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宏宇为引出凶手做的准备,其实算不上多,也说不上少。
    无外乎就是散落在十米外的复印而来的财务台账,口袋里一个故意落在吕向英工位角落然后摸出来的空白u盘,还有表现的异常自信罢了。
    但这些准备,建立在他对目标详细理解的基础上——凶手犯的事绝不小,同时心眼也肯定不大,所以仅仅因为怀疑,就出手杀害吕向英。
    那么,当凶手认为齐宏宇已经接近真相,快要锁定他的时候,大概率也会趁齐宏宇落单时对他出手。
    而基于凶手是工厂员工,对车间各个监控位置十分了解的情况,齐宏宇判断凶手具有较为方便的查看监控摄像头的条件,所以他所做的这些假动作,大概率会落入凶手眼中。
    凶手能在吕向英之前躲到她家,那么凶手肯定有交通工具。但沿途交通探头都没发现,所以齐宏宇推测估计是小电驴,通过抄近路的方式提前到吕向英的家里,那么当他发现齐宏宇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也能后发先至赶上去。
    最后则是出于对石羡玉和仇教导的信任——石羡玉能力出众,仇教导对自己有着充足的理解,相信只要开始布局,他们就能发现端倪,并完美配合。
    身边的石羡玉便证明了,齐宏宇没信错人。
    当然,计划有失败的可能性,作案人未必真敢对齐宏宇出手,哪怕齐宏宇看着什么武器都没带,穿的还是便装,而且两天一夜都没合眼,状态极差。
    但就算失败了,也没有任何损失,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歘!
    用力将娃娃的头套摘了下来,齐宏宇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张脸,只觉一切都索然无味。
    同时,隔壁巷道隐约传来仇教导的声音:“嘿!逮着你小子了!给我老实点!”
    ……
    两个钟后。
    齐宏宇背对桌子,桌上摆满了各种证物。
    带匕首的玩偶手臂,西瓜刀,缺了只手的瘪头娃娃,在凶杀现场发现的玩偶指头,还有相应的头套、手套。
    手套上还有大量的花纹,乍一看与球形关节一模一样,但仅仅只是画上去的罢了。而且手套利用明暗、颜色和线条等结合设计,在夜里看上去比实际要纤细的多。
    其中匕首是熔铸黏连在玩偶手上的,且瘪头娃娃左手缺了根指头。
    还在现场的时候,看到玩偶断臂上的电线,齐宏宇就晓得自己被打脸了,但又没被完全打脸。
    凶手确实用上了“机器人”娃娃,只是这个娃娃动作很不灵活,也基本没有杀伤力,只具备差强人意的移动能力,且只能用黏连在身上的匕首直上直下的砍人。
    这样的机器人造假固然不菲,但没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凶手就是用这个机器人与自身扮演的玩偶,利用车间那一处监控盲区唱了出双簧。
    先是利用那处盲区,将傀儡玩偶放上车送入装货区,再等玩偶出来走到盲区时停下不动,作案人戴着头套手套从盲区中走出来,到吕向英的工位上左右看了几眼,然后就拿起手机操作,再转身离开。
    走回到监控盲区之后,作案人再次离开车间,脱掉头套手套,换身衣服,翻墙离开工厂,而傀儡玩偶则再次行动,一步步的走回包装区,翻窗离开,走到墙角处,被作案人带走,骑车前往吕向英家。
    ——齐宏宇是这么推测的。
    现目前,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作案人不是两人,而是三人。
    岗亭保安刘振稻、搬运小工戚智篙、财务总监王亚楠。刘振稻操控玩偶,身材较矮的戚智篙扮演娃娃。
    两人落网后供出了王亚楠。
    王亚楠提供钱、物。
    他们具体的动机暂且不明,这会儿三个犯罪嫌疑人还在讯问室中,接受讯问。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苏冉捏着讯问笔录来到这个小房间。
    “师兄。”
    齐宏宇嗯一声,依旧看着窗外,并没有回头。
    苏冉理解他的心情,并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她自行将几张笔录纸放在另一张空桌上,拿东西压好,才开口说:“王亚楠招了,大体上和你猜的大差不差。
    刘振稻和戚智篙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据供述在吕姨家里和她搏斗只是傀儡,而戚智篙出场后,就直接将吕姨绝杀,而后再次回到吕姨家,避开院子的监控上楼翻箱倒柜,看吕姨是否在家里留下了他们的证据。
    吕姨死亡后,刘振稻就立刻回到工厂保安亭,免得被人看出他不在。也就是保安亭内没有监控,否则他早就暴露了。
    刘振稻说,看到警察上门,尤其发现你是警察的时候他还大呼侥幸,幸亏他早早的就回来了,说不定还能利用你做个不在场证明。”
    齐宏宇默然。
    从时间上看,他到工厂问刘振稻话时,句谷儿正面对凶手,胸膛被被刺了一刀。所以齐宏宇从未怀疑过刘振稻。
    几秒后,齐宏宇问:“那谷儿呢?是谁害的?”
