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大了,二人遂步入一间破庙,等雨停了再走。
    两道黑影紧紧跟在她们身后,见她们进了破庙,便在方便窥测的远处招来飞鹰,取一灵玉系于鹰颈,令飞鹰传信。
    时机成熟,可动手。
    两位仙师离宫约已过了半个时辰,炎温瑜本在栖鸾宫中陪伴小女,宫门处却传来消息说引魂宗派了人来送药,他便立即下令,请其入宫,于乾坤殿上会面。
    前来送药之人一身黑袍,大半张脸都藏于兜帽之下,到殿上请见圣上时才脱去兜帽,是炎温瑜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其人手执一枚储物囊,道是可供帝女养身一月的药材尽数纳于其间。
    炎温瑜心中生疑,但未多想,遂令身侧侍从下去将东西取来,呈到他跟前。
    随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接过储物囊,拨开囊口探过虚实,内里的确收纳了足量的药材,遂向炎温瑜颔首,又快步走回。
    然而,却在此时,他手中的乾坤囊溢出一丝黑气,缠住他的手腕。
    他踏进炎温瑜身侧两步范围,脸色陡然一变。
    随后,这随侍毫无预兆抬起手掌,一掌击向炎温瑜的心口!
    阶下黑袍之人嘴角勾起狞笑。
    国君将亡,天下始乱。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穿过重重回廊,摸到御书房。
    他来时轻车熟路,对皇宫中的构造了如指掌。
    御书房外候着两名带刀侍卫,皆有分神境修为,乃大璩帝师一脉,是炎温瑜的心腹。
    来人瞅了眼天色,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捡起一枚石子,扔向院内假山。
    门口两名侍卫同时被这动静惊动,转眼一探究竟,却听耳侧响起风声,见眼前掠过残影。
    敌袭!
    尚未来得及向旁人示警,胸口便被一掌击中,整个胸腔塌陷下去,心脉肺腑皆成碎土。
    另一人虽反应了过来,可也只来得及拔刀出鞘,未辨明敌我差距,便被对方反手制住,落得与前一人相仿的结局。
    此处动静看似无声,可高手过招,灵气涌动难以完全掩藏,至少是瞒不过炎承钺那个老家伙,他要速速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遂用力推开御书房大门,四处翻找,寻觅机扩,终于后排书架角落一个放置贡砚的木匣底部寻到一枚不起眼的机关。
    其人心中一跳,立即按下机扩,便听得左侧墙内发出咯吱细响,半尺长宽的暗格显露行迹,自墙后延伸出来。
    藏于暗格之中的,正是大璩帝国的传国玉玺!
    他正待伸手去拿格中之物,一只苍老的手掌忽然穿过书架缝隙,握住他的手腕。
    随即,便听得耳侧响起炎承钺戏谑的冷笑。
    引魂宗,真是好大的胆子!
    侍从一掌击向炎温瑜,阶下黑袍人嘴角扬起,笑容逐渐狰狞。
    眼看国君遭袭,将要毙命。
    倏然间,空中闪电般拂过一道红绸,绸缎卷住随侍手肘,向旁侧牵拉,那一掌便擦着炎温瑜的耳侧过去,轰隆一声击在其身后椅背上。
    金石所制的椅背咔嚓一声断作两截,破碎的裂片四散纷飞。
    那红绸似有灵之物,又反卷那随侍喉头,听得骨裂脆鸣,其人脑袋歪向一侧,小山似的的高大身躯踉跄着退了两步,而后嘭的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黑袍之人惊觉变故,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大变。
    便见一抹艳丽红衣缥缈如风地出现在他眼前,扬起明艳的红唇,眼神戏谑地瞧着他。
    一截剑尖自他肩后伸来,贴近他的脖颈,锋利的剑气只轻轻掠过,他的喉咙上便多出一条猩红的血口。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阙清云冷冷清清的声音。
    阙某已数度告诫,却不料,你们引魂宗的宗主原是这样一个愚人。
    第101章
    阙清云和玉潋心陡然现身于乾坤殿上, 黑袍人猝不及防,惊怒之余骇然色变:你们怎会?!
