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遭受重击,以前扑之势撞上她的剑尖。
    鲜血迸溅,玉潋心却顾不得许多,忙抬头看向二楼。
    那白衣之人已消失于人群中,不知去向了。
    玉潋心愣在原地,直至那刀客尸体跌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惊变来得突然,大厅里的酒客皆被这幕惊得站起身来,其中不少趁乱跑出酒楼,客栈掌柜和店小二气得破口大骂。
    剑刃随着尸体落地从尸体喉头剥离,玉潋心握紧剑柄,克制了追着阙清云离开的冲动。
    她很想追上那人问问,是从刀客跳下楼阁之时,便洞悉此人的目的,因而出手,还是从开始,便在这酒楼中守株待兔。
    情感上,她偏向前种,结合昨日给她传递情报之人身份的猜测,她心中有团炽烈的火,正疯狂跳动。
    但理智却劝说她冷静,那刀客和黑衣人十有八.九也是神主派派出来的。
    以她前后数次与阙清云偶遇,所见所闻,及阙清云自身表现出来的态度,都纷纷将驱策其今日行动的缘由指向第二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再继续待下去,不利于她们今日的目的。
    她们今日来此本就是为了散播消息,那酒楼中的宾客里,约莫有三俩东冥氏两派的探子,接下来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做,坊间也会很快传出有关东冥氏神谕异动的消息。
    该演的戏都演完了,虽然临时出了点变故,但局势还在掌控。
    玉潋心渐渐清醒过来,扫了眼好似受到惊吓,尚在震惊之中的东冥乐,把拽过对方手腕,离开酒楼,穿入人群之中,很快消失无踪。
    酒楼后院破碎的窗户下,阙清云袭白衣,在墙根处站了许久,直至厅中喧闹平息。
    店里死了人,如此晦气,自然无人再有心情饮酒,宾客们作鸟兽散,没会儿,整个酒楼便不剩几个人了。
    城南僻静的巷陌中,平日少人的茶舍又迎来那位熟客。
    掌柜亲自相迎,送阙清云步入雅室。
    片刻后,又去楼下打了茶水上来,送至桌边,便听得其人吩咐:东冥氏神谕有异,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什么?掌柜猛然惊,不可置信,脱口问出,此事当真?
    阙清云没应,面无表情,斜眸瞥着他,手中茶盏磕碰桌面,发出细微的咯噔声。
    掌柜立时满头大汗,心道逾矩,不该多嘴,任此事是真是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需要按照吩咐,将其执行下去。
    遂匆忙补救道:属下这便去安排。
    好在阙清云并未发难,任他放下托盘,转身离开雅室。
    其人走后,阙清云仍在几前静坐,良久,方瞧向茶盏中随波逐流的茶叶,无奈叹了口气。
    玉潋心与东冥乐离开酒楼,没入人群,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这才拐入偏僻的巷道,钻进处民房。
    适逢人开门相迎,侧身让她们进屋,然后飞快关门,插上门闩。
    来此接应的,正是日前东冥乐府上仅剩的名心腹,名叫鹰三的暗卫。
    东冥乐伤势未愈,寻了张椅子坐下,这才吩咐他:这两日注意城中动向,若有暗中找寻我二人下落的,都擒下来,送到雀山的据点去,我亲自审问。
    鹰三领命,旁的,半个字也未多问。
    在院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东冥乐与玉潋心各自又换了身衣服,便径直离开小镇。
    玉潋心路上都心不在焉,待东冥乐第三次唤她,她才听见,扬了扬眉,投去疑惑问询的眼神。
    潋心妹妹频频走神,连精神气都弱了许多。东冥乐牵起她的衣袖,领着她步入座凉亭。
    亭外有块半丈高的大石头,上书冥南二字。
    原来她们已至郊外。
    东冥乐引玉潋心入亭中落座,神态间似笑非笑,厚着脸皮问:可是被那刺客吓着,在担心我?
    玉潋心闻言,淡淡掀了掀嘴角,白了她眼:乐姐姐莫要自作多情。
    女人却是轻声笑,并不介怀,俯身半趴在石桌上,好奇地问她:潋心妹妹与你那可亲可敬的师尊,怎么回事?
    阙清云于当初混战之日身死事,东冥乐自然有所耳闻,故而昨日在族典上见其现身,也着实吃了惊。
    玉潋心魂飞魄散都能余留线生机,阙清云还活着,也并不出奇。
    奇却奇在,这二人之间莫名疏离,东冥乐目光如炬,自然眼就看出异样,次如此,两次亦如此,岂能不叫人好奇缘由么?
