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追问, 等同于逼迫滕初重新回想起那些惨绝人寰的遭遇。
    但是如若不这么做, 那群丧尽天良的恶徒, 还会逍遥法外,还会继续令人发指的恶行, 也还会有涉世未深的姑娘落入他们的魔掌。
    滕初显然亦明白这个道理,她惨笑了下,声音轻轻地道:“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那个手上沾满无辜少女鲜血的所谓管家,那个害死同村二十七位姑娘,恶贯满盈的男人,哪怕他化成了灰,滕初都能认出来。
    “他嘴角有颗大痣,眼睛一大一小,牙齿很黄,宽鼻梁,厚嘴唇,肥头大耳。”滕初形容的声音停了下来,她顿了顿,而后扭头看向了薛云深。
    薛云深和她目光对了个正着,却头回没有感到害怕,反而隐隐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会异常惊人。
    过了会儿,滕初果然开口道:“他是一株无花果树。”
    薛云深的目光倏地一变。
    他攥紧了许长安的手指,一字一顿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不可能看错。”滕初晃了晃脑袋,坚定道:“就是无花果树。”
    “我们二十八人与他同行一路,相处长达七日,我绝对不会认错。”滕初看着薛云深的眼睛,言辞掷地有声。
    许长安被薛云深掐的五指几乎快感觉不到痛楚了,他起先并不明白为什么听到无花果几个字,薛云深反应会这么大。
    直到滕初一而再再而三地肯定就是无花果树,加之薛云深脸色越来越难看,许长安便知道,这其中定然牵扯到了朝廷重臣。
    许长安的猜测向来准确,这回即便是无凭无据的瞎摸索,却依旧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滕初描述管家的相貌,薛云深初初一听,脑海里便自动浮现出一张面孔来,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等无花果树四字话音落地,薛云深这才忆起,早年先帝还在时,他去昔日内阁学士,如今右相府中见过的一位仆人,正是这般相貌。
    “滕初。”薛云深突然唤了声滕初的名字。
    他嗓音低沉,语气淡然,不再像先前那样疏离有礼,而是隐隐含着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威势。
    是真真正正的,不怒而威。
    滕初被他转瞬之间流露出来的威势骇得双膝一软,竟然直接跪了下来。
    “以平民之身诬陷当朝右相,你可知罪?”
    薛云深这句不轻不重的斥责,不亚于平地一声雷,将在场的许长安与段慈珏两人劈了个内外通明。
    当朝右相,乾平四十六年的状元,以无花果树之身,凭借自身才学跻身内阁,乃是先帝的托孤重臣。
    滕初十分明白污蔑这样一位大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虽然身死,父母亲人却还健在,万万不敢冒险,故而以头磕地道:“若非滕初生前,曾无意间自管家口中听到过右相大人的名讳,又怎敢血口喷人?!”
    “公子,滕初发誓,所言并无半句虚假,若有半句不实,便让滕初即刻灰飞烟灭。”
    重重磕了个头,滕初道:“请公子明察。”
    滕初看得出薛云深是牡丹,知道是天潢贵胄,却不知道他是王爷还是哪位郡王,遂干脆称作公子。
    薛云深没应声,他眼睛微微往下一撇,匐在地上打着哆嗦的滕初便悉数映在眼底了。
    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的视线,滕初十分惴惴不安。
    她一开始出现在许长安几人面前,并非没有私心的。
    因为枉死鬼离不开死亡地,她原本只想借许长安他们逃出万重山。后来相处中,她发现他们人心不坏,更有位皇室子弟随行,忍不住动了第二个念头——为那些含冤而死的姐妹们,讨个公道。
    但现下,恐怕她的孤掷一注用错了地方。毕竟比起鞠躬尽瘁的右相,一位萍水相逢的弱女子的话,更像是造谣中伤。
    想到这层,滕初猛地咬紧了下唇。
    干柴发出噼啪的燃烧声,暗红色的火光静静映照着地上身形娇小的人影。
    身份最为尊贵的薛云深不说话,气氛便凝滞下来,场面一度异常紧张,连许长安都情不自禁地绷紧了下颚。
    许久,久到滕初遮掩住失落,咬紧牙关,准备不顾一切地豁出去的时候,她听到上方传来了一道声音。
    “如果此事经查明,确实和右相有关系,你愿不愿意上堂作证?”
    薛云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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