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帝越笑越大声,温柔缱绻地道,“夫人对我不是没有感情的,否则不会舍不得失去我。但你又不敢接受,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入宫之后我的心会变,担心失去宠爱无法存活?夫人如此大胆刚强,就不能尝试着往前迈步吗?您起初不想和离,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待您入宫,我必定会好好珍惜您,椒房独宠,尊贵无匹。”
    “椒房独宠的下场或许是暴死冷宫。”关素衣终于转头看他,眼底再次浮上抗拒。
    “说到底,您就是不敢信我罢了,那我说再多也无用。”圣元帝无奈扶额。夫人真是固执,刚打开的心门这么快便关上了。
    关素衣差点被这人拐去,心里不由警醒起来,直言道,“你若是帮木沐改了户,就算我欠你一次。”
    “那你用什么来还?”圣元帝紧追不舍。
    “除了入宫,什么都可以。”
    圣元帝眼眸微微一暗,指着自己嘴唇说道,“那便亲我一下吧,嘴对嘴,舌缠舌。”
    关素衣被他直白的要求弄得满心羞恼,立刻便想拒绝,又怕他甩袖走人,日后再去相求恐怕会大肆抬价,越发留难。然而叫她爽快答应,心里又十分不甘,只能用冒火的眼眸瞪视。
    好不容易占尽上风,圣元帝自是不会轻易让步,拍拍衣摆便要告辞,“既然夫人觉得为难,那就算了。反正太常手段不差,找人打点一番也能成事。但这个违背伦常的把柄就算是捏在户曹尚书手里了,少不得被他辖制一二。清官难当,些许污点就会身败名裂,你让太常好自为之吧。”话落人已走到门口,脸上透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好,我答应你!”关素衣咬牙低喊,想了想,又道,“但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你若是赢了,我就亲你;你若是输了,就无条件帮我把这事给办了。”
    圣元帝转过身笑道,“你先说说怎么赌?”
    “你坐在此处,若能在一刻钟之内保持一动不动,我就亲你。”她指着一张矮凳。
    “能眨眼吗?”圣元帝怕自己掉进夫人的语言陷阱。别看她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实际上鬼点子比任何人都多,更是个小无赖。
    “能。”
    “能说话吗?”
    “能。”
    “你不会故意推我吧?”
    “我不碰你。”关素衣举起双手。
    “既然是打赌,当然得有彩头。如果我赢了,你得坐在我怀里,双手攀着我的脖子亲吻,完了还得叫我一声夫君。我若是输了,自然帮你把木沐的户籍摆平。”圣元帝大马金刀地坐下,双目满是炽.热的火焰。
    关素衣被他烫了一下,垂眸道,“可以,那就开始吧。我保证不碰触你的身体,你若自己动弹起来,就算是输了。”
    “自然。”别说坐在凳子上,哪怕蹲马步,圣元帝也能坚持两个时辰不动弹。他志在必得地盯着夫人,眼神像一匹饿了许久的狼。
    为避开他的视线,关素衣绕着圆桌走了两圈,然后在他面前站定。她用温柔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末了略微俯身,张开红唇,一寸一寸靠近。
    圣元帝被她仿若求吻的姿态吓了一跳,差点就忍不住伸手将她抱住,所幸很快想起这场赌约,勉强按捺下来。原来夫人在这儿等着呢,说了不碰他,却没说不诱.惑他,真是狡猾!
    他咬了咬牙,干脆闭上双眼,不去看夫人如魔似魅的模样。
    色.诱这种事,关素衣上回干过一次,这回却没法熟能生巧,正犹豫着该不该退却,想起加了注的彩头,只能硬着头皮上。就当戴了一层面具好了,这样想着,她竟慢慢放开自己,朝前倾身。真是怪诞,那日在街头游荡时,分明脸上戴了一层面具,却仿佛将她内心的面具拿掉,令她敢于做真正的关素衣。
    关素衣是什么模样?在此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此之后却明白了,她永远无法.像祖父教导的那般,成为一个克己复礼、谨守道德的完人。她有太多反叛,也有太多不甘,她需要宣泄。
    盯着这张轮廓深邃,刚毅冷峻的脸庞,她微启红唇,吐出一口如兰香气。对方眼睫剧颤,脸颊的肌肉也抖了抖,显然受惊不小,却努力克制住了。她低低笑了一声,又在他眼睑上吹了吹,睫毛的颤抖更为频繁,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睁眼。
    “你若再不睁开,我就要朝你耳朵里吹气了。”她嗓音里流淌着浓稠的蜜汁,令对方幽蓝双眸顷刻间大火燎原。
    “夫人你变坏了,此时此刻真是无赖本色尽显。”圣元帝嗓子里像卡了一块石头,沙哑得厉害。
    “我本来就是这样。”关素衣娇艳欲滴的红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能隔空感觉到她的体温与呼吸。她还不停说话,嘴里喷出的芬芳时时吹拂过来,令人皮肤发麻。
    圣元帝心如擂鼓,血液沸腾,却极为清醒地知道,若要采撷这两片红唇,就什么都不能做。忍着,一定得忍着。
    关素衣更凑近了一些,双唇与他双唇只隔了一张夹宣的距离,然后定住不动,嗓音曼妙,“只差一点点,你能感觉到吗?”