    玉潋心被东冥乐戳了痛处,眉头霎时拧起,面有寒意。
    东冥乐却不惧她,单手托腮,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知其因便不罢休的架势。
    有关阙清云的所有事,玉潋心直憋在心里,从不与任何人说起。
    如今东冥乐问她,正好也给了她个倾诉的途经。
    许是心中存了两分侥幸,她同时也希望以东冥乐的见识,能帮她出谋划策,想想主意,故而她冷静下来,思量片刻,便将与阙清云重逢之后短短数面的经过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东冥乐听她说完,若有所思。
    玉潋心不由得看向她,两人相识至今,她还是头次如此认真地听对方说话。
    岂料,女人突然展颜,语气带笑地说道:既然阙仙师已经把你忘了,那你何必强求,不如考虑考虑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更一章
    这两天肠胃很不舒服,没状态,希望能尽快调整回来
    第205章
    玉潋心未曾想她认真等了片刻, 却只听到如此回应,愣了须臾,而后蹙眉轻嗤:乐姐姐说笑了。
    你不试试, 又怎知道?东冥乐眼角带笑。
    这话说得突兀, 令人难解其意,玉潋心疑惑地瞧着她,没应。
    东冥乐遂轻轻按住玉潋心的衣袖, 食指捋过袖口精细的绣纹,沿途往上, 最后指腹轻轻点在玉潋心的手背上:不试试, 怎知阙仙师没有难言之隐?
    又怎能笃定,她不能令她动心?
    难言之隐四个字,令玉潋心心中微动, 不由垂下眼睫, 视线落在东冥乐白皙的指尖。
    再不然
    东冥乐倏地抽回手,右手托腮,斜倚石桌而坐,面色严肃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若想弄清原委,何不直接去问那日带走阙仙师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玉潋心这几日注意力都吊在阙清云身上,疏忽了这一茬。
    那银发红眸的女人是道衍宗的灵嗣,当初是她带走了阙清云, 自然也该知晓阙清云如何死而复生,又为何与复生之前判若两人。
    玉潋心深深看了眼东冥乐,两人视线隔空相撞。
    后者扬了扬唇,方才那股认真的架势转瞬即逝, 又恢复温柔随性的模样。
    好似先前略显暧昧的提议,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言过便罢,她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
    玉潋心便也自然掠过那个话题,仅仅回答最后一句:乐姐姐果然旁观者清。
    她已暗中决定,待东冥氏风波平息,便抽空再去一趟道衍宗,寻那两位问清缘由,讨个说法。
    东冥氏神谕异动之事,一夜之间不胫而走,传遍整个东冥。
    族内风起云涌,东冥乐便以养伤为由在外游山玩水,没人知晓她的去处。
    神主派自然以为她在外躲着是为了藏匿神谕,却无论如何寻不见她的下落,一边急得跳脚,一边又不得不耐下性子思考对策。
    这一日,东冥乐忽然邀请玉潋心前往琴楼。
    她数日匿于荒郊,第一次说要去人多的地方。
    玉潋心心道,这人该是算着坊间传言已到了火候,欲再添上一把柴禾。
    便未多想,随口应下。
    岂知到了地方,竟意外自人群中瞧见一抹素净出尘的白衣,玉潋心倏然心跳加速,没由来一阵紧张。
    她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则偷偷用手肘捅了捅东冥乐的胳膊,压低声问她:吾师何故在此?
    她为何来此,我如何得知?东冥乐唇角微翘,语气带笑地反问。
    与其问我,你不如亲自去问阙仙师。朝阙清云之所在斜斜睨了眼,东冥乐话音稍顿,又意味深长地笑道,说不定,只是凑巧?
    若她这话能信,想必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玉潋心眉目微寒,为自己疏忽大意暗暗懊恼,她就不该轻信东冥乐,更不该与这女人细说阙清云,这下被对方擒了把柄,找着机会便肆意戏弄她。
    东冥乐似乎未觉察身旁之人的情绪,喉间还应着楼中传出的琴调哼着小曲。
    既来之,则安之,她已数日未见其人,自不会因此退避。
    玉潋心随东冥乐步上亭台石阶,正待往楼上去,不远处那白衣之人似有所觉,转头朝她们二人看了过来。
    便在这时,有人从她们身旁经过,东冥乐轻移半步,竟在那人与她错肩之时,迎着对方轻轻一撞。
    本是作恶之人,竟先后仰。
    东冥乐哎呀一声,连退两步,晃晃悠悠将要摔倒,尽显娇柔无力之态。
    玉潋心只落后东冥乐半步,瞧见变故,心思通透,丝毫不给此人情面,竟欲抽身退后,任她身子摔落,看这女人还要怎么演。
    东冥乐哪能让她真退,看上去慌乱无措,实则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腰带,若她不出手相救,则大概会被东冥乐当众将腰带扯下来。
    玉潋心:
    电光石火,两人暗中较量数个来回,玉潋心稍落下风,不得不在对方触地之前弯腰伸手捞上一把。
    东冥乐自然毫发无伤,起身后还顺势贴近玉潋心的胸口靠着,面上做出一副惊慌之态,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不撒手。
    玉潋心双手尚搂着东冥乐的腰身,过路的淸倌儿不知内情,只当是自己不慎撞了人,连着告罪好几声。
    东冥乐嘴上说着无碍,却还牢牢靠在玉潋心身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玉潋心松开手,向旁边撤了半步,再看向阁楼窗边的白衣之人,对方已转开脸去,不以为意地继续听曲。
    瞧见玉潋心惊慌失措的脸色,东冥乐无声低笑,而后自然而然挽上她的胳膊。
    玉潋心欲拨开东冥乐的手,不料这女人突然贴近,咬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就不想试试,阙仙师到底是不是真失忆?
