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纵怜她寡居,但到底隔了一条街,平时里不过多给些月钱,再想有别的照拂却也是鞭长莫及。那俞宗耀是个老/淫/棍,生的儿子也是个混蛋,见这寡婶年轻貌美,心里早就见色起意,奈何罗雨晴虽柔弱,在大节之上却甚为坚定,有些宁死不折的心志,不管俞宗锐再怎么诱哄讨好都没妥协。
    俞宗锐这天吃了酒,色心又起,就悄悄跟她过来,在梅园里把她给拦下,偏巧罗雨晴身边的丫头走开,剩她一个人独对这色胚。
    “小婶子,你慌什么?前两日老太太还和我母亲商议着,要让我兼祧两房,给你当儿子呢。等日后这事成了,我天天上你屋去磕头请安,好好教敬你。咱娘俩以后好的日子可长久着,你这会就别躲了。”俞宗锐打个酒嗝,又轻佻道。
    “你……你说什么?”罗雨晴声音一下高起,又惊又急。
    所谓兼祧两房,便是让俞宗锐同时继承两家宗祧,既是二房嗣子,又继嗣三房,这样一来,俞宗锐与罗雨晴就成了名义上的母子,他要进三房便名正言顺。
    到时候他在西园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罗雨晴如何逃得出他的掌心。
    再一想二人又是母子关系,若是……简直有违伦常,道德败坏,叫人作呕。
    别说罗雨晴,便是停在不远处的俞眉远,都已经眉头大皱。
    这俞宗锐简直是个斯文败类。
    “姑娘,你怎么不走了?”金歌见她停步许久,不由奇道。
    俞眉远有《归海经》的内力,听力要比常人强出许多,故而她听得清前头的对话,但金歌却听不到。
    “金歌,那蝴蝶怪漂亮的,就在那,你看到没有?”俞眉远一抬手,指着不远处停在路边草花上的一只斑斓蝴蝶。
    远远的,又是几声惊呼传入耳中,俞眉远不等金歌回答,就笑嘻嘻地朝前跑去,作势要抓那蝴蝶,那蝴蝶被她驱赶着往里头飞去,她也跟着跑去。
    金歌只好在后头又追又喊,让她慢些。
    两个人玩闹的动静很大,隔得老远都能让人听到。
    俞眉远耳边又闻得阵窸窣之声,等她跑到那里时,就只看到罗雨晴一个人瘫坐在梅林的木墩子上。俞章锐早就不见,想是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也害怕被人察觉,已经跑了。
    不过,也没跑远。
    俞眉远眼一睃,已经发现他藏在旁边的叠石后头。
    “咦,三婶。”她见罗雨晴满脸的神不守舍,便跑过去,“你怎么歪在这里,是酒劲上头了?你跟前的丫头呢?”
    “巧儿东西落在草丛里,她寻去了,让我在这等着。”罗雨晴勉强笑道。
    正说着,那巧儿忽然从前头小路拐进来,边走边埋怨:“夫人你怎么走到这里了,让奴婢好一顿找。”
    俞眉远见这丫头态度并不恭敬,眉间神色又有些慌,一来就拿眼珠子四处瞄,看到这里没别人才收了慌色,又不住瞄她,好似怕她看出什么。她再一看这人来的路,正是外头通往梅园的大路,她心里就有底了。
    这丫头哪是去找失物,这是在给人放风看哨呢,一听到这里有别的动静,立刻就出现了。
    “你这丫头好没道理,放下主子一个人在这里也就罢了,一来倒说起主子的不是了。”俞眉远扶起罗雨晴,虽还是笑着,眼神却冷了些。
    “姑娘不知实情冤枉奴婢了,奴婢遗失了东西,这是回头找去了。”巧儿撇嘴犟道。
    “说,你是丢了什么宝贝,能重要过自己的主子?是金山还是银山?说出来我听听?若是觉得我冤枉了你,走,我带你去老太太和夫人面前分辨分辨,看看冤没冤枉!”俞眉远把眉一挑,眼一瞪,冷冷笑道。
    这还跟她顶上嘴了?
