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果然是大餐,有一只大虾,非常新鲜,应该是空运过来的,时瀞尘索性做了西餐,菜多量少,就时音音一个人吃饭,差点把她撑坏。
    等江以安和药师过来的时候,时音音已经吃得很饱,瘫坐在轮椅上,在花房看书,像条晒太阳的咸鱼,倦懒得翻不动身。
    院中光照很足,花都长得很好,尤其是玻璃花房里的花,有些不在花期,也开得繁盛。
    时瀞尘每天都会让时音音出去晒会太阳,并为她准备果盘和下午茶。
    今天时音音实在吃多了,水果一点多吃不下,不过有她昨晚想喝的冰镇桃子汽水,还能勉强支楞起来喝两口。
    或许这就是身残志坚。
    “音音?”
    江以安从车上下来,药师也从后座出来。
    时音音向他们招手:“舅舅,我在这里!”
    江以安五感敏锐,与药师一道向花房走去。
    “下次给你带点健胃消食片。”江以安一眼看到时音音吃撑的肚子。
    “……”时音音欲言又止,最终在药师的注视下,打了个饱嗝。
    药师苦口婆心:“暴饮暴食不好。”
    时音音试图解释:“我也不是每顿都吃这么饱。”
    说完又打了一个嗝。
    江以安笑出声。
    时音音这才发现,他竟比之前看起来更年轻了些,看起来二十多岁,与他真实年龄很不相符。
    江以安要比时音音的妈妈年纪更大一些。
    现在与药师站在一起,竟像是同龄人。
    “舅舅,几天不见,你怎么又变年轻了?”
    江以安蹙眉:“与业火同化程度增加了。”
    他对改变形貌无甚兴致,只不过业火挑剔,对躯壳也要求很高,他使用越频繁,身体就与业火越契合,渐渐被业火改造,身体本质与普通人差别越来越大。
    他的五感与常人有异,比如听觉、嗅觉、视力极端敏锐,但没有味觉,不知冷热,面容也回归青年时期。
    未来,他或许会变成少年、孩童,也有可能被业火烧成灰烬。
    他已经没有多少情绪,除了工作,没有爱好。一团火焰,总不会有自己的情绪,只会遵循本能行事。
    只不过江以安永远记得他父母是何人,曾有一个妹妹。现在其他家人都已经去世,只剩妹妹留下的女儿。
    人与世间的联系实在浅薄,他朋友不多,只能循着血缘去找来处。音音是他最后的亲人,也是他的锚点。
    时音音担忧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缓解?”
    “没有。”江以安作为安全局的顶尖战力,业火的问题已经困扰了研究部一众同事很久。
    按理来说,只有壮大属于他自己的那份意识,才能掌控业火,但江以安无法修炼,业火太排外了。
    “我想想……”时音音陷入沉思,既然无法内修,可以试试外道,比如符文。她以前修道的时候改良过符箓,或许能从中找到解决办法。
    “不必担心我,总归还有几分应急手段。”江以安一笑,便让人生出一种巍峨高山不可摧折的安全感,令人深信他的话。
    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有几分忧思。他没有妻子,也无儿女,音音在他心中和亲女儿一样。更何况音音情况特殊,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以往江以安对能活多久并无执念,现在却想庇佑自家小孩长大。假如他出了意外,别墅里还有一个,近日那“管家”又把音音养胖了些,江以安勉强也能接受对方的存在。
    他遇到鬼物从不留情,音音是他唯一的私心。为此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愿她有人庇佑,一世安宁。
    时音音认真道:“舅舅你放心,我会找到办法的。”
    “好。”江以安笑着摸摸她的头,像个关怀幼崽的老父亲,“在家乖一些,可以培养兴趣爱好,或者继续上学,总要有个目标。”
    “我知道了。”
    两人聊完,药师检查时音音的腿伤。
    现下时音音的双腿比之前好多了,只是无力行走,并不像之前那样,每天都隐隐作痛。
    她坚持按摩,肌肉并没有萎缩,外观上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骨肉匀称,肌肤细腻。
    药师配的药膏很有效,车祸遗留的创伤已经痊愈,时音音的双腿也有知觉了,却始终不能站起来。
    “没有损伤,已经彻底痊愈了。”
    药师探查过后,皱眉。
    “还不能站起来吗?”江以安神色一沉。
    按照正常的治疗步骤,要漫长的复健过程,但药师配的药十分特殊,即使濒死,也能在短时间内起死回生,可以无视冗长的恢复时间。
    按照江以安与药师的设想,时音音彻底恢复,就能站起来了。但她现在这个情况,并非是肢体上的损伤,也不是久坐轮椅后的无力,好像是从根源上被剥夺了行走的能力。
    药师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恍然:“以前有种说法叫道伤,天赋异禀之人,上天反而会取走一样东西,才能安然存世。”
    “就像我们使用能力要付出代价,有人失明,有人衰老,音音不能行走,也是代价之一。”
    “按照局里的惯例,音音的能力应该很强大。”药师一边惋惜,一边憧憬。
    “音音还小。”江以安见过纸人,并没有说时音音的具体能力,也没有让她在安全局留下详细记录。
    别墅一楼,原本静默伫立的人消失在原处。
    身影隐没前,他眼中升起几分轻嘲,又有些失望。
    呵,江以安,也就这点本事。还是安全局的主事人呢,竟不能让音音站起来。
    江以安向那里看了一眼,笑着问:“今天管家在不在?”