    这话无疑切中要害,玉潋心将要后退的步子生生止住,又听得东冥乐继续说道:就算阙仙师真的失忆了,你也不甘心就此作罢吧?如此,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
    玉潋心不再说话,东冥乐便暗自扬唇,知道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便愈加堂而皇之地挽紧玉潋心,领着她上阁楼去。
    这一次,玉潋心没有明显拒绝。
    东冥乐显然是这琴楼的熟客,管事的孙姨得到消息,忙不迭放下手中活计,亲自出来相迎。
    因人多眼杂,不便唤明身份,便扬着笑脸道:楼上给二位留了座儿,这边请。
    玉潋心放眼一望,只阙清云身后一方矮几旁的座位尚还空着,其余地方皆是座无虚席。
    由此,她愈发确信,今日之事,绝非巧合,原是东冥乐将她算计了。
    孙姨在前带路,吩咐楼里的下人给两位姑娘上好茶来。
    东冥乐却说她要喝酒,还非得要烈酒,孙姨哪敢不从,一一答应,又改口让人给她们上好酒。
    玉潋心斜斜睨了眼东冥乐,这女人真是极矫揉造作之能事。
    好酒好茶就着品类繁多的糕点都端了上来,铺满一整张桌子,玉潋心时刻注意着阙清云,食不知味,也没心思听曲。
    直到东冥乐执公筷夹了一枚梅花糕,掌心朝上半托半护地送到她嘴边,她才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与东冥乐对视。
    后者朝她挤了挤眼,又努了努嘴,示意她快张口。
    玉潋心抿紧唇,犹豫再三,却到底没有拒绝,就着东冥乐递来的花糕轻轻咬下一块,剩下部分置于碗碟,并小声道了句多谢。
    东冥乐眉眼弯弯,乐在其中,又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玉潋心。
    玉潋心连饮三杯清酒,视线又一次不经意落在阙清云挺拔的背影上,然而对方除了最开始那斜斜一瞥,便再未回头。
    潋心妹妹,缘何郁郁寡欢?
    东冥乐凑近,许是多饮了几杯,呼吸间夹着淡淡酒香,其面色也隐泛红光,一双水盈盈的眼眸多情又无情,似能一眼瞧到别人心底去。
    那人借酒装疯,贴得极近,酒意盈然的鼻息吹拂于玉潋心心口。
    若随意换个人在此,都难保不会为其眉目间显而易见的情意心动,偏生玉潋心是个铁石心肠的,瞧不见,亦不理会,额心微蹙,竟还试图后退。
    东冥乐洞察她的小动作,不由暗暗恼火,突然探出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语气嗔怪:我真有那么坏,需让潋心妹妹避我若蛇蝎?
    玉潋心叹了口气,试图拨开东冥乐的手:乐姐姐,你喝醉了。
    东冥乐今日态度却莫名强硬,她身子前倾,整个人几乎落进玉潋心怀里。
    后者双手撑住她的肩,不允她靠近,语气再严厉了些:乐姐姐!
    她在警告东冥乐适可而止。
    东冥乐微扬着头,眸光水润,自上而下与她四目相对,似哀婉似惆怅,辨不清的复杂情绪在她眸心酝酿。
    眼神间平白多了股针锋相对的意味,谁也不肯轻易妥协。
    便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像极了杯盏与木桌磕碰时发出的细微脆鸣。
    玉潋心正待回头,楼梯口倏地上来一行人,径直朝着玉潋心二人走来。
    那些身着银甲的官兵现身便引发骚动,但他们对周围惊恐纷乱的尖叫声充耳不闻,待在东冥乐桌旁停下,语气恭敬地禀报:少族长,族长请您回宗室议事。
    东冥乐闻声,懒懒扫了此人一眼。
    此时楼阁之中,数十双眼睛都落在她们身上。
    她终于无可奈何,不得不松开玉潋心,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应他:我酒还未喝到尽兴。
    银甲禁卫:无妨,少族长尽管玩乐,族长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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