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军队比预计中来得晚,步兵与骑兵拖着车队,一行人拖沓地来到了安加索森林的入口。他们的声势惊人,士兵士气高昂,是亚马逊人总数的几倍之多。倘若这是没有遮蔽物的正面战场,哪怕用人海战术,他们也赢定了。
    但这里根本不是适合骑兵对冲的平原战场,安加索森林不是片能轻易穿行的小树林。塔砂和亚马逊的斥候一样感到奇怪,要攻击能在森林中进行游击战的亚马逊人,这样规模浩大却机动性极差的队伍又有什么用?
    他们在森林前面停了下来,火油与火把被扔进树林当中。隐藏在林中的亚马逊人冷笑了一下,果不其然,火焰只烧了没一会儿工夫便熄灭了。
    与安加索山另一边的气候不同,这边的空气和土地湿润得多,你根本不能烧掉一片有不少溪流的湿润森林。指挥官很快发现了这点,他下达了新的命令:砍树。
    听起来像个笑话,可军队真的开始这么做了。数量不少的士兵拿出斧子,哼哧哼哧地砍伐起目所能及的树木,他们放火烧能烧掉的树,砍掉太潮湿的。三分之一士兵拿着斧子,其他人负责扎营和警戒。长官们在帐篷里喝起了茶,得意地讨论着林中魔鬼的末路。
    “开什么玩笑?”塔砂听见亚马逊人难以置信地说。
    站在人类视角上来看,这如同为了捉出害虫而毁灭一片森林。人类军队根本没有包围这篇广阔的森林,他们觉得砍树就能破坏对方的优势,因此稳操胜券,还能将敌人一网打尽?
    槽点太多,以至于无从吐槽。一时间塔砂和潜伏在林子边缘的亚马逊探子一样无语,只能看着士兵们兢兢业业地伐起木来。
    ☆、第22章 不祥之兆
    放火烧山、伐木驱敌算是传统战术,然而这是有前提的。
    比如一座无后路可逃的山,比如一片能轻易解决的树林,这些地形才是这些战术针对的目标。如果对象是一大片雨林,而且周围都是广阔的平原,企图用砍树的方式结束战争,就像企图用填平大海的方式战胜鲨鱼。即便这片森林变得不适合居住,亚马逊人也可以在那之前从随便哪个方向逃脱,人类军队根本无法包围安加索森林的每片边缘。
    更何况,亚马逊战士又不是死的。
    一个上午的伐木颇有成效,军队像一把勺子,将安加索森林的边缘挖出了一个小口子。与此同时,深入其中的先头部队也被周围的树木包围,无论是伐木兵还是周围警戒的士兵,他们都暴露在了亚马逊人的主场当中。
    十几把弓同时拉开,同时放手。比起成片nu箭造成的声势,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箭矢乍一看几乎有些杂乱,活像随便乱射似的。破空声被林中虫鸟的鸣叫掩盖,锋利的箭镞隐藏在树影当中,等一片尸体齐刷刷同时落地,人群才被惊动。
    亚马逊弓箭手们潜伏在各个角落,唯有一直凝视着她们的幽灵知道这些林中猎手何时来到这里。她们的皮甲和头盔与这儿的树木浑然一体,草木汁液将她们luo露在外的皮肤染成叶片的颜色,某种啮齿动物碾碎的腺体将她们的气味变得与鸟兽无异,最灵敏的猎犬也没发出一声吠叫。她们没有队形,每一个人都像猿猴般灵巧,像安加索狮那样善于隐藏,每一支冷箭都带走一条性命。
    先头部队的幸存者中爆发了惊恐的声音,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没有一个能叫嚷太久。第一阵齐射后指挥者不再发出指令,弓箭手们的射击变得参差不齐,但依旧准确无误。她们能在一秒当中两次拉弓,几乎让人怀疑这些人是否需要瞄准。未曾停歇片刻的箭雨犁过被侵入的森林,迅速清空了这片区域。
    没有一支箭落空,有一具尸体上插了两支足以致命的箭矢,这一巧合便是唯一的浪费了。
    很难说清这一幕有多惊人,唯有亲眼所见才能理解一群神射手的威力。亚马逊弓兵是这个时代最可怕的狙击手,当她们成群结队,塔砂忍不住想起一群暴走的自动发球机。真不可思议,一群弓箭手的表现竟可以与一台装载了自动瞄准机制的机枪比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人类留在森林外的庞大部队甚至没反应过来。最后一具尸体落地后,埋伏的弓箭手们冲了出去,她们跑向外面发愣的士兵,向他们倾泻箭雨。这次出动的全都是弓箭手,她们的装备轻便而灵活,分工倒有些许不同。一些人勇往直前,一些人掩护和观察,剩下的那些飞快地从尸体上回收箭矢,夺走兵器。人数占据了巨大优势的军队在这猝不及防的进攻下后退,像只被踢了屁股的臃肿动物。
