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在这一瞬,感觉自己是在活着,也就够了。
    薛明光没有程雁书那种沧海桑田的愁绪,他走到程雁书身边,和他并肩看云海翻滚,道:可是四极变成八十或十二家,你大师兄可是不一定就能接任下任盟主了。毕竟青年才俊很多,人外有人不是稀奇事。
    我大师兄也不想接任下任盟主吧?程雁书耸耸肩,他就是基于道义。有合适的人他一定毫不犹豫地乐见其成其实我总觉得,若是四极没有变动,那么宋少掌门应该是最适合的下任盟主。
    宋执?他一定不会想当。他可怕麻烦了。薛明光摇摇头,却又沉思一瞬,迟疑道,但是你说到基于道义,这一点,宋执该是和你大师兄认知相同。
    等等!他怪叫起来,难道宋执和你大师兄更配?
    宋少掌门和谁更配我不知道。但是我大师兄一定只和我最配。程雁书说着,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他侧身,认真打量薛明光真算得上英伟不凡又少年得志的样子,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只重重地拍了薛明光的肩,叹一句,孩子,你可长点心吧。
    薛明光眨了眨他充满少年气的纯真大眼睛,不明所以又不愿认输地怼:你有道侣了不起,成了吧。
    有道侣没什么了不起的,道侣是谁,才了不起。程雁书转身看向铸心堂主殿,换了话题,他们怎么聊这么久?
    薛明光也瞄了眼主殿:久吗?
    我大师兄昨晚没怎么睡好,今天一早又去了魔魅之窟放幻空花。他得休息。
    昨晚没怎么睡好?为什么?你大师兄对出生入死之局应该早已看淡了吧?
    薛明光一脸正直,程雁书直接红了耳垂,不得不把视线胡乱移开去以掩饰自己无处安放的羞涩。
    云海翻滚中闪过的金黄色光于瞬时耀了他的眼。
    拉拉薛明光,他指一指那光闪:那金光是什么东西?不是异状吧?
    金光?薛明光顺着看去,万妖塔的金铃的光吧?
    不是。程雁书肯定道。
    虽然色泽相似,但那光比金铃的光更亮,也更柔润。
    非常时期,任何异状都不能轻视,薛明光向崖边走近两步,凝神去看,然后惊喜地一拍掌:这是幻空花旁的凝心草呀!
    宋执有段时间的功课专注于奇花异草,我也是那时候到熏风庄玩的时候看了一眼笔记,听他说了一点。凝心草与幻空花相伴而生,虽然没有幻空花的奇效,但也算奇珍,他们熏风庄百年前曾经得过一株,得以给元神缺损将仙去的掌门人延续了十年寿数。但是据说触碰过凝心草的人会有些灵力波动的异常之况,得持续大概两三天
    你说什么?程雁书倏而抓紧了薛明光的手臂,且持续发力,你再说一次?
    哪句?
    元神缺损,十年寿数?程雁书眼睛晶亮,一眼不错地盯着那云海里的光闪,你确定?
    确定啊。我只是没有认真涉猎,又不是不学无术。薛明光努力为自己正名。
    程雁书认真问:这凝心草怎么取?
    这个我不知道幻空花在莽海渊内,取它需要龙鳞,但看这凝心草似乎是在云海之中,是不是摘下便好?薛明光皱眉仔细回忆,又放弃地摇了摇头,这个宋执一定没说,所以我不知道。
    他拉住已然跃跃欲试的程雁书:云海距离崖边这么远,我倒是可以御剑带你过去,但是这原本是莽海渊之地,我们似乎还是应该慎重一点,取凝心草也不见得毫无技巧,要么我们等等宋执?
    可是程雁书说,你不觉得凝心草的光耀,越来越黯淡了吗?