    如何感觉不到?圣元帝幽蓝眼眸已布满血丝,上下犬牙一下一下轻碰,极想咬住送到嘴边的猎物,又不得不拼命按捺。当他以为对方会持续诱.惑自己,直至一刻钟过去时,她却忽然拉开距离,冷风随着她后仰的动作灌入,瞬间冷却了他燥热的嘴唇与鼓荡的心。
    你怎么能猝不及防地退开?不知道追击猎物是野兽的本能吗?他脑海中刚浮现这个念头,身体已不受控制地扑过去,却被一把未出鞘的弯刀顶住。
    “我赢了。”关素衣一字一句说道。她当然知道他会凭借本能扑过来,否则便不会提出这个赌局。
    圣元帝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三个字抽空,颓然低笑起来,“夫人,你真的变坏了!但我却更爱你了!就算你矫情、虚伪、无赖,一心只想吊着我,算计我,我也认了。”
    关素衣被这句话刺破心防,揉了揉同样酥麻的嘴唇,跟着灿笑起来。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却也决定慢慢地,试探地向前走。当感觉到危险时,但看她的心会给出怎样的答案,或坚定拒绝,或义无反顾。
    圣元帝被她明媚的模样晃花了眼,从怀里取出一张文书递过去,喟叹道,“虽然没能品尝夫人双唇,但这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也能聊作慰藉。文书我在来时的路上就已办好,妥善藏起来吧。你也知道,自古以来都是宗法高于国法,倘若关氏族人不承认木沐,不愿给他上族谱,就算你们改了户也无济于事。”
    关素衣如何不知?在一族之内,族长的权利高于一切,如果他要治某个族人死罪,官差来了也不顶用。
    “改了户,好歹在律法上站住了脚,将来等木沐长大成材,别人要想拿捏他也不容易。再者,我爹也会想办法给他上族谱,族里并非铁板一块,总能拉拢几个人为他说话。”关素衣按揉眉心,疲态尽显,“但愿祖父和爹爹能长命百岁,为木沐铺好路。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圣元帝斟酌片刻,诱.惑道,“你我之间何须客气。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嫁给魏国最具权势的人,木沐就是国舅爷。国舅爷的家业谁敢乱动?你现在所有的烦恼都是自寻烦恼罢了。木沐若是你的义子,我就将他当亲子待;若是你的弟弟,我就将他当亲兄弟待,总不会叫他吃亏。”
    关素衣耳根红了红,又想生气,又觉得好笑,飞快夺过文书斥道,“又开始胡说八道!时辰不早,你快走吧!我最期望的是木沐成材,而非助我关家守住家业。如果真把他交给你,怕是会养成一个小纨绔或小霸王。”
    圣元帝依依不舍地走到门边,假意拱手告辞,却忽然把夫人扯进怀里,飞快在她脸侧吻了一下,然后飞上屋檐,消失无踪。
    “一张户籍换一个颊吻,夫人总不会吝啬吧?”那人低沉浑厚的嗓音犹在耳畔回响,令关素衣脸颊烧红,又羞又恼,熬过了这阵,竟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木沐抱着大郎跑出来,失望万分地问道,“姐姐,姐夫呢?金子说姐夫是个大将军,可厉害了。”
    “嘘,千万别在旁人跟前提起他,连爹娘和祖父也不行。这是咱俩的秘密好不好?”关素衣伸出小拇指,满脸无奈地说道。
    木沐眼睛一亮,立即勾住姐姐的小拇指,神秘兮兮地应诺,“我绝对不提。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135章 文霸
    翌日,关素衣将改过的户籍文书交给父亲保管。
    关父展开一看,不禁挑眉,“这张文书怎么来的?”