    我们怎会出现在这里?玉潋心截下他的话, 笑容妩媚而妖艳,对不对?
    她姿态款款地步下石阶,笑吟吟地接着说道,我们不仅知道你们想借送药杀人,还知晓你们想偷走传国玉玺,引发天下动乱。
    云景明忌惮玉潋心,遂传信东冥, 请求合作, 引魂宗负责弑君,东冥氏则煽动州郡藩王起义,让大璩陷入乱世。
    如此,心怀不轨之徒方可浑水摸鱼。
    可惜那书信落入东冥乐之手, 转头就交给玉潋心过目。
    云景明自以为聪明,欲将敌人的敌人拉拢,却未料到东冥乐与玉潋心曾有一段旧缘, 阴差阳错之下,不仅成全了东冥乐的遗恨,还令玉潋心获悉了引魂宗的计划。
    黑袍人脸色煞白, 哪里还不明白, 他们自以为是猎人,却中了对方引蛇出洞的圈套。
    这师徒二人故作离宫之假象,事实上根本没打算走, 虽不知她们用了怎样的障眼法蒙骗了引魂宗的探子,但眼下阙清云和玉潋心现身于乾坤殿,他们派去跟踪的人多半凶多吉少了。
    他眼珠急转, 开始思量脱身之法,对身后之人说道:莫急着杀我,料想你们知道的情报不过只言片语,而我既为云宗主的心腹,知晓引魂宗诸多秘辛,倘若留我性命,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玉潋心意外扬眉,眼中神情饶有兴致,阙清云则是冷哼一声,并无迟疑,一剑削下此人的脑袋。
    若真是如此轻易便倒戈的软骨头,云景明必不会派其执行这般重要的任务,此人不过是想以言语糊弄她们,为同行之人拖延时间罢了。
    尸体扑通一声跌落于地,血泊很快洇开。
    阙清云拂剑甩去刃口鲜血,收剑入鞘,却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黑衣暗卫不顾殿外侍卫阻拦,踉踉跄跄地扑入殿中,扬声高呼:
    禀报陛下!大事不好!公主殿下被人劫走了!
    什么?!炎温瑜猛然抓着座椅扶手,五指死死攥紧,骨节已呈青白之色,惊怒道,云景明竟对悦儿下手?!
    虽早知云景明待炎琴悦无血脉之情,至少不至于到仇恨的地步,但如今,引魂宗竟连炎琴悦也不放过,令炎温瑜大为震惊的同时,也极其愤怒。
    帝师亲自埋伏于御书房截拿盗玺之贼,只留数名暗卫看护栖鸾宫,即便如此,栖鸾宫的兵力也不当小觑。
    两位合道境高手打头,周围布有数名分神境暗桩,若无人里应外合,除非岳无极或云景明亲自动手,绝难在这么短的时间无声无息地掳走炎琴悦!