    薛明光看一眼凝心草,马上转身向铸心堂主殿疾走:你在这等着,我去把宋执拉过来。
    薛明光走出十丈之外时,凝心草忽然耀出一阵强光,接着如同萤火虫一般,那光一隐一现,看起来像是下一瞬就要消失了。
    等不了了。程雁书回头看一眼刚走到主殿门口的薛明光,心一横,抛出了归朴。
    靠近,一抬手,那凝心草竟然真的就如摘下一朵花般,简单地就到了程雁书手里。程雁书站在临空于云海的归朴上,把凝心草小心翼翼地收好,能够补全大师兄寿数和元神的狂喜如同迅疾流转的云海一般在他心里张扬。
    乐极生悲,原本生长凝心草的位置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云气被快速吸入,带出了漫天狂风,席卷四野。
    程雁书被那狂风一拍,重心不稳又不会用灵力去做平衡,一个摇晃,他的耳边响起了薛明光的惊呼。
    程雁书在猛烈的气流里宛如伤了羽翼的鸟,被狂风卷裹着,直坠而下。
    云海的云气冰凉,却凉不过南极冷泉。坠落中猛烈的风也凉,但却在飞掠而来接住他的熟悉怀抱里被尽数挡住。
    程雁书抬起手,驾轻就熟地揽住了他命定的那个人。
    云气灌入呼吸逼出的咳嗽已经平复,程雁书被韩知竹小心又慎重地放下,终于脚踏实地。
    他却也不放开揽住韩知竹的手,反而更贴近了些,刚刚咳过的嗓子略有些哑,却压不住兴奋又喜悦的气:大师兄,我取到凝心草了。
    韩知竹很轻但是坚决地拉下那环住自己颈脖的手,又后退了一步,沉默地盯着程雁书。
    那眼里的波动,是惊惧,更是气恼。
    大师兄程雁书读懂了,心里又软又酸,再就着韩知竹不肯消散的气恼泛起了心虚,我下次不敢了。
    韩知竹不答,也不动,只看着他,那样子能让程雁书心里发痛。
    大师兄,我昨晚没有睡好才一时间腿软的。程雁书的手指带着温热,贴上韩知竹的心口,又从心口若有似无地触碰着游走到他小腹,轻轻一点,我知道错了,你应承了我,我也该答应你的。我答应你以后我绝不在你不在的时候涉险了,不然,你就罚我。罚什么都行。
    明明刻意到狡黠,偏又在那里面透出满溢的天真,这天真里融着暧昧,融着纵情,融了韩知竹的心。
    他移了目光,声音暗哑:你可知道,我看你掉下时的心情?
    知道。程雁书靠近韩知竹耳边,小声道,和我从前每一次看着你时,一样。
    韩知竹的呼吸瞬间收紧了。即使看不见韩知竹的视线,程雁书也能知道此刻大师兄是什么表情和模样。
    他知道自己这样过于投机取巧,过于奸猾巧诈,但他也当真明白,自己这一次的贸然涉险,在和大师兄关系确认到此刻程度时,实属有些过分了。
    但他也不后悔。他取到凝心草了。
    程雁书见好就收,自说自话地环住了韩知竹的腰,把脸贴在肩窝里靠了靠:好了好了,大师兄,我认错了,我以后绝不再犯。但我取到了凝心草,可以修补你的元神,加十年寿数。
    韩知竹的声音里仍然有着一些冷肃:你为我
    我不为你。程雁书固执地抱住韩知竹,即使迟迟等不到这个拥抱被韩知竹赋予完整,我为我自己。你得活得长长久久的,你得陪我。
    湿热的呼吸在韩知竹耳后游走,像小刷子在心间撩过:你陪不陪我?
    这样的四师弟,韩知竹终于认了输。
    他招架不住,也不想招架。他只后悔没有早一些把他紧紧地拥住,嵌进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和每一次呼吸。
    太可惜了。往后余生,必然要把那些失去的时间补偿回来。
    拥抱完整了,程雁书躲在韩知竹怀里,放下了心,又红了脸。
    他不肯抬头,像只把自己藏起来的猫:大师兄,师尊他们是不是都在看我?
    韩知竹不想骗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围,只得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对宋谨严投去了视线。
    宋谨严笑笑,朗声开了口:程师兄,凝心草采下后便不耐久,你将它给我吧。
    程雁书立刻顾不上丢不丢脸了,他忙忙从韩知竹怀里转身,把凝心草递给宋执:宋少掌门,我取的时候很小心,但不知道方法对不对,你看看,可还有效?
    宋执手一抖,在莽海渊中存下幻空花的水珠包裹住凝心草,又在他手腕一转间被收起。他笃定地对程雁书道:程师兄细心,连根取下,凝心草无恙。
    程雁书脸上的欣喜撞到了师尊渺然看着云海翻涌,却又隐约露出我家劣徒这么豪放我是不是在其他掌门面前稍微弱了点面子的尴尬。
    那尴尬微妙地传达到了韩知竹处。他忍住轻笑,以恰到好处能被各位尊长听到的声音,慨然道:师尊,该罚。我回四镜山立刻领罚。
    师尊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胡子,缓慢而端庄地点了头。
    韩知竹又道:雁书也该罚。就由我来执罚,可否?
    师尊深深看自己引以为傲多年、一直成为自己能够神隐着逍遥哉的最佳辅助的大徒弟,眼里闪过顺水推舟的光:可。
    韩知竹欣然领命,向程雁书道:四师弟,回四镜山,来找我领罚。
    薛明光看热闹不嫌事大,用肩膀撞撞程雁书:罚你什么?
