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春桃大娘不是说这人很快就能进城进厂,咋几年过去了他还在公社?
    广播员着实算个好工作,但公社的外线工却不太算。
    外线工平日里是管着公社各个村落之间的广播线。不论刮风还是下雨, 只要哪个地段的广播线断了, 他们就得背着工具箱去修理。
    平日没工作时, 也得下地干活,所以这并不算是一个脱产工作。
    唯一的优点就是有工资,工资还不算低,所以这个岗位也有很多人喜欢。
    宋禾细细看了一遍广播站,然后冲着两个未来的同事打个招呼。
    刘海涛经常去幼儿园接孙子,和宋禾熟得很。他这会儿笑笑直接问:“小禾老师,主任有说咱们广播站啥时候开门不?”
    “就明天,主任说6月1号开门。”宋禾回答。
    刘海涛点点头,向往道:“那感情好,我去县里学习时,那个广播早晚都会放歌,真是好听!家里那些小孩又追着喊着让我唱,你说说我咋唱的出来?哎呀,每天折磨死我了!”
    一旁王向进嘴巴动动,也想说话,但不知咋开口。
    宋禾就当没看到,这两人她都当正常同事看待,压根不会因为之前那件事就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她看完后刘海涛也离开了,只有王向进还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
    宋禾道:“王向进,你出门时记得把门锁好,钥匙放到保管室去。”
    “哎、哎!”
    王向进猛地站起身,似乎被吓得一激灵:“我知道了。”
    宋禾无语,挥手走人。
    特殊年份来临,宋禾得把幼儿园的教学计划给稍微变动一下。
    比如故事课中的故事,她把《西游记》《伊索寓言》等等给下架了,换上保险不出错的故事。
    同时,每周又多增加几节劳动课,专门找练主任开辟了一块不大的土地,让幼儿园的孩子劳动。
    因为要到广播站工作,宋禾也把自己的课时减少些许,好在其他老师越来越老练,倒也应付的过来。
    第二天早晨五点点,宋禾准时到达广播站。
    清晨的风冰冰凉凉的,吹得人浑身清爽。远方青山有雾气缭绕,公社上空有炊烟袅袅。乡间路上有许多人行走,肩上扛着锄头,见面时点头问好。
    “吱呀——”
    宋禾推开广播站的门,熟练地打开广播设备。
    广播员最苦逼的一点在于早晨5点就得到达广播站,所以宋禾今日四点半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如今还是夏天,宋禾都不敢想象冬天时她该怎么办。
    “第一套节目的频率,930千周……”
    宋禾快速调好,公社里的每个大喇叭中,立即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五点20分一到,一首《东方红》便从广播中传到家家户户,传到每个人的耳边。
    厚重的音乐声,熟悉的曲调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路上行走的停下脚步,正在说话的停下声音,在厨房做饭的大娘快步跑到院子外,窝在被窝中不肯起来的娃娃们鲤鱼打挺般跳起……
    人们不禁齐齐望向大喇叭,大喇叭中穿出的歌声在这一瞬间,响彻河西公社。
    “……对农村人民公社社员的广播……”
    “……1966年6月1新闻节目和报纸摘要……”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河西公社广播站将会从这天开始,一日不断的陪伴社员们三十年。
    成为无数个孩童们的童年回忆。
    ——
    县城车站,郑秀秀背着一个挎包从火车上跑下来,一刻没停地跑回家,紧接着骑个自行车迅速往河西公社开去。
    “哎,秀秀姨,奶奶问你有没有回来吃午饭!”
    小花冲到门口,眼瞅着自行车消失在巷口,“哎呦”一声叹了口气。
    她转身回院子,懊恼说道:“奶奶,秀秀姨跑得快!”
    郑奶奶眼上的老花镜都搭拉下来,“别管她,她不回来就咱们吃,想是有急事儿,这阵子咋咋呼呼的。”
    小花梳着齐整的两股辫,头发乌黑油亮,面容清秀干净。最值得一提的是她身上的气质,约摸是学音乐的关系,整个人热情开朗极了。
    她嘟着嘴巴:“我还想让秀秀姨,帮我把这几本连环画带给小妹呢。”
    郑奶奶摸摸她的头:“等过两天我陪你去公社,到时候你亲自给小妹。”
    小花惊喜:“奶奶你也会去公社吗?”
    郑奶奶点点头,小禾说是想请她去给幼儿园小孩们上一节音乐课。
    小花喜得直跳!