    臃肿的巨兽一样长着獠牙。
    短暂的混乱后人类军队组织了起来,扛着巨大盾牌的盾兵在指挥下来到最前排,他们身后nu兵开始给弓nu上箭。他们带来的这种nu箭比塔砂之前看见的那种更庞大,卷动弓弦搭箭的声音仿佛吊起城门,合在一起沉重得让人牙酸。如果用上这些东西,三百米内的一切都能被洞穿吧。
    但只要不被击中,再怎么强大的武器也没有意义。
    前来迎战的亚马逊中没有一个手持剑盾的近战战士,弓箭手身上的软皮甲不足以挡住威力巨大的nu箭,却在机动性上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大盾的战线成型的那一刻起,所有冲锋的战士立刻退却,干脆利落得好似进食完毕的雀鸟。她们呼啦一下散开,消失在安加索森林当中,只留下寥寥无几的箭矢,一地的尸体,还有军官们怒气冲冲的咒骂。
    没人敢于进森林追击这些林中猎手,他们只能修整,在盾牌的保护下继续砍伐。
    他们再没能优哉游哉地好好砍树,亚马逊人轮流换班,在松懈的盾牌下偷取人头,又在人类军队愤怒的回击时化整为零逃进森林。简直是一场经典的游击战教程,人类减员不断,士气低下,亚马逊战士则只损失了一些箭矢。换班下来的战士在营地中发笑,在那些还没轮到或不能上战场的族人当中讲着胜利的故事。“或许用不着你们。”独眼的女战士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那些初次上战场的少女们很为此愤愤不平。玛丽昂的手指摩挲着短刀的刀柄,她看起来一样技痒。
    第二天的战况依旧如此,人类消耗了两位数的人,只砍倒了个位数的树,砍伐成了避之不及的苦差。林中营地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欢快,亚马逊人开始讨论庆功的酒,开始有人打赌那些人何时会离开。
    “我们或许不用搬迁。”有人说,“我不相信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愿意继续进攻,谁会用一支在森林里毫无用处的大军来送菜呢?”
    “没有人会。”亚马逊女王说,她的眉头在火光中紧皱,“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塔砂也这么想。
    战况顺利过头,她为此感到隐约的不安。人类不可能都是傻瓜,能从盟友手中夺取所有胜利果实的大地之主,怎么可能在一目了然的事情上一错再错?塔砂既不认为埃瑞安是个核心角色一出场其他人就变成弱智的虚构世界,也不认为自己是那个一帆风顺的主角。
    维克多说:“并不需要每个人都是傻瓜,只要他们的上司犯傻就行。你不知道贵族们做出过什么荒唐事,还有国王把整个国家卖给我过呢!”
    “可是现在既没有贵族,也没有国王。”塔砂提醒他。
    “换个名称而已。”维克多满不在乎地说。
    玛丽昂与匠矮人告诉过塔砂外面的常识,埃瑞安帝国并没有王室和贵族,只有元首和大臣。四五百年,放在这里能让深渊和天界变成历史,放在塔砂过去的世界,能进行好几次科技进步社会改革,她完全不认为差别只是换个名称。
    这天夜晚,外面的驻地迎来了新的车队。塔砂在一辆大车中,发现了“红色猎犬”。
    它看上去真像个机器,头颅部分目前暗淡无光,一动不动地躺在车里。从运送者和军官的交谈中塔砂得知,这一只猎犬刚从上头申请过来,它完好无缺,只待启动。
    塔砂没办法解析红色猎犬,这台蒸汽朋克风格的怪异器具外壳上有细小的符文——维克多读不出上面的意思,但断定它们是矮人的手笔——和地下城图书馆的地面一样,幽灵不能穿透。她留在亚马逊村落的分#身立刻通知了玛丽昂,让她带着匠矮人从亚马逊人的村落中撤离。一旦红色猎犬启动,它便能同时发现他们和亚马逊的大本营,哪怕找到了大部队也没法在森林中占上风,这也绝不会是好事。
    而这不是唯一的坏事。
    与另外几辆大车比起来,无法读取的红色猎犬只是个小问题。足足三辆大篷车上装载着幽灵根本无法接近的东西,塔砂没能往马车当中看上一眼,她在远处便感觉到了强烈的排斥感,又像恐惧又像恶心,仿佛昆虫面对杀虫剂,还没真正接近,便已经产生了无法接近的本能。
    时间越久感觉越强烈,在大车上的东西被搬下来之前,营地已经成为了幽灵禁区。