    程雁书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他家大师兄,原来剥开冷肃的外衣,释放热烈的热情时,也是会暗搓搓搞事的。
    这是恋爱的力量,还是他程雁书的力量?
    送走师尊,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后,程雁书二话不说就上手扒起了韩知竹的衣服。
    韩知竹干脆站定,展开手任由他动作,唇边却泛出两个字:还要?
    大师兄你说什么!程雁书的耳垂红上加红,你得好好休息。
    他脱去韩知竹的外衫,又解中衣,同时努力摆出严肃姿态:不睡到晚膳时再起来,我跟你没完。
    怎么个没完法?中衣被脱下,韩知竹依然站定着,展开手,仿佛还在等着被脱去里衣。
    程雁书把外衫和中衣仔细放好后,韩知竹依然保持着任他鱼肉的姿势,惹得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把韩知竹的双手压下,又把他推到床榻边:大师兄你乖,睡一下睡一下。
    好。韩知竹说着,却抬起手,开始脱程雁书的外衫,你陪我。
    不是,你真的需要单纯的好好睡一觉。
    程雁书躲闪着,却被韩知竹轻易制住:不管怎么睡,你陪我。
    外衫被脱下,中衣也被解开,床帘飘摇落下,遮住了呼吸交融后的所有动静。
    沉沉睡眠中,韩知竹仿佛又回到心魔幻境里。
    和从前一样,程雁书正坐在院里的石桌前,笑得眼尾弯弯地抬起手,又亲昵又自然的做一个过来的姿势,温软地对他说:大师兄,你好慢啊。
    韩知竹走了过去,被四师弟拉着俯下了身,小小软软的舌尖探过来,调皮地在他唇线上游走,又带着委屈道:我等你几乎一辈子了,你快用一辈子来补偿我。如果做不到,我就罚你。
    蹲下身,把头靠在四师弟膝盖上,韩知竹问:罚什么?
    罚你,不把铁杵磨成针,就不准近我的身。
    这个,我一天可以完成八百次,怎么算?
    温软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抚摸,带着韩知竹从未在旁人身上感受过的被疼惜的暖: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只要是你,都可以。
    带着满满的心喜从梦里醒来,紧贴在怀里的身体温软得比梦里更甚。困扰他恒久如永冲不破的窒息黑夜的心魔幻境,已经全然被怀里的四师弟击溃了。
    感觉到被凝视的热烈目光,程雁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贴过去亲了一口大师兄唇角,又埋在他心口闭上眼,含糊问:怎么了?
    我做了个梦。轻吻伴着低低的柔软声音在额上流连。
    哦。程雁书揽住韩知竹的腰,贴得更紧。
    不问我梦见了什么?
    程雁书睁开眼,对韩知竹微微仰了仰头:亲我一下。
    亲了一下,还要再亲,像不知餍足的猫。
    抵着唇,程雁书又闭上了眼,还用问吗,你梦见的,必然是我。
    当然是你。把亲延伸成吻,直到四师弟唇齿间溢出了呢喃轻.喘。
    呢喃轻.喘从唇边游走到耳后,再向深处游走,被褥把声音变得沉闷,释放着禁忌被肆意冲破的波动:梦里不够活色生香,大师兄,我在这里。
    .
    两天后,四极确实成为了历史,四极之家效率极其之高的确认了将取代四极的八大家,并议定三日后,在四镜山完成八大家的正式联盟。
    白掌门在铸心堂摆下宴席,送别其他家的尊长和门人弟子,程雁书收拾妥当,挂上自己那块走路时都极其小心生怕磕碰的青玉,便等着韩知竹一起去赴宴。
    大师兄,是不是宴席结了我们就回四镜山了呀?他问韩知竹。
    是。韩知竹抚一抚程雁书的脸,不过,我们不去宴席可行?
    程雁书无所谓地点头: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只要跟着你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程雁书却也没想到,大师兄竟然带他离开了铸心堂。
    南溟镇外,薛明光和宋谨严并肩而立,看到他们过来便远远地举起手招呼着:快点,天都要黑了。
    程雁书诧异:你们都在这里,那宴席怎么办?
    宴席上都是掌门长辈,还有其他四家的掌门都不太认识,我不耐烦这种场合,所以跟你大师兄请示让你跟我出来逛逛呗。薛明光拉住程雁书挤眉弄眼,谁知道你大师兄现在怎么都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呀?
    他侧头看一眼和宋谨严一起安步当车并肩在他们身后两步走着的韩知竹,又揽住程雁书肩膀贴着他耳边问: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你不觉得无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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