    另一边,郑秀秀差点把自行车蹬出火花来。
    她一路未停地把自行车开进幼儿园,刚巧宋禾准备下班回家,正出门呢,就见一辆自行车停在自己身前,差点没被吓得一趔趄。
    宋禾后怕地拍拍胸口:“你咋来了!”
    郑秀秀瞪大眼睛,好半天才道:“小禾,好可怕,我们报社社长被举报了。”
    她声音轻飘飘的,明显被吓个不轻。
    宋禾表情一默:“咋,咋回事儿?等等,你先进来喝口水再说。”
    她带着郑秀秀回家,又给她倒了杯薄荷酸梅水。
    宋禾坐在郑秀秀对面,看她彻底镇定下来后,再继续问:“啥时候的事儿?”
    郑秀秀闭上眼睛,长吐出一口气:“就昨天,昨天下班那会儿。社长他……被人从报社拉了出去,说是他思想不正确。”
    她眼眶慢慢变红,话音有些哽咽:“小禾,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可怕。那些人揪着社长的头发,把他眼镜都给摔碎了。我们,我们没一个人敢上去帮忙。”
    说着,郑秀秀双手捂着脸,发出呜咽哭声。
    房屋安静,鸟儿在屋檐上发出阵阵鸣叫。
    宋禾轻轻拍她后背:“他们有说你社长到底是哪里思想不正确吗?”
    郑秀秀眼泪从手指缝隙中流了出来,她抖着肩膀摇摇头:“没有,只说社长从前在国外留过学。”
    宋禾手一顿,“唉!”
    她叹声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郑秀秀估计是被吓坏了,昨晚在宿舍中不敢发出大动静。今天早上又匆匆回到平和县,也不敢跟母亲说这件事。
    只能来到宋禾这儿,跟宋禾讲述。
    哭过之后,她心中闷气倒是少了许多。
    郑秀秀擦擦眼泪,又喝了口水:“小禾,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报社里大家风声鹤唳,气氛也变得十分紧张。”
    宋禾沉思良久:“你别紧张,你估计没什么事。”
    秀秀她爸是烈士,郑奶奶如今也没在学校教书,几个哥哥姐姐又在工作,全家都没有留学经历,压根没有小辫子可抓。
    郑秀秀听宋禾慢慢分析,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她起身道:“我这次回来是借着采访的名义,明天还得回去,就不多留了。之后几天我都会尽量给你写信,你自己也得注意一些,这股风指不定啥时候就刮到平和县。”
    宋禾道:“快中午了,你要不要吃完饭再走?”
    郑秀秀摇头:“我那个采访有些麻烦,恐怕得费些时间。”
    这么说宋禾就不多留她了,挥挥手道:“你路上自己小心一点。”
    “好!”
    于是的大娃三人赶回来时,郑秀秀就已先一步离开她们家。
    大娃左找右找:“姐姐,秀秀姐呢?”
    宋禾此刻心中有点不平静,摆摆手:“刚刚走了,她有事忙。”
    说着,宋禾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匆匆跑到房间中,打开一个红木箱子,埋头苦找,终于——
    《语录》!
    “大娃你们几个别跑出去,给我进来背书学习!”
    “别整天就知道疯跑疯玩,要命的事儿都不上心!”
    宋禾拿起竹鞭站门口,压着三个明显不服气的小孩在房间中背书。
    时间又过两日,宋禾今日照例早起播放广播。
    经过几天的试验,她成功把每日的早起时间,最大限度的推移到了五点十分。
    五点十分起床,花一分钟消化起床气,花一分钟穿好衣服,花三分钟的时间赶到广播室,剩下五分钟可以调节广播。
    等五点二十分时,准时播放《东方红》。
    至于洗漱,广播站楼下就有个小水池,宋禾每天带着牙缸牙刷牙膏来,工作完了又给带回去。
    这天,公社上空响起熟悉的歌声,宋禾如同往常一般在楼下刷牙洗脸。
    等歌声放完后,她也洗漱完了。
    广播站门口炉子咕噜咕噜响,她倒一杯开水,舀两勺麦乳精,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喝着。
    宋禾砸吧两下,无比怀念奶粉。
    心中寻思着公社里的羊好像产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买一些羊奶。
    几个小孩都在发育期,平日吃的那些营养肯定不够。加上荷花爹妈舅舅舅妈的身高都一般,基因肯定是靠不上了,只能寄托于平日的营养能跟上。
    宋禾心里想着事,广播也开始播放新闻。
    “……1966年6月13日……决定1966年高等学校招收新生的工作推迟半年进行……”
    这项通知响彻大地,震得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宋禾心中悬挂已久的秤砣突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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