    巧儿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是奴婢的错。”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主子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放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要是有个好歹,你打算用几条命赔?”俞眉远声色俱厉地说着,一边又留意到巧儿打扮。
    巧儿穿了簇新的衣裙,腕里套着两只足金虾须镯,耳上坠着一对翡翠耳珰,描眉点唇,倒有些姿色,一身颜色竟比罗雨晴鲜亮出许多,那首饰也不是一个寡妇屋里的丫头能有的。
    俞眉远心里就有些了然。
    巧儿听了俞眉远的话,早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俞眉远冷哼一声,扶着罗雨晴,只道:“三婶去我屋里歇歇吧。”
    罗雨晴只愣愣看她发作,听见她的话才回神,心里一想同样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这四姑娘和她比起来不知要强出多少倍,她心里便酸楚难当,又怪自己不争气,那眼泪就涌出眼眶。
    “四姑娘,多谢了。你是不知,我一个人在那边,就连个丫头都……倒不如早点死了好。”罗雨晴垂了头,哽咽着欲言又止。
    俞眉远听到那“死”字,心里浮起些涩意。罗雨晴的命算是因她而改变最多的,然而这也不过是将她从一个火坑里拉出来,再推进第二个火坑罢了。没人比俞眉远更清楚那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命运的变化对罗雨晴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好死不如赖活着,三婶看开些。”她轻声宽慰罗雨晴,手却不着痕迹地往后一扫。
    一股罡风自她袖管涌出,袭向了不远处那座叠石山。
    只听几声轰声,叠石碎裂倒塌,把罗雨晴几个吓了一跳。
    “想必是年久失修,叠石垒得不牢靠了,我们别过去,危险。一会让管事领人来修葺便是。”俞眉远叫住了想回头的几人。
    “也是。”罗雨晴回望了几眼,随着俞眉远走了。
    叠石后头,俞章锐倒在地上,只咬了牙不让自己哼出声来,怕人发现。
    这好好的假山忽然就塌了,碎石虽没砸中他,却让他从山上滚了下来,这会腰臀腿都疼得不行。
    不过疼归疼,他满脑袋里转的却都是俞眉远的影子。
    没想到这诨号“四霸王”的堂妹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尤其那一挑眉瞪眼的模样,像朵带刺儿的蔷薇,虽然扎手,却真真美得让人心痒痒。
    这要不是他堂妹该多好。
    ……
    浣花院里,几个丫头正忙着新做的冬衣归置放好。惠夫人又带着人将箱笼打开,把旧的冬衣取出晾晒。
    寒衣节这日还有个节俗,府中发放新裁的冬衣,让众人穿上,图个好兆头。下人们的冬衣早已发下,只剩几个姑娘少爷的,只等这日授衣换季。
    “那件雪青缎面的大毛披风,拿来我看看。”惠夫人巡了一圈,远远指着件披风道。
    丫头忙将那披风抱了过来。
    午后阳光灼灼,照在那雪青缎面上,素雅的颜色间浮出银白的莲纹,十分漂亮。
    “行了,收好吧。一会四姑娘来了,和新做的冬衣一起给她。”惠夫人摸了摸,有些不舍,很快便消散。
    俞眉安正在旁边将自己新做的大毛褂子披到身上,闻言转头,看到那披皮,脸上的笑顿时沉了。
    “娘!”她甩手把身上的褂子扔给了丫头,转身跑来,“我才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老偏心外人。”
    那雪青莲纹的披风,旧年她想了好久,母亲都没给她,今天竟然给了阿远。
    “我几时偏心外人了?阿远也是你妹妹。她这两年个头窜得快,披风还是前年给做的,早就小了,如今现做的哪有旧的好,这件正好她能穿,就给她了。”惠夫人拉过她的手,谆谆教导着。
    俞眉安却不依,用力甩开惠夫人的手,道:“我不管,这件我喜欢的,不许给她!”
    “阿安,不要胡闹。”惠夫人见她不讲理,便将语气一沉。
    俞眉安一抹眼睛:“有什么好的,你第一个想的都是阿远,吃的穿的玩的,全都偏着她。不止你,老太太和父亲也是这样,上个月父亲从江南带了匹稀罕的雪烟罗,本说好要给我,结果阿远夸了一句好,你们问也没问我,就给了她。哥哥也是,每每来了后园总和她玩,把我这个亲妹妹晾在一旁。你们都偏心!”
    说着说着,她真的呜呜咽咽哭起,又委屈又可怜。
    惠夫人被闹得没办法,挥手把身边的丫头全都遣退,这才又拉了她的手,悄悄道:“傻丫头,别人娘是不知道,娘的心里可就只有你和你哥哥。做这些事,我为的还不都是你们。那些不过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你眼光要放长远些。”
    俞眉安听不懂,只停了哭泣,愣愣看她。
    “你如今也大了,转眼就要嫁人,或为宗妇或为主母,有些事你也该心里有数,别老像个孩子似的长不大。这么大的家,这么多的兄弟姐妹,你可要处好了,拢了他们的心,他日就都是你的助力。人心肉长,略施小恩,他们就会记着你的好;逼人入绝境,你再施以援手,他方会感念,但你也不可将人完全救出,要留他一线危机,让他依赖你,这样他才会是条听话的狗。你记住,控制一个人为你所用,远比毁了这个人要更好。”惠夫人声音轻柔,语气斯文,像在读书。
    “这和阿远有什么关系?”俞眉安还是不解。
    “当然有关系。再过一年半载,就到选秀,我打算让她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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