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龄仙在意的却是,秦金贵是秦婵君奶奶的侄子,也是老树湾的秦家人里,目前辈分最高的一位。
    如果要改善秦奶奶和丫丫的生活现状,还得从这两口子入手。
    高、秦两大家结合的底气,让高玉梅做惯了姑奶奶,一进门就大声嚷嚷。
    “大伙都听听,我家三儿好端端的,从房顶摔下来,被疯猪拱了腰,现在还在家养伤。这么多天了,大队连个屁都没查出来,都干什么吃的!”
    刘主任听见,也只能赔笑,“高大嫂,你这话说的,都知道癞三儿受伤是意外,大队也实在没啥好查的!”
    “啊呸,我儿子都说了,他那天修房顶时,是有人故意拿弹弓射石子儿,砸了他的腿。而且,我们家的猪好好的,为啥那一天吃了洋辣椒,就发起疯了?还不是有人故意想害他!”
    高玉梅注意到叶龄仙也在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我严重怀疑,就是这丫头和那个姓程的知青搞的鬼!”劳动节那天晚上的事,癞三可全都说了。
    这两口子也不是真来要说法,他们知道是癞三和高进武先动的手,自家人不占理,也得罪不起知青。他们来大队闹,无非是想从高队长、王支书手里讨点好处。所以雷声大,雨点小。
    叶龄仙却笑了,“高大娘,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万一是你们家有人干了亏心事,或者祖上没积德,老天爷故意惩罚癞三呢。”
    “叶龄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谁祖上缺德哪!”高玉梅不乐意。
    叶龄仙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秦奶奶的事挑明,先看看这两口子是什么态度。
    当着刘爱芳的面,叶龄仙把昨天家访的事说了一遍。
    她故作悲愤地总结,“可怜秦奶奶和丫丫祖孙俩,一个七十多岁,一个还不到七岁,家里没米没柴,饿得跟皮包骨头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虐待老人呢!刘主任,您可是管妇联的,这种事万一有人举报到公社,咱们老树湾‘先进大队’的称呼,明年还能保得住吗?”
    刘爱芳还没说话,高玉梅先急了,“你这个混账知青,当个老师,还真以为自己是孔夫子了,怎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那个秦婵君,当年是被他亲爹卖了,族谱上除了名,跟老秦家就没有关系了!她现在想认回来,祖宗还不一定同意呢!
    “再说,她干不了活,没有工分,就会吃闲饭,大队每个月还给她发着低保,已经够意思了!是她自己脾气犟,非要搬到山里,难不成,让我们把自家屋子腾出来给她住,我们全家人,都来大队办打地铺吗?”
    叶龄仙冷脸:“秦奶奶搬到山里,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晚辈给她气受?大队闲置的民房那么多,用不着你们打地铺。只要你们修改族谱,把‘秦婵君’三个字添上去,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姑奶奶,给她养老送终就行!”
    叶龄仙听王大婶说过,秦奶奶当年带着积蓄回来,是想认祖归宗,永远和母亲在一起的。可她母亲去世后,秦家的后人翻了脸,根本不认这回事。秦奶奶带来的钱,也都被他们巧立名目花光了。
    这事儿说出去毕竟不光彩,高玉梅恼羞成怒,又要骂街,却被丈夫秦金贵冷哼一声,抬手制止了。
    秦金贵毕竟是个小组长,还是治保主任,因为要面子,说话倒也讲理。
    他开口:“叶知青,我爷爷当年卖我大姑这事儿,秦家人都知道。不是我不尊重她老人家,大姑要是想认祖归宗,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只要这方圆百里,有一半的秦家人同意,大家按个手印,我秦金贵自然不敢拦着,到时候一定亲自上山,把我大姑回来。”
    这话说得轻巧,方圆百里四五个村子,光姓秦的就有上千人。他们十有八、九没读过什么书,满脑子封建思想。秦金贵就是看准了他们不会同意,才故意这么说的。
    秦金贵这个笑面虎,把自己的责任摘出来。叶龄仙碰了个软钉子,偏偏无计可施。
    秦金贵虚伪一笑,带着老婆回去了。
    刘爱芳也无奈,“叶知青,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帮你说话,认祖归宗,他们说怕坏了风水。王支书当初办扫盲班,针对这点,每次都批评秦家人。结果呢,他们到现在也没改。这事啊,还得慢慢来。”
    叶龄仙心里着急,他们可以等,但是秦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继续等了。
    离开大队办,叶龄仙回了趟女知青点。她打算换套衣服,再去学校,继续等程殊墨。
    因为秦金贵的话,她一直无精打采,偏偏在宿舍,还有人故意给她添堵。
    李青荷午饭都没吃,等了一下午,这会儿看见叶龄仙回来,一双眼睛红得快要瞪出血。
    “叶龄仙,我李青荷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和程知青处对象,现在都快结婚了,还要瞒着我?”
    叶龄仙心情不好,没打算迁就李青荷,平静道:“我没有故意隐瞒谁,不管是处对象还是结婚,都是今天才做的决定。”
    “所以,传言都是真的?你们俩真的在……在一起了?”李青荷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叶龄仙反问:“青荷,如果我没有记错,两个月前,我问过你和程殊墨的关系。你跟我说,你绝对不会看上他。那现在,你流这个眼泪,是想祝福我吗?”
    像是被揭穿什么,李青荷又羞又怒,“我不会祝福你,我是看不起你,程殊墨是个二流子,你们处对象就是出格,无耻!你们要是真结婚,你就不配留在老树湾,也不配住在宿舍里!”
