起进教室,前面班级的窗户大开,几张白卷如鸽般脱出,在孩童的惊呼中展翅奔向操场。
    对不起。蓝山没头没尾地说,又连累你了。
    柏舟一认真地把本子抵在膝盖上,一笔笔写下歪扭的字迹。
    鸽子飞远,悠悠降落远处砖面。
    柏舟一停笔:你会口哨?
    刚学的。蓝山收起思绪,好听吗?
    很好听。柏舟一说,以后要多吹给我听。
    蓝山愣一下,笑着说:好啦。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柏舟一总在生气
    第十七章 另一个天才
    小孩的筋骨软,适应快,没过几天,蓝山就习惯了体能训练,走起路来不踉跄了,轮椅也被送回了医务室。
    但蓝山还没得瑟几天,就笑不出来了。
    体能过后上岩壁练技巧,凹石凸石圆石尖石练下来,没遭过苦难的手掌起了水泡,蓝山耐不住,手痒给戳破了,一时间,掌心上出现了好几个惊心动魄的大血印子。
    蓝山自己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手心都觉瘆人,更有意识藏起来不给柏舟一发现,但他俩形影不离,一天也就睡觉不在一起,怎么可能瞒得住。蓝山费尽心血瞒了一上午,中午拿饭时疏忽,被柏舟一抓了个正着。
    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掌心,柏舟一脸拉得老长,一下午都生气地不说话,放了学攥住蓝山手腕,一言不发地大步往门口走。
    你要拉我去哪?蓝山跟着他。柏舟一走得急,蓝山顾不上路,一绊一绊的,我手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柏舟一才不信,他拉着蓝山的手腕,押送犯人似的在人流中穿行。
    他们走得很快,鱼一般,轻轻一摆尾便越过叽喳的同龄人。
    眼前倏然一高,蓝山定睛,两人已到了家长和学生的分界线,家长们扇着扇子,交头接耳地眺望校门,如一座吵闹的森林。家长和学生那泾渭分明的线上,时不时有孩童被家长拉入森林,消失在大树的交谈中。
    蓝山在树林前有所迟疑,但柏舟一毫不停顿地带着他游了进去。
    游鱼一头扎进人群,身高的局限让蓝山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跟着柏舟一在人堆中左右穿梭。
    柏舟一是一条灵活又目的明确的鱼,他拉着蓝山流畅穿出人群,片刻不停地走入药店。
    您好,请问有药膏吗?柏舟一仰着头问前台。
    谁受伤了啊。店员弯腰,好奇地看着不速之客。
    他。柏舟一把蓝山往前一推,说,摊手。
    他语气不高兴,蓝山乖乖摊开。
    攀岩初学者的伤口实在狰狞,店员倒抽一口凉气:怎么搞的?
    柏舟一不说话,蓝山不敢说话。
    等一下。店员快步走到药架边,翻腾两下,拿着药膏和绷带回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们她捏着药膏比划一下,有钱吗?
    多少钱?柏舟一攥着兜中的月度零用钱,问。
    店员报出一个需要他半年零花钱的费用。
    柏舟一很成熟地叹口气,再抬头,严肃地问:姐姐,可以借一下手机吗?
    姐姐被可爱得捂心抽气,把手机借给了他。
    柏舟一采用了叫妈大法,大概是因为太过可爱的原因,店员破例允许他先用药膏后结账。柏舟一也不客气地拆开包装,用棉签把伤口周边清洁过后,用新棉签蘸上药膏,开始涂抹。
    嘶嘶。清凉药膏上手,蓝山疼得面目扭曲,条件反射想闪避。但他一动,柏舟一就不高兴地啧,搞得他身体僵硬又不敢收手,只能痛苦地发出气音,像一只不太聪明的响尾蛇。
    柏舟一手很稳,他一丝不苟地把药涂抹到伤口上,眉头却随着响尾蛇的游动愈发收紧。
    等终于抹完,蓝山痛苦地收回手,鼓起腮帮子一阵猛吹,一边吹一边瞥柏舟一,心想这小子真是....
    小小年纪脸都皱成老头子了。
    但总归是没哭。
    进步了。
    想当年,这小子可是看自己摔破膝盖都会哇哇大哭的。
    蓝山看着淡定的柏舟一,忽然了悟挫折教育的重要性。
    有句话说得好,一天受伤一点点,一天给你的竹马一点小惊喜,让他在掀开你棺材板时都能淡定如初,最多叹一句:哇,摔得比上次还惨欸。
    咔吧!