    维克多说受到神灵祝福的圣物可能对深渊物种造成这种影响,可是现在的埃瑞安哪来的神明?更别说塔砂刚被认证过没有深渊气息。她几乎确定会有第二只鞋子落下,却不知道会落在哪里。
    幽灵无法靠近,玛丽昂会在红色猎犬启动时暴露(人类带上红色猎犬狩猎纯种人类亚马逊,该不会就是为了提防异族混入?),最后只能靠亚马逊人。这想法与亚马逊女王不谋而合,她终究放心不下异常的战况,在夜幕中派出了斥候。
    朵拉和凯瑟琳是亚马逊最好的斥候。
    她们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人类大营,拧断躲不开的守卫的脖子,将尸体隐藏在阴影中。她们安静地接近新来的车队,直到一些吵闹的士兵拦在必经之路上。
    他们看起来眉飞色舞,高声说着粗话,完全不是白天那个哭丧着脸的模样。这些人亢奋得像喝了酒,营地的巡视者却对他们视而不见,仿佛这里没有任何军规似的。仔细看,还有人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已经换上守卫装扮的亚马逊人对视一眼,悄悄跟上了士兵们。
    她们来到一个偏僻的营帐,这个帐篷大概今晚才被搭起,距离大营中心很远。她们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秘密武器,或是什么补给分发场景,但是……某种程度上说,也能算是补给。
    女人。
    凯瑟琳拉着朵拉的手把她硬扯回阴影,尽管她们一样青筋直跳。就是“那种”情景,更加恶劣,因为那几个被欺凌着的可怜女人被打扮成了亚马逊战士的模样。
    “冷静!”凯瑟琳用口型说,“我们不是来做这个的!”
    “那个纹身!”朵拉的青筋在额头乱跳,“中间那个,你看见没有?不是旁边那些拙劣的伪装,那就是我们的猎纹!”
    “……”
    凯萨琳陷入了沉默,她们的拳头捏得死紧。亚马逊并非与世隔绝,在迁徙和局部冲突中她们有伤亡,也有失踪。过去亚马逊人就有保护女性的传统,而如今每一个残存的亚马逊都将同族视为姐妹,要无视这个太难了。
    “可能是陷阱。”凯萨琳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走!”
    她们艰难地移动了脚步,探查了大营其他的部分。指挥官的住所飞不进一只苍蝇,有几辆大车的看守比指挥官营帐更严密,她们在其中转了一圈却毫无收获,只有焦躁在心中不断上升。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该走了。凯瑟琳打出手势,朵拉摇了摇头。她坚定地指向某个方向,凯瑟琳犹豫了一下,也摇头。不知有意无意,她们又转回了之前的那个营帐附近,现在这里的人非常少,只是这几个人的话,没准……
    她们听见的女性的惨叫。
    朵拉转身就跑,凯瑟琳在片刻后跟上。她们在帐篷开口处看到醉醺醺的士兵在用匕首挖一个女人的眼睛,在这里狂欢到午夜的人,算上外面的看守,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在凯萨琳来得及阻止前朵拉已经拉开了弓,一支箭穿透了士兵的眼珠,从他后脑勺透出来。这完全不是明智的举动,可事已至此凯瑟琳也不再犹豫,她在守卫的脖子上补上了静音符。四个士兵在几秒内无声地倒下,朵拉跑向那几个可怜的女人,扶起中间那个,企图看清她的脸。
    “我们不能带走她们!”凯瑟琳低声警告道,在朵拉身后拉弓警戒,“快走!”
    朵拉没能在那张脸上找到熟悉的影子,但那个瘦得脱型、伤痕累累的女人身上根本无法看出她健康时会是什么模样。这些女人看起来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有一个瞎了,另一个没有双腿,血液污渍和旧伤疤叠在一起,所有人的眼睛都空洞得让人害怕。
    朵拉脱干净了那些被撕掉一半的衣物,把那个纹着猎纹的女人背了起来。“不行!”凯瑟琳焦急地摇头,“不能带回去,如果她有什么问题……”
    “她身上没带任何东西,而且没有舌头,她能是什么间谍吗?”朵拉烦躁地说,“回去后我会看着她!”
    她折断了剩下的女人的脖子,带着背后的人,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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