    时音音犹豫,心中响起时瀞尘的声音:“在。”
    “不介意我与他谈一谈吧?”江以安眉头微挑。
    “走吧。”时音音示意他进去。
    “我还是第一次来音音的家……”药师也跟上去,正准备推轮椅,被江以安不准痕迹挡在一边。
    时音音的轮椅也被江以安接手,稳稳推走。
    “呵。”药师笑了笑。
    三人进会客室,时瀞尘已经等在那里。
    时瀞尘比之前强大太多,一楼的门窗都开着,不需要拉窗帘,他就这样静静坐在光下。
    身后投下一团影子,连角度都分毫不差,与活人无异。时瀞尘向来都是这样面面俱到。
    往常他总是在漆黑的夜色中,今日坐在光下,天生一张厌世脸,即使眉眼漂亮,也有种冰冷的死气,一看就不太好相处。
    “幸会。”江以安伸手,神色如常,那些锋芒尽数敛去,整个人显得十分温和,也有种不容忽视的沉稳锋芒,像一柄归入鞘中的剑。
    他对别墅的异样早有猜测,今天恰好印证。
    “久仰。”时瀞尘也伸手,漆黑的眼珠缓缓转动,与江以安双目相对,面上浮出浅笑。
    即使是笑,也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点冷嘲。他瞳色较常人深上许多,似乎隐约能窥见其中令人悚然的恶意。
    两人双手交握,整个会客室都沉凝起来,仿佛有无形的气场在碰撞。
    时音音与药师对视一眼,不敢吱声。
    到了他们这个阶段,已经不需要以实体对战,不管是业火还是傀线,都形成了独特的“域”。
    业火罚罪惩恶,克制诸邪。傀线凝结世间所有阴暗负面的情绪,操控生灵,至阴至邪。
    二者像天生的死敌,第一次正式会面就针锋相对。
    “你们是一见如故吗?”时音音看着他们俩交握的手,忍不住问。
    手都这么好看,不翻花绳可惜了。
    “呵。”时瀞尘冷笑,瞬间松手。
    江以安也笑了笑,不过笑意不及眼底。他淡然开口:“我常年在外工作,没有时间照顾音音,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时瀞尘面无表情:“这是我的事。”
    “但我是音音的舅舅,这一点不会改变。”江以安神色温和,眼神十分坚定。
    时瀞尘瞥他一眼,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排斥:“我会照顾好音音,不需要旁人置喙。”
    “我们不是敌人,多一个人照顾她,有什么不好?”江以安盯着时瀞尘的眼睛。
    时瀞尘声音沉冷:“你会给她带来麻烦。你该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国内官方组织只有安全局,暗处还有些豢养鬼物某利的组织,与江以安是死敌,频频暗杀,试图以此消耗江以安的力量。
    江以安眉头紧锁,稍作退让:“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以后也会持续保密。”
    “小孩子需要家人的陪伴和关爱,我们各自承担着不同的角色,目的一致,更应该好好沟通。”
    “我不希望她成为第二个你。”时瀞尘眼神冷漠又厌恶,毫不掩饰他对江以安的恶意。
    世间苦难无尽,总有人以身为烛,燃一盏灯。江以安就是这样的人,他早晚会死,人间的恶却永远不会消失。即使有人记得他的奉献,但江以安没有第二条命。
    时音音性子有些怪,总体还是向善的,时瀞尘不想让江以安与她接触,趋向光明的人,总有天愿意化为薪柴。
    江以安微怔,有些怅然:“我也不希望。”
    “但音音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舅舅会尊重,只要不与道义相悖。”
    时瀞尘忽然笑了笑,仿佛胜利者提前宣告的号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时音音一眼。
    他与江以安不同,对他来说,音音比什么都重要。旁人的生死又有什么紧要,音音要行善,他就做点好事,音音要杀人,他会把人洗干净脖子送上来。
    “我只要音音高兴。”他说。
    时瀞尘与江以安一同看着时音音,试图分析她的面部表情。
    “你们不吵架我就高兴。”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只要不要吵架,我就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时音音头皮发麻,如坐针毡,感觉他们俩随时都会打起来。
    甚至已经在暗中打过了,都没有退让。
    “没吵。”时瀞尘瞥江以安一眼,似乎有点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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