    柏舟一用力把空药盒压瘪,再卷成团。
    明明在干别的,他的眼睛却冰冷地盯着蓝山。
    蓝山被看了个哆嗦,又望向那皱巴的纸皮牙一酸,老老实实坐好。
    等潘诗赶来赎人,蓝山都没再敢想那些雷人的操作。
    柏舟一在自家吃了晚饭,背着书包抱着枕头,熟练地摁响了邻居家门铃。
    郑媛见到他都不惊讶了,说一句又来陪蓝山睡觉啊就把人放进去了。
    被压着写了一晚上小学生作业,还被瞪着又涂上药的蓝山只能叹气,心说妈你卖儿子也不能这么减价大抛售吧
    好歹称个斤啊!猪肉都涨价了呢!
    晚上睡觉时,柏舟一还不开心,但蓝山问他是不是在生气,他又否认。
    蓝山才不信,换了个问法:为什么生气?
    柏舟一安静好一会儿,才说:学攀岩老会弄成这样吗?
    他总能一下戳到痛点,蓝山一阵牙酸,几乎觉得对面躺着的是19岁的柏舟一。
    这种事,只会在开始时发生。蓝山春秋笔法。
    这种事?柏舟一很敏感,不允许含糊其辞,你是说受伤。
    ......蓝山不敢保证,运动员哪有不带伤的,何况是攀岩这种危险性高的运动。
    柏舟一从他的沉默里听出答案,对受伤,对攀岩。
    他嗅到蓝山身上清淡的草药味,混着些类似塑料的奇怪气息。
    是防滑的粉末,柏舟一查过,是镁粉。
    蓝山把它们抹在手上,它们顺着伤口侵入蓝山血液。
    柏舟一不喜欢这种气味,他几乎想开口劝蓝山放弃攀岩,换个别的轻松点的爱好,但是......
    我很喜欢攀岩。蓝山抢在他前面开口,声音在沉默的房间很清晰,就像你喜欢数学一样。
    数学不会让我受伤.....柏舟一快速说。
    蓝山噎一下,笑道,那很好。
    ......不好。柏舟一有些想发脾气,他在蓝山这总是想发脾气,因为蓝山总能惹他生气。
    攀岩是有点,激烈。蓝山说,但是我有天赋,能用它做些事,我也想用它做些事,如果这次我拿到冠军......
    你肯定是冠军。柏舟一打断他,少有地粗鲁翻身,我睡了。
    夜谈潦草结束,蓝山叫两声舟一,没得到回应,无奈地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他身侧,背过身去的柏舟一却久久不能合眼。
    药草和镁粉的气味都很醒目,飘过来刺激鼻腔,柏舟一本能地排斥。
    他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却又强行把它们都抚下去。
    柏舟一告诉自己要习惯这个气味。
    蓝山以后就是这个味道了。
    万事开头难,这句话在蓝山练攀岩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打基础时他腰酸腿痛,手破皮脚磨损,但地基打牢后,进入技巧性的训练,他就直接起飞了。
    牢固的基本功,优越的身体素质,年轻的精力加上前世的经验。
    开了挂一般的配置让蓝山在岩壁上横行霸道,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攀岩馆里所有的线路都被他攻克,虽然这些线路大多为业余难度,但对于身高臂展都没发展开的六岁小孩来说,要完成攀登也很是不易。
    蓝山用跳跃、翻滚等动态动作来弥补身材条件的不足,林盘溪站在地上看他,如看一只年轻的雪豹在峭壁上起落,满目都是赞叹。
    拉你来攀岩是我做过最正确的选择。林盘溪由衷地感慨,你简直为攀岩而生。
    可能我上辈子也为攀岩而死。蓝山笑着回应。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柏舟一听到了,生气地斥责他乌鸦嘴、不吉利。
    惧内的少年攀岩天才下了岩壁就得围着竹马撒娇,转着圈地呸呸呸和道歉后,才勉强取得原谅。
    攀岩比赛那天,尽管蓝山再三强调来太多人会给自己压力,但蓝柏两家还是倾巢出动,给足了排面,甚至如果不是柏舟一拦着,潘诗激动得差点拉条横幅应援,红底的长布,上书吾儿挚友,岩壁霸主之大言不惭的黄字。
    标准的攀岩比赛一般比三项速度、先锋(难度)、抱石。
    考虑到少儿的体力和能力有限,少儿攀岩赛只比抱石一项。
    攀岩到底是小众运动,参赛选手不多,且这次线路较难,蓝山在等候区等着,很快就被叫到名字。
    他出门走入比赛场地,站在软垫上,仰头看着五米岩壁上的黄色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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