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小春。
    坐在一旁的一位留着寸头、个头稍矮的男生看气氛不对,马上出来打圆场。
    “还不是为了体验生活!”他搂着小春的肩膀让他坐下,眼神示意你也入座,“你们这群卷王,天天假装不写作业,到了考试一个比一个准备得多。”
    你马上推测出,这个小寸头就是最开始发现偷拍视频的热心同学。不出意外的话,昨天开导小春的应该也是他。
    小春没石化两秒,心情马上转晴。他快活地挥舞着手里的一沓纸——想也知道是剧本——向你介绍他们为期中考试准备的节目,《威尼斯商人》选段。
    作为全场最没心没肺的人,他扮演的居然是大反派夏洛克,还有比这更不合适的吗?“一磅肉!从破产的人身上割下一磅肉来!”小春用硬凹的破锣嗓子驾驭着浓重的翻译腔,一个本不存在的鹰钩鼻在他脸上若隐若现。
    “啧,说了几百遍了,别那么刻意!”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看来诸位导演都很清楚小春演员最容易犯的错。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女孩,看演员配置,应该是鲍西亚役。
    “考试的时候我绝不这么演。”小春拍着胸脯保证。
    女孩大翻白眼:“我还不知道你?一个拉不住就开始践行迪士尼动画式表演,穿个皮套直接就能游花车,那我祈祷动画界多一些格格巫类角色,不然你一毕业就饿死了  。”
    你偷笑,果然还是同学了解他,动画式表演这个形容也太精准了。
    女孩和小春打闹着,你越看她越觉得眼熟,暖色的灯光映着她年轻的面庞,你忽然灵光一闪:大概去年十二月,你在新闻门户网上看到过这张脸,当时占据了娱乐版头条。姑娘在考试长队中惊鸿一瞥,记者兴奋地使用了“最美考生”“内娱甜妹天花板后继有人”这样的字眼,于是评论很不忿:“还没考上就学会买热搜了?”“我表姐比她漂亮多了”“贵校到底要培养多少花瓶?”“只有我觉得看着就一副风尘样吗?”。然而过了不久,人家专业第二稳稳考进高等学府,还顶着莫须有的骂名大方接受了采访,在镜头前向世界宣告了自己一定要考进国家话剧院的梦想。她的名字叫夔梦音——你记得这么清楚,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姓氏比较生僻,另一方面是她的处事方式令你印象深刻。
    小寸头给你倒了一杯冰雪碧。真行,一个个都自备酒水,倒是尊重一下这家店好吗……你拒绝了他:“不好意思,我今天不能喝冰的。”
    作为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孩子,夔梦音了然,去了下点餐台,回来时端着两杯热热的芋泥厚乳大红袍,“赶上了,今天刚好半价。”
    单眼皮帅哥似是有些看不惯在身上的,见状冷笑道:“你还真是不怕胖啊。”
    “我就吃不胖,嫉妒吗?”夔梦音隔着叁四个人递了一杯给你,转头毫不示弱地朝单眼皮挑眉,“不像你,基因缺陷,喝水都能肥死。”
    小春举手:“我在增重,我也要喝。”
    不是昨天还在减脂吗?!
    夔梦音的语气像个被惹到的老父亲:“我只请有子宫的人喝。你有子宫?”
    小春委委屈屈地自己跑去买了。
    你发现她的性格和长相货不对板——应该说,简直就是一对反义词。这也正常,人不能选择自己的长相,但性格都是后天塑造的,世界又凭什么总是期待人们表里如一呢?思及此,你和她隔空碰碰杯。
    实在不好晾着老板不管,趁小春不在,你和孩子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到自己那桌了。
    老板正和几个文案热火朝天地讨论屠龙少女,见你回来,个个都挤眉弄眼:  “哟,寡王的春天来啦?”
