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龄仙瞧见门口的招牌,傻眼, “国营饭店?”
    她看看四周,并没有停放什么二八大杠, 总不能是饭店里的员工顺手牵羊吧?
    “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叶龄仙小声问。
    程殊墨抬起手, 看看袖子里的手表, “没走错, 还有一个小时,国营饭店就关门了,现在刚刚好。”
    叶龄仙还是踟蹰。
    “走吧,跟我进去。”程殊墨勾住她的书包带,轻松把她带进门。
    国营饭店临近打烊时间,店里没什么食客,营业员和厨师都准备算账、打扫卫生。
    大家忙了一天都很累,就等六点一到,立刻走人,这会儿看见有人进来,都有些不耐烦。
    但服务员看见进来的人是程殊墨,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哎呀,程同志,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掌勺师傅听见声音,也从后厨探出脑袋,“程哥,您来了?今天吃点啥?”
    叶龄仙震惊了,这位师傅看上去,比程殊墨年纪大多了。
    程殊墨随口答:“就我平时吃那几样。”
    他看了眼叶龄仙,又问:“今天还有活鱼吗?”
    大师傅热情洋溢:“必须有!早上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大青鱼!活蹦乱跳的!”
    “嗯,做成水煮鱼片。”程殊墨强调,“麻烦您把刺挑好,女孩子吃的。”
    “得勒,您放心,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
    叶龄仙这才明白,程殊墨是要请自己吃饭。
    她看了眼墙上的菜单,光是清蒸鱼,就要一块五一条,吓得急忙摇头,“程大哥,我不吃饭,我也不饿。”
    程殊墨:“可是我饿了,陪我吃点东西?”
    叶龄仙:“那,大队的车子……”
    “放心吧,我们先吃饭,没准它自己就出来了?”程殊墨拉她上了二楼。
    他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从窗外看过去,附近的学校、公园、马路,尽收眼底。
    叶龄仙只好先陪他坐下。
    她一开始很焦虑,但是随着菜品陆续端上桌,浓郁的饭香,立即让她忘掉了一切,整个人都懵了。
    她其实很饿,早上起得太早,没吃上食堂的饭,只啃了几个冷馍馍。中午,又只顾着和马师傅对戏,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
    现在,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全靠找车子的执念撑着。这会儿看见热腾腾的好吃的,肚子咕咕叫,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偏偏程殊墨还点了许多好菜。
    饱满的大肉水饺,精致的红烧排骨,晶莹的珍珠米饭,最吸引她的,还是那一盆鲜美浓香的水煮鱼。
    上次见到这么多肉,还是过年的时候。不对,就是过年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奢侈过。
    上菜的时候,程殊墨状似随口问了一句,“牛二今天,来收废品了吗?”
    服务员站在旁边,一副秒懂的表情,“哥,那小子早就来了,在公园溜达半天,像在躲纠察,躲便衣。估计他今儿捞着好东西了,贼精得很!”
    程殊墨笑了笑,没有再问话。
    他看出来叶龄仙的局促,二话不说,取来餐盘,把新鲜的排骨和鱼肉都挑出来,落得像小山一样高,直接推到她面前。
    “随便吃点,没花多少。平时吴俊和猴子过来,两个吃货,能榨我半头牛的饭钱。这里不能打包,如果你不吃才是浪费。”
    他又用半威胁的语气,“再说了,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和偷车贼干架。你总不能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吧?”
    这话说的,好像她不吃饭,就会变成他的负担似的。
    想想也对,能偷车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万一真的打起来,她肯定要帮忙的。想到这里,叶龄仙不再推辞,决定回去多做些针线活,她欠他的太多,总是要慢慢还的。
    她尝了一口鱼肉,又鲜又嫩,一根刺都没有,好吃得差点咬舌头。低头忍了半天,才没让眼睛湿润。
    见叶龄仙终于动起筷子,程殊墨悄悄松了一口气。
    正事要紧,他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饭快速吃完。吃饭时,还不时瞄一眼楼下的小公园,好像在找什么人。
    结账的时候,叶龄仙终于明白,国营饭店的人,为什么会对程殊墨这么客气了。
    他不仅是熟客,还是个人傻钱多的。这顿饭明明花了三块五,他却直接掏出一张五块的。
    服务员笑眯眯收下,竟然没有要找零的意思,而程殊墨也没什么反应,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吃个饭,还要给他们小费吗?”
    出门之后,叶龄仙忍不住问。给“小费”是外国电影才有的情节,太小布尔乔亚了!