    “我离开赵府的时候办的,木沐本就划归在你和娘名下,是你们的养子,只要族人同意给他上族谱,他便是咱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喏,关木沐,好听吧?”关素衣点了点页尾三个字。
    “若是早就上好了户籍,你不会一直让他喊你娘。这张文书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也不问你,我只让你好生想想,凭你的性子能在宫里活几天?后宫争斗的残酷不啻于政斗与战事,各有各的派系,各有各的利益,倘若你挡了谁的路,必是一番刀光剑影。后宫里的女人,杀人都不见血,你跟随你外祖母修过史书,必然知道前朝后宫的种种乱象,而帝王坐拥佳丽三千,今日宠幸这个,明日爱慕那个,转眼就能忘掉旧情。你性格耿直,手段粗糙,又憋不住话,与你祖父简直如出一辙。你看看他如今得罪了多少人,又当面训斥过皇上几次。帝王多疑,天家无情,现在他能容忍你祖父是因为政治需要,来年坐稳了江山,未必还会如此清明。我这儿正煞费苦心地给你祖父谋求一条退路,好叫他顺利致仕,安享晚年,你倒好,竟又跃跃欲试地往里跳。我捞了这个又捞那个,一个没站稳,全家都得掉下水。”
    关父收起文书,慨然长叹,“你表面看着比谁都温顺,实则却天生反骨,幼时我只斥你一句字迹潦草,你就能偷偷摸摸把布袋里的沙子换成铁砂,一夕之间增重数斤,差点废了自己手腕。倘若哪次考校落在诸位师兄后面,便会不眠不休经夜看书。你最大的优点是好胜,最大的缺点也是好胜,我越是拦你,你便越喜欢与我对着干。所以我现在既不劝你也不拦你,我只让你想清楚其中厉害,值不值得拿自己的性命,乃至于全家人的性命去赌。关家原本可以做超然物外的纯臣,而非皇亲国戚。一旦卷入权欲的漩涡,要想抽身就难了。”
    关素衣沉默片刻,拜伏道,“爹,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该怎么选,我会想清楚。”
    “那便好,你七堂兄要来讨教功课,你先回去吧。木沐的户籍已经办妥,咱们也就不用急了。等他长大,有了出息,族人自然不敢与他相争。”
    “是,女儿一定好好教导弟弟。”关素衣再三拜伏,出了房门,看见站在墙根下放纸鸢的木沐,凝重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
    木沐很聪敏,知道要改口,也知道不能让外人听见,于是大庭广众之下就干脆谁也不叫,只招招手或自个儿跑过去抱大腿。看见姐姐来了,他原本想喊人,瞥见站在不远处的丫鬟、小厮,连忙把小嘴儿捂住,笑眯了眼睛。
    关素衣也跟着笑了,走过去帮他拉了拉细绳,让纸鸢飞得更高。姐弟两个玩闹了一会儿,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果是如期而至的七堂兄。他相貌俊美,气质温文,才华也很出众,在关氏族人中算是佼佼者。关氏虽为儒学世家,然而真正研习儒术的只有老爷子这一脉,其余嫡支、旁支因战乱频发,早就弃笔从耕去了。
    这位七堂兄的嫡亲曾祖父就是现任族长,他要争夺帝师府的家业,旁人自然不是对手。是以,他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帝师府未来的主人,张口就道,“堂妹,你乃和离之身,怎好在家久待?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吧。你这义子如何安置?寄养在帝师府还是一块儿带走?”
    “自是一块儿带走。”关素衣浅浅一笑,仿佛丝毫没察觉他话里的撵人之意。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毕竟母子一场,怎好舍弃他独自嫁人?然你带着孩子发嫁,要想找到合适的夫婿也不容易,我有一位同窗,今年三十三,虽然年纪有些大,且结过一次亲,膝下育有两子一女,但人品十分可靠,也不介意你带着孩子入门。我这就跟婶娘说一声,让她替你相看相看。”
    三十三岁的鳏夫也敢介绍给堂妹,且还跟人家通了气,这是把自己当成家主了吗?关素衣心里冷笑,面上却很和气,“我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堂兄无需操心。”
    关文海吃了一记软钉子,倒也不恼,反而无奈地笑起来,一副胜券在握,不与尔等计较的模样。
    关素衣眸光越发暗沉,指着他手里的文稿说道,“这是堂兄的大作?可否借我一观?听说此次恩科以策论占比最重,且题目从儒家典籍中随意抽取,如今全魏国的学子恐怕都在写策论,只看谁有那个运气能押中考题。堂兄此来,怕也是请我爹爹押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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