    阙清云同玉潋心对视一眼,后者主动请缨:弟子去罢,师尊便先领陛下与帝师汇合。
    倘使无人照看,谁知道会不会再有引魂宗的杀手冒出来给这可怜的国君致命一刀。
    事不宜迟,阙清云没有阻拦,只道:量力而行,切莫冒进,若要深入引魂宗,务必等为师与卿同去。
    玉潋心虽未应其声,但扭着窈窕的腰肢从阙清云身旁经过时,借背影遮挡炎温瑜的视线,朝对方投去一个暧昧的秋波。
    阙清云面不改色,但视线紧追着那抹红艳艳的身影,直至玉潋心步出乾坤殿,飞身没入夜色之中。
    她收回目光,迅速探看黑袍之人尸首,意料之中未发现任何有用线索。
    遂拂袖,吩咐那伤重的暗卫暂且将乾坤殿封锁,而后对炎温瑜道:陛下,且随阙某移步御书房,同帝师大人汇合吧。
    玉潋心迅速赶往栖鸾宫,脸色阴沉如水。
    方才在乾坤殿上,她就从前去报信的暗卫身上觉察到残余的魂骸之力,由此可见,动手擒拿炎琴悦的人是震魂门魂骸岳无极。
    栖鸾宫眼下一片纷乱,玉潋心来时被人拦下,但领头那合道境高手认出了她,连道得罪之后,亲自引路,并于途中飞快述说原委。
    岳无极以震魂魂骸之力破解外围防御,悄无声息潜入栖鸾宫,等宫中高手发现时,他已擒住炎琴悦,只待脱身。
    双方短暂交手,对方身法奇诡,又施展了古怪异术,一举将暗卫首领击退,等栖鸾宫其他人反应过来,岳无极已然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玉潋心在栖鸾宫内扫视一圈,四下皆有明显的交手痕迹,也残余了大量碎散的灵气和震魂魂骸之力。
    岳无极虽破虚离去,但玉潋心自有追寻其踪的法门。
    她双手结印,召出一只饕餮兽,冷声吩咐:追!
    那饕餮小兽嗅到空中残余的魂骸之气,顿时像尝到血腥的饿狼,巨嘴一张,垂涎三尺,粘稠的唾液溅得四处都是,瓢泼似的甩在玉潋心身旁那合道境高手身上。
    后者一脸惊怒嫌恶,又不敢当着玉潋心的面表露出来,遂强压不悦,率几名暗卫跟在玉潋心身后追出皇宫。
    玉潋心自不会理会旁人眼色,饕餮速度极快,一路横冲直撞,当面砸毁了两道宫墙,然后径直奔北而去。
    它所去方向,正是引魂宗之所在。
    疾行途中,玉潋心不忘给阙清云留下标记。
    小半个时辰之后,引魂宗山门自远处显现轮廓,身旁暗卫还欲再往前,直闯入山中,玉潋心却在此时停下脚步。
    仙师?何不入山?那暗卫首领目露疑惑,都已经来到此处,他们人手也还能应付,他不明白玉潋心为什么这时候突然不走了。
    却见那红衣女子倚树立着,扬臂理顺被风吹散的长发,卷起一梢于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懒洋洋地说道:你们想去就自己去呗。
    你暗卫首领表情有一瞬扭曲。
    玉潋心斜眸瞥他一眼,无所谓地字袖中翻出一颗灵石,逗狗似的朝饕餮扔过去。
    大璩兴亡,谁死谁生,在她眼中并不重要,她赶来相帮已是仁至义尽,师尊叫她稍候,她自不会莽莽撞撞一个人冲进去。
    不多时,天边划来一道流光。
    玉潋心这才笑了笑,一派轻松闲适的模样:差不多了,走吧,上山。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我来了,我就是个摸鱼精
    第102章
    只见白芒一闪, 一身素净白衣的阙清云现身于玉潋心身侧,后者唇角微扬, 朝其吐出一截舌尖,神态娇俏,好似在邀功请赏。
    便是她一个字也没讲,阙清云仍听懂了她的心声:弟子可难得这么听话,师尊是不是该夸一夸?
