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杀了她?还是就这么将就一世?
    两世为人,他对敌杀伐果决,却偏偏于情之一道畏手畏脚,既不愿舍弃,又无法得到。她的重生,骗去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真是个……狡猾的狐狸。
    “将军。”夜幕间跑过来一人,向他俯身行礼。
    魏眠曦回头望望寂静的屋子,往外送迈出一大段距离后才开口。
    “邓维,你不必随我去桑陵了,留下来保护王妃吧。如果……战局出了异/变,你就带她离开这里。”他说着顿了顿,才续道,“不要带她回京,把她带去南边吧。”
    他不想知道她是谁,哪怕只是场欺骗,他也要当成是这两辈子与阿远一场夫妻所得到的真正幸福。
    到了桑陵,一切便是天翻地覆,他势必要割舍。
    诚如阿远所言,他是个魔鬼。
    ……
    萨乌仓促退兵,西北边境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这场本该举国欢喜的大捷悄无声息,连一丝庆贺之意都没放出。军营篝火熊熊,满天星斗棋布,有人清唱一曲家乡小调,本是欢快的曲子却被粗哑的嗓门唱出无限悲凉。
    战事未歇,家乡无归,沙场埋骨,荒冢哀哀。
    霍铮站在星空之下,头戴雪羽战盔,身着银灰战甲,手中九霄长剑换作红缨枪,他眉似锋刃,眼如剑魄,敛了少年的笑,褪了旧日的涩,如他手中这杆红缨枪,冰冷无情,沙场夺命。
    他本不是噬血残酷之人,然执戈之手已染尽鲜血,若这双手能护国护家护她,那他心甘情愿从此长执刀刃,以武止戈。
    阿远,再等等他!
    ……
    桑陵靠近鸣沙关,西接西疆,东临赤潼关,西北面有片灼热的鬼沙岭亦可通赤潼关,南边就是南疆。因靠近几处边境,桑陵是西北与南疆交结处唯一的一座城市,故而此地便成了各族商人往来行商之地,不过桑陵地处荒漠,缺水少粮,虽贸易往来繁华,但桑陵城却依然资源匮乏,极为贫穷,历朝历代都放任其自生,到了大安朝也不过是在这里建了个简单的卫所,设了卫指挥使一名,在这里镇着,麾下不过两千人。
    如今这位指挥使洪涛已焦头烂额,城外聚集了一千来个江湖人,正往城中涌来,而另外又有探子回报,魏家军已集中大批兵力,往桑陵这里来了。
    个中原因,洪涛心里也大概明白,皇帝的儿子争位子,死的都是旁人。
    这桑陵在大安朝境内,本非兵家必争之地,然而如果魏家军要与西北军开战,这城就成了鸣沙关这里唯一的补给点。
    魏家军有十五万的兵力,就算只派个零头过来,也不是他区区两千人能敌得过的;西北军虽与萨乌战了几年,但兵力也不容小觑,少说也有十万之众。
    自古战起皆凶兵,他这小小的桑陵城哪里撑得下来?