    “屁。”你朝点餐台的方向努努嘴,“不开玩笑,真是我姐的客户。”
    听到这个,同事们就没心思再打趣你了。以普遍的认知,人们会找上侦探,一般是碰上了什么倒霉事。由于小鹿系列的畅销,老板最近热爱工作,拿平板电脑大喇喇地展示着这个“硬妹风”飞机杯的初版设计图,当然是出自你之手。你怕忍无可忍的店员报警连累自己,赶紧缩在一边玩手机,假装和他们不认识.早知道回来更尴尬,还不如待在小春那桌呢。
    一头扎进网络世界,骚粉色荷鲁斯之眼更新了推特,不知道绳艺大佬又发表了什么新的哲学思想。这根苇草最近好像完全没有独立思考的时间,新动态也只是一张从飞机窗口拍摄的云彩照片。但他的粉丝硬要解读,比如评论区那个总是非常积极的网黄美少年,“崔老师的意思是他最近身在云端,一定是do爽了吧。”高冷的绳艺大师只回复了他一个人:“现实:独自出差一周,人快死了。”
    网黄美少年自带流量,他的粉丝也追来,一口一个男菩萨。你点进他主页,说实话,虽然他粉丝多,但脱了看有点干巴,不是你的审美取向,所以你没关注。不过今天,许是受经期激素影响,你鬼使神差地在公共场所点开了他的脱衣舞小视频,但也不敢外放,先刷评论区看看大家的观后感先……
    冥冥之中好像有铃音从天边传来。手指往下一刷,周遭嘈杂的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游戏到此结束。
    想要识别一个人的身份,除了指纹DNA这些可以一锤定音的特征,口癖也是藏不住的。比如高中时,你的同桌爱用迭词,有时候用得不当,效果就比较滑稽:把你从男厕所里拉出来时说“你别在臭臭烘烘的地方待了”;吃了六天寡淡的食堂,回家前一定会说:“我已经点好菜了,全全部部是辣辣的。”而在姐姐的字典里,“死”字就是程度最深的副词,对此她自己也心知肚明,还总结出一条规律:在她口中,谁沾了这个字,谁就离庭审不远了。
    至于这位自我意识过剩、名字里八成有个“秋”字的偷拍群管理员呢,他在网络上也保有自己的口癖:当贫瘠的语言表达不出复杂的情绪时,就打两个分号示意。
    事实上,在一众和平友爱诸如“男菩萨亲亲”的评论里,他的语言习惯显得尤为突兀。“扭得太欠干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看点;;”,表现出了一种渴求与嫉恨并重的心理。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让人吃惊,简直是寒窗苦读十数载,高考开卷考拼音——虽然你觉得不会有人蠢到把私人信息公布在推特上,但你还是低估了这群人得意忘形的程度,大片大片缓则、代孕信息和反女权言论的转发中夹杂着同城约炮邀请,友情附上电报号,对,就是昨天骂了你十几条的那个电报号。你往前翻翻,看到一张最近的夜景照片,配文“加班到这个点,什么狗屎人生”,那么这一定是从公司的窗户拍的。
    你市早已被7x1占领,全市拢共只有两家x森,其中一家在往南15公里的万达,另一家,巧了不是,位于你的出租屋与姐姐家路线的正中间。作为一个已被认证的懒东西,你嘴上说着要给姐姐做饭,行动上经常顺路打包牛肉咖喱和叁明治,每次都被姐姐抱怨:“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你就给我吃这?”所以你也意思意思,从隔壁x幸揣两杯咖啡回去,让她再多燃烧几小时。万达的那家x森隔壁是什么咖啡店你不知情,但你常去的那家x幸因为开得早,招牌已经半盲了,到了晚上会改名luck  cof,跟照片里的这家一模一样。
    你在等待咖啡的时间曾无意识地回头看,模糊记得马路对面确实有几个办公大楼,2-5楼中的某一层装着一家管材公司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若如你所料是熟人作案,那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你却并没有为此感到开心,反而有一阵恼怒占据了你的心头:你费尽心机地计划、演绎、推理,生怕一个看不住,贼人就溜了。可你搞反了,他们招摇过市,小春和你才是过街老鼠,你早该想到的,你一直都知道的——这种人就是可以什么都不防备,什么都不在乎;地球绕着他们转,法律兜着他们的排泄物。人家有恃无恐着呢,轮得到你来主持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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