    “王亚楠。”
    “嗯?”齐宏宇拳头硬了。
    苏冉细细的说:“你赶到现场的时候,摘了头套的戚智篙还没走,就躲在房间当中,你匆忙出去的时候他才赶紧溜走的。而刘振稻回到了保安亭,只有王亚楠,她其实悄悄换了下时间概念。
    昨天下午五点,她正和自己姐夫玩字母,七点多八点,被姐姐捉奸,狠狠的挨了一顿暴打,而她姐夫,也就是楚老板则借口工厂有事开溜了,结果几个钟后正好有派出所的兄弟过去查案,于是他们也就都模糊了时间概念。”
    “然后呢?”齐宏宇问道,声音沙哑,略显颤抖,明显在全力克制着。
    有些担心的看一眼他的背影后,苏冉小心的说:“她到现场看情况,正好见到蜷缩在角落里的谷儿师姐,并认出谷儿来。
    抱着做事做干净的想法,以及宣泄刚挨了一顿暴打的怒火,她便将师姐杀害了。”
    “她随身揣着匕首?”
    “嗯,制作那个傀儡的时候,多买了几根匕首,她随身揣一根。”
    又是几秒钟沉默,齐宏宇又问:“动机呢?”
    苏冉回答说:“主要有俩。
    一方面是针对工厂,针对她姐夫,她想要借助玩偶杀人案制造恐慌,整垮这家玩偶厂,让她姐夫破产。”
    齐宏宇因抓住凶手而沉寂的心略微复苏,静静的听了起来。
    听到这儿,他有些意外,同时又恍然大悟:“为整垮工厂么……怪不得要费尽心思假扮玩偶。可为什么呢?”
    凃欣欣回答说:“这要说起来就复杂了——这家工厂,原先是王亚楠的父母创建的……”
    “这我知道。”齐宏宇淡淡的说:“是她姐夫挺身而出,救了工厂。”
    凃欣欣嗯一声,接着说:“而也是这个时候,王亚楠也沦陷了,被他英伟的声音与果决的魄力深深吸引。”
    齐宏宇闭上眼:“你别告诉我,她发现当年工厂的危机就是她姐夫一手造成的。”
    “就是这么回事。”苏冉摊手:“但她佯装不知,只为等待机会给她姐夫一个狠的。她的计划分三步:第一步,破坏他家庭;第二步,整垮他工厂;第三步,在他痛苦不堪,心灰意冷的绝望之际,再要他的命。
    然而第一步就失败了,她故意给她姐透露线索让她姐发现自己和姐夫搅和在一块,哪想到他们夫妻早就各玩各的了,她姐只是气不过她作为妹妹竟然敢勾引自己的男人。
    于是她决定跳过第一步,直接执行第二步,先整垮工厂,再杀楚老板。”
    齐宏宇无言以对,过了好几秒才接着问:“为什么对吕姨下手。”
    苏冉顿了两三秒,说:“保安刘振稻、搬运工戚智篙是她的马仔,通过金钱和身体,牢牢的笼络着这二人——哦对了,王亚楠自称自己可能有性瘾,自与姐夫发生关系后,就沉迷于其中,还渐渐喜欢上字母,既是s,也是m。”
    齐宏宇眉心紧锁:“我说了,我只想知道……”
    “他们仨在半年前策划了一件大动作,并在五一期间付出了行动。”苏冉语速急了几分:“策划绑架周静红。”
    齐宏宇猛地转过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苏冉:“你说什么?绑架谁?”