    如此想着,他急得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掉。
    最后还是俞宗翰终结了他的焦虑。
    当然,俞宗翰不是替他解决了问题,而是将他的焦虑升级成了恐惧,再顺便替他做了选择。
    “洪大人,桑陵之下埋有前朝皇陵,魏家军与月尊勾结要占桑陵,有一半是为了皇陵下埋藏的重宝。可是洪大人,你可知道,桑陵和前朝皇陵是两座镜城,上为阳世之城,下为阴世之府,大小格局一模一样。皇陵由九九八十一根撑天柱撑起阳世桑陵,主墓就在桑陵城正中心下方,主墓墓门后设有乾坤连环锁,只要锁被破坏,这八十一根撑天柱就会被埋在柱心的火药炸毁,皇陵便会慢慢崩塌。”
    “什么意思?俞大人能说得简单些吗?”洪涛听不懂俞宗翰满口玄机。
    “意思就是,如果他们进主墓盗宝,桑陵就会塌陷,黄沙倒灌如海水啸岸,整城覆灭。”俞宗翰换了通俗易懂的说法。
    ☆、第188章 战起
    桑陵是座沙城,触目所及,皆是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黄沙。夯土城墙绵长古老,虽有箭楼瓮城,然久经日晒砂蚀,早已残旧。
    俞眉远与连煜正愁该如何让洪涛放他们进城,不想才到了东城门之外,俞眉远只报了名姓,不多时城门便大开,守门的统领亲自将他们迎进城中。
    风灼热刮过,稍不注意就能吹得人满嘴沙砾,沙子细小,无孔不入,直往人领口袖口鞋里钻,一天下来到了晚上把衣服一脱能抖下一堆沙砾,故而在这里生活的百姓人人都以长巾从头覆到脚。入目的一切皆沾了一个“金”字,再鲜亮的颜色到了这里也像染上层喑哑的光,被这大漠孤烟的风景衬得无限宽广寂寥。
    俞眉远的装束已与这城中街巷上行走的百姓一般无二。华服褪去,她身着两重单衣,一重丧服藏在里头,外罩着红色长袍,腰间勒着碧影鞭,一方红巾由头披下,压去满头青丝,也掩去昔日娇色。
    在卫所里见到了洪涛和俞宗翰,她才明白洪涛为何放他们进城。
    “皇陵一破,桑陵城便沉?”俞眉远和连煜都极其惊讶。
    皇陵主墓一破,撑天柱便毁,整个陵墓塌陷,桑陵城不保。
    这墓盗不得。俞宗翰本已写了折子要递进京给惠文帝,不料却遇上帝后双亡,京中惊/变。
    魏眠曦想要墓中宝物,以他的手段,必然会想尽办法破墓毁城。洪涛要守这座城,便只能与选择与他们并肩作战。
    这一战,不仅事关大安江山之争,也涉及了桑陵全城百姓。
    俞眉远忽然间沉默。
    上辈子不论战乱如何,都不曾祸及一城,这辈子却因她将皇陵地图带出而给桑陵城带来大劫。重生之世,因果相连,他们改了一点,便已将全部历史改写。
    惠文帝、崔皇后、霍铮、霍汶、桑陵……
    这场重头来过的故事,早就面目全非。
    ……
    “这地方是不是很美?”俞宗翰将俞眉远带到了城墙的瓮城里,远眺城外连绵沙丘,淡道。
    落日几乎融进沙峦,骆驼远远行过,在沙间踩下一串足印。
    俞眉远点点头,目光转到他身上。俞宗翰脸色很差,说几句话就咳上一阵,他长发随意束着,鬓角散下几缕乱发,和在京城时相比落拓不少,满身风霜。
    “你伤还没好?”她想起连煜提过的事,此行探墓俞宗翰也受了重伤。
    “新伤旧患,好不了了。”俞宗翰没有瞒她,这趟下墓本就存了死志,不想竟还能再见她一面。
    “父亲,不管怎样,活着回京城吧。”俞眉远向前一扑,双手攀在了城楼石栏上。
    “殿下的事,你都知道了?”他不接这话题,而是问起了霍铮。
    “知道,但要装作不知。”她面不改色,只望远空残阳渐隐。
    “当初他说,你适合这条路的时候,只怕没有想过这条路艰涩至此。”俞宗翰口中的“他”,便是他心里的另一人。
    俞眉远笑了:“他比父亲了解我,因为即使如此艰涩,我也没后悔过。”
    她有些想念那个藏在俞宗翰身体里的“人”,也不知是否已经消失,她甚至没和那人道过一声再见。
    俞宗翰忽也失笑。
    “父亲,我想下趟皇陵。”俞眉远随手捡起块石子,远远掷出,“我想去霍铮死的地方看看。”
    “嗯,你是该下趟皇陵。桑陵城加上你们总共只有三千人,以这点兵力想守城很困难,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地形。皇陵建在桑陵城下,这意味着桑陵地底四周布满机关陷阱,若是利用得当,我们或可拖上一段时间。”
    洪涛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了西北军营,只要霍汶愿意派援兵过来,桑陵便能守住,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至少撑到霍汶的人马到达。
    “除了你之外,我们这里已经无人可带人进入皇陵了。”俞宗翰说着自袖中取出一物交到她手中。他身体已经衰竭,无法再用此物。
    终究,这东西还是要交到她手里。
    俞眉远耳边莫名响过一声虫鸣,像是某种热情的招呼。
    古旧铜灯,往音魂引。
    ……
    进了桑陵,时间变得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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