    阙清云哑然,眼底露出清浅的微笑,遂行至玉潋心跟前, 当着一众暗卫的面, 伸手拍拍她的脸,食指轻轻刮过对方柔嫩的耳垂,温声道:孺子可教。
    玉潋心却并不满意,摇头拨开阙清云的手, 轻轻哼了声走到前面去。
    暗卫首领瞧见这一幕不明所以,但阙清云也不为之解释什么,只朝其颔首, 声润如泉:有劳,请诸位随我师徒上山。
    其人回神,遂抱拳拱手, 以表尊重。
    玉潋心携饕餮在前, 阙清云率众紧随其后,不出片刻,便至引魂宗山门。
    他们行走之时并未刻意遮掩踪迹, 宗内之人很快被山前气息惊动,数位引魂宗长老现身拦截,皆由暗卫去应付, 玉潋心与阙清云则绕开拦路之人,直入引魂宗后山隐秘之所。
    尚在数里之外,玉潋心便觉察到山间藏纳的隐晦气机,魂骸之力绵连不息,以复杂难辨的方式运转,遍布整个山头,却又并非秘境开启之相,难以据此洞悉岳无极的目的。
    但也因为对方大张旗鼓,她可以轻易锁定此人所在的方位。
    师徒二人在灵气涌动的护阵之外停下脚步,悬立于空。
    饕餮扑上前去,一头撞在碗状的护罩上,咚的一声闷响,护罩表面漾开水波似的纹路,而那饕餮则遭反震之力所创,呜呼惨叫一声,倒跌出去。
    玉潋心掐诀解除术法,那小兽便噗的一下化作烟尘,随风而散了。
    视线越过枝叶繁茂的丛林,可见一条蜿蜒小道延伸至远处山巅,道路两旁点燃红彤彤的火炬,火把与火把之间,绳结勾连,黑白相间的绸带迎风而舞。
    越往上,阴气越盛,魂骸之力也愈渐浓郁。
    阙清云道:此处该是招归神魂的祭坛,于此做法,多半有沟通阴阳之效。
    招魂?玉潋心挑眉,那炎琴悦岂不就是这场法事的祭品?岳无极如此大费周章,欲召何人魂魄?
    下去就知道了。阙清云回答她。
    尽管她未明说,但玉潋心瞧着她成竹在胸的模样,多半心中已有猜想,不过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要验证其所想并非难事,只需看看这祭坛上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在此之前,需先破开祭坛外的防御阵法。
    破阵,玉潋心最在行了。
    她合拢双手,开启镜虚秘境,外沿拓展开来,直将藏于山中的祭坛与外围相连的阵法一同笼罩在内。
    镜虚之力掌管时空之法门,而时与空之力,取之不尽,遍布虚空各个角落,镜虚秘境覆盖之处,所有迷雾都将散去,晦暗不明的真相清晰可辨,这护阵阵眼也无所遁形。
    听得一阵噼啪爆鸣,藏于山林石缝之间的阵纹灵玉渐次损毁,不出一个弹指,祭坛外的护阵便被玉潋心破除。
    师徒二人沿蜿蜒山道拾级而上,石阶两旁巾巾屡屡的黑白丝带迎风起舞,漂浮无定,为天地平添一抹肃穆冷厉的悲戚之感。
    岳无极高举双手,孤身立于一柱玉白高台中间,身后是灰蒙蒙的天空,脚下是莽莽苍苍的群山。
    一眼望去,辽阔浩瀚。
    他左右两侧各摆放了一具石棺,左侧石棺盖上是一体态纤细,着水色衣裙的女子,而躺在右侧棺盖上的,则是半个时辰之前,他从皇宫中掳来的帝女,炎琴悦。
    炎琴悦四肢被缚,手腕脚腕都扎有森白的骨钉,一股股鲜血顺着石棺缝隙流淌在祭台上,充斥预先刻画在台面上的阵符纹路中。
    祭坛之上,招魂仪式已然过半,高台四周环绕着丝丝缕缕的残魄,只待他将所有残魄从因果轮回之中抽离,聚合一体,所召之人魂魄便能显形。
    什么人的魂魄非要以帝女之血作引,勾连阴阳与天地?答案已呼之欲出。
    是云月寒。玉潋心道出阙清云心中猜测。
    想必那置于左侧棺盖上的水色衣裙的女子,便是三年前被大祭司浑天道尊设计,为福泽天下苍生死去云月寒。
    以骨肉血亲之血为指路明灯,岳无极的目的昭然若揭,他竟是想复活云月寒!
    但逆转阴阳,招已死之人魂魄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便是活人祭品!
    有人由死转生,便有人由生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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