    “周静红。”看着他的眼睛,苏冉说:“五月底,他们正在偷偷说这事的时候,吕姨敲门进了王亚楠的办公室,王亚楠怀疑吕姨听到了什么。
    但他们也不能确定,且还抱着一定的侥幸心,所以他们虽然虽然早已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却还是迟迟没打定主意下手,甚至平安无事两个月,他们都基本确定是自己想多了。
    这个时候,他们放弃了谋害吕姨的想法,只想用玩偶出来吓人,在工厂里制造恐慌,只有王亚楠似乎还有点执念,她本就嫉妒吕姨,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想法,想把吕姨解决了,不过另两人都不同意。
    然而,当他们二十三号看到师兄你和石队从吕姨家出来,并认出多次出入吕姨家的你,是追过周静红失踪案的民警时,他们就消除了侥幸心,立刻决定杀害吕姨。”
    齐宏宇沉默不言。
    苏冉继续说:“案发后我们到了工厂,他们才知道你和吕姨母女的关系,才反应过来,说如果吕姨真听到了什么,再把她害了又有什么用?她都和你接触了这么多次,要知道他们的秘密,不早就和你说了么?”
    “……”齐宏宇忍不住张开嘴,用力的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这才问道:“所以……周静红的案子究竟怎么回事?”
    “石队还在问,但大体已经清楚了,所以我第一时间过来通知师兄你。”苏冉立刻说:“简单讲,他们看到周静红下船后,便立刻跟了上去,谋划着把她给绑了……
    过程中有一点让他们非常迷惑,周静红似乎知道他们要绑她,竟然配合的很,不吵不闹,直到把她绑到山上之后,她好像才反应过来,开始嚷嚷闹腾,甚至放狠话,结果被王亚楠冲动之下杀了。”
    “闹呢?”齐宏宇双眼瞪得老大。
    周静红的案子,他们做了无数的猜测、分析,但不是无法证实,就是干脆直接被推翻,哪能想到,周静红竟然是被他们三个给害的。
    不对。
    周静红似乎知道有人要绑架她,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而且……
    “动机呢?”齐宏宇问道:“他们仨为什么要绑架周静红?”
    “钱,为了……”
    “所谓的钱只是个幌子,”石羡玉人未至声音先道,声音由远及近,半句话说完他才走进房间,并继续说:“实际上,是王亚楠的相好出价四十万,委托她把周静红害了。
    于是她忽悠被两个被她征服的马仔,对他们俩说绑架周静红弄点钱花花,实际上是在找机会将周静红干掉。至于周静红初期为什么这么配合她,她也不清楚。死了后周静红的尸体去了哪儿,她也不晓得。”
    齐宏宇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之后,齐宏宇才问道:“她那个相好叫什么名字?”
    石羡玉将手里的讯问笔录递给齐宏宇,并说:“朱鹏科,不过我怀疑这是假名字,小豪说查无此人。而且这个朱鹏科给了王亚楠八万现金后,王亚楠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八万?”
    “后续三十二万并未到账,他们心里也急。”石羡玉说:“但她除了骂骂咧咧也毫无办法。同时她的俩马仔主要是心虚,担心尸体暴露,怀疑被吕姨撞破的那次,就是在讨论要不要抽空回山上去看看。”
    齐宏宇一边听,一边仔细翻看手里的讯问笔录,等石羡玉说完,他也看的差不多了,便说:“王亚楠他们嘴里的荒山,看起来很像是万树宁带人搜了许久的那座……”
    “我给王亚楠辨认过,就是那座山无疑。”石羡玉说:“而且山脚下的村民也确实说过,看到疑似周静红的女子上了山。
    这里王亚楠和另两人的供词有一定出入,那俩马仔说的是,他们绑架了周静红上山,而王亚楠是说,他们悄悄跟着周静红上山后绑架。
    结合村民们的证词,我倾向于相信王亚楠的证词,至于另外两人,也未必是在撒谎,可能是语言表达过程中产生畸变,造成了我们的误会,回头找他们证实一次就好。”
    齐宏宇嗯一声,问:“明天带上他们去指认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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