    “青荷,没有人会永远留在老树湾,包括你。”
    叶龄仙懒得继续掰扯,收拾东西就走。
    李青荷却追出来。
    “叶龄仙,真正不配的人是你!你以为,程殊墨那样的高知家庭,会允许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进门吗!”
    李青荷把这句话吼出来,两个人都愣住了。
    叶龄仙眼睛也红了。
    “青荷,原来,这才是你最真实的想法。不管我们曾经多要好,你也从来没有真正拿我当朋友看过,在你心里,只要我唱一天戏,就永远是下九流,对吗?”
    “龄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龄仙打断她,“可惜,不管你怎么说,我是好是坏,是高贵还是低贱,只有我能定义我自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还有,以后请叫我叶知青,别再叫我龄龄。”
    叶龄仙说完,毅然离开宿舍,没有再回头。
    无论叶龄仙表现的有多潇洒,李青荷的话,还是在她心里产生了影响。
    她不知道,自己和李青荷闹到这种地步,是因为她把事情看得太透,还是因为她心存芥蒂,没有办法再真正相信一个人呢。
    傍晚,叶龄仙看不进书,猜测这会儿程殊墨应该已经回来了,索性出了学校,去了一趟男知青点。
    男知青点,位于大石桥对面,一栋双联排的老式民宿里。
    叶龄仙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傻气,还真像刘主任说的那样,像个到处找老公的小媳妇儿?
    叶龄仙想折回去,有几个眼尖的男知青,已经发现了她。
    知青点迅速爆发出一阵哄闹,紧接着,一个个男知青鱼贯而出。他们看见叶龄仙,大大方方敬礼打招呼——
    “嫂子好!”
    “弟妹好!”
    叶龄仙:“……!!”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喜讯,这下他们不结婚很难收场。
    吴俊和猴子嘴里也含着什么,呜呜囔囔说,“嫂子,我们程哥刚回来,他在里面等你呢!”
    说着,这些人像是怕挨打,一溜烟跑开了。
    叶龄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程殊墨最后走出来。他奔波了一天,脸上的汗也没来得及擦,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叶龄仙感觉到,手心多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拿起来一看,是一颗用半透明的红色塑料纸包裹着的水晶硬糖。红色糖纸上,还印着一个大大的、金黄色的“囍”字。
    刚刚那帮男知青,嘴里吃的就是这个,难怪一个个激动、兴奋成这样。真是幼稚啊,想想他们也不过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大孩子。
    不过,连喜糖都发了,这回可真是照告天下了。
    “好了,讨人嫌的都走了,快跟我进来。”
    程殊墨笑着邀请。
    这还是叶龄仙第一次,走进男知青的宿舍。
    第26章 求婚
    男知青的宿舍, 一眼望去也是连排的大通铺,倒是比想象中整洁许多。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穷,大家手里都没什么东西。除了铺盖和洗漱用品, 每人最多两三套衣服,天热时穿一套,天冷时穿一套,平时就放在柜子里, 这让他们的宿舍就算想乱,也没有什么可乱的。
    唯一突兀的是,宿舍里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用说,肯定是刚刚那帮男知青留下的。
    程殊墨不动声色地打开窗户, 又拉过椅子请她坐下。
    叶龄仙皱着鼻子劝他,“程大哥, 吸烟对身体不好。”
    “嗯,以后在你面前不吸了。”程殊墨叹息,随手掀起床单, 遮住零碎的卷烟和打火机。
    他的床铺在宿舍最里面, 不仅挨着窗户,床边还摆着一张小木桌。
    叶龄仙努力不去看程殊墨的床, 只把注意力放在唯一的书桌上。
    他桌子上放着一只灰色的保温杯,旧旧的, 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下暴雨那晚,程殊墨就是用这只装热水的杯子, 救了叶龄仙的命。
    一想到那晚, 他喂自己喝水的方式, 叶龄仙就忍不住脸红。
    好在, 桌子上还有一本书,吸引了她的目光。
    叶龄仙拿起来,看了一眼,惊喜道:“《牛虻》,这本书竟然真的在你这里?”
    程殊墨又嗯了一声,不再像以前那样避讳,“我答应过你,会重新学外语的。”
    叶龄仙当然没忘,他答应学英语的条件就是,她得给他当媳妇儿,一辈子的那种。
    “你现在没有工具书,英语好学吗?”她问。
    程殊墨想了想,“不好,很无聊。需要有人亲眼看着,监督我才行?”
    叶龄仙:“骗人,明明你都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程殊墨终于笑了,“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我听大队说,你今天去公社打了……”
    “结婚报告”这四个字,叶龄仙实在羞于开口。
    程殊墨倒是很坦然,“我去公社,不仅打了结婚报告,还给父母发了电报,说我们要结婚。”
    其实现在,大队办和公社都有电话,打电话虽然转线麻烦,说事情会更直接。但程殊墨还是选择了发电报,他总觉得这样更正式一些。
    叶龄仙立即慌了,“为什么这么突然,昨晚,不是说好,先处对象试试看嘛?”
    “试试看?难道你不想跟我结婚?毛爷爷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程殊墨扣住叶龄仙的肩膀,使她面对自己。他故意板起脸,“叶龄仙,我可是第一次跟姑娘处对象,你别想在我面前耍流氓,因为……我会比你更流氓!”
    叶龄仙羞得缩在椅子里。
    这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她可不想在男知青宿舍,被他亲得七荤八素 !
    程殊墨没有对她怎么样,反而后退了一步。
    他微微下蹲,单膝跪在地上,“所以,叶龄仙同志,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他这是……在求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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