    程殊墨解释:“不只是饭钱,饭店的员工在这里,南来北往什么人没见过,能提供不少信息。更何况,与人方便,他们才能真正拿出好东西招待咱们。”
    显然,程殊墨过去利用这种方式,也收获了不少方便。
    叶龄仙明白,就像那份水煮鱼片,绝对不是有钱就能吃到的。
    前两年,她和李青荷也在公社下过一次馆子。但是那肉,明显是隔夜的,又贵又难吃,在那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来过了。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花钱的好处,很快就体现了。
    离开国营饭店,天已经彻底黑了。程殊墨把叶龄仙带到了旁边的公园。
    这么晚了,大街上空无一人,小公园里,倒是有不少人在散步。
    叶龄仙看了一会儿,觉得奇怪,公园里的这些人,手里都拿着麻包、布袋,不像是出来消食散步的,倒像是来买卖东西的。
    门口甚至有个孕妇,坐在高凳上,一手牵着年幼的儿子,一手提着竹篮。竹篮里花花绿绿,都是手工和玩具。
    再往里走,还有几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个个背着竹筐、竹篓,里面都是捡来的废纸、铁皮。
    叶龄仙心里紧张,这里……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黑市”吧!
    虽然某帮下台了,形势宽松了,但是私人买卖仍是资本主义尾巴,要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请去喝茶的。
    程殊墨看出她的不安,安抚道:“放心,这里是废品市场,卖的都是旧货,合法的,不算私人交易。”
    也是,新货只能在供销社买卖,倒卖旧货和废品,就不算投机倒把了。废物利用能节约社会资源,相关部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大哥!”叶龄仙突然语气激动。
    她一眼看见,一个二三十岁的光头男人,推着一辆七成新的二八大杠,鬼鬼祟祟地从小树林里钻出来。
    “就是那辆车,我从大队借来的。车杠上还有白色的记号!”叶龄仙就要冲过去。
    程殊墨稳住她,“交给我就好。”
    叶龄仙想帮忙,下意识去摸口里的剪刀。
    程殊墨却笑她:“你那玩意儿,对付牛二没用,要用用这个。”
    他打开自己的黄书包,掏出里面的弓/弩,放到叶龄仙怀里,沉甸甸的。
    “可你怎么办?”叶龄仙关心。
    “别担心,我能应付,你就在这里等我。”
    程殊墨显然认识那个光头男,叶龄仙不好添乱,只能点点头,“程大哥,你一定要小心!”
    废品市场作为打投办的重点监察对象,在这里混的,哪个不是人精?
    牛二把车子推出来,也不急着找买家,装模作样地在公园里骑了两圈,还假装看了几个摊位的热闹,这才回到自己固定的场子。
    他刚落脚,就被程殊墨扣住了后颈。“别动,老实点。”
    牛二心里一紧,立即举起双手,“同志,我是良民,您是哪条道上的?”
    程殊墨沉声:“便衣。”
    “公、公安?”牛二一听,吓得拔腿就跑,连车子也不要了。
    两步没迈开,就被程殊墨一个扫退,踹倒在地上。
    牛二认命地回头,才发现,哪有什么公安,这不是老树湾大队的刺头知青嘛?
    过去,他们不是没打过交道,多少见过几次。
    牛二折回来,大喘气,“我说程哥,您怎么一个人过来?这是要吓死我!”
    程殊墨知道他在套话,冷冷地并不答。
    牛二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只好赔笑,“程哥,您好久没来了,想要什么宝贝,只要你一句话,就没有我弄不来的。”
    程殊墨拍拍他身边的二八大杠。
    牛二立马会意,“哟,您看上这车了,早说嘛!眼光可真毒。这车是我今天在人民剧场顺的,车主是一小姑娘,特漂亮,她一来我就盯上她了。那姑娘忒傻,看戏的人那么多,她就把车停在那,我一直等到下午,也没见人回来取。你说,这不就是送财仙子吗!就该我白得这辆车,大几百块钱呢!”
    程殊墨脸上没有笑意,指着远处柳树下的姑娘,冷哼,“你说的那位,挺漂亮的傻姑娘,是她吗?”
    牛二望过去,见叶龄仙正对着他,怒目圆睁,顿时心虚认怂。“哎呀,这送财仙子,怎么找上门了?”
    程殊墨:“少他妈废话,这是我朋友,你把车还给她,道个歉,我就当没这事。不然,白的黑的,你选一个方式解决。”
    程殊墨是认真的。牛二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当然想过死不认账,或者拼一下硬抢。可他领教过老树湾那帮男知青的厉害,更不敢把这事儿闹到派出所。
    废品市场虽然人多,都是平头百姓,大家卖“废品”,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没人愿意惹是生非。如果知道牛二手里的货是顺来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无论多么不情愿,他还是惨白着脸,承认:“程哥,对不住,我今天一时犯浑,没想到太岁头上动了土。”
    程殊墨也没废话,接过自行车检查。
    叶龄仙见程殊墨不费一兵一卒,这么顺利就拿回了车子,急忙冲过去。
    还好,除了后座蹭了点泥,其它部分都好好的,没有坏,也没有掉链子。
    “程大哥,谢谢你!”自行车失而复得,叶龄仙悬了半天的心,终于安全着陆了。
    牛二见程殊墨和叶龄仙关系不一般,也讪讪赔笑,“程哥,对不住,早知道她是你对象,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打这车的主意。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叶龄仙急忙解释:“哎,你别误会,别乱说。我们没有处对象,也不可能处对象!”
    毕竟,他不是有喜欢的人吗?一定也不想这样被人误会吧。
    程殊墨却复杂地看着她,闷闷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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