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抬起头,一双绿眸警惕的盯着宁非,像是一只护食的小兽。
    他被噎得泪水直流,嘴巴却死死的闭紧,拼命咀嚼着嘴巴里的食物。
    “喝吧,没下毒,不然你就要噎死了。”
    宁非淡淡地说。
    那小孩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扛不住喝水的渴望,接过水袋“咕咚咚”灌了好几口。
    宁非踢了一脚放在地上的弓,被小孩警觉的捡起,护在身后。
    直到把最后一口土豆咽下肚,他才恶狠狠地说道: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我?”
    宁非笑了,捡起地上的羽箭。
    “用这种木头的箭头?”
    他轻笑一声,伸手指着小孩手中的□□。
    “这玩意做的倒是精巧,不过也就是个玩具而已,射程和力度都杀不了人,最多让我疼几下。”
    “你这个箭尖的材质要是能选择强度更高的铁或是铜,或许我就不敢出来给你送水喝,你很可能会被土豆噎死,而我只是损失了一顿午饭而已,算起来还是你亏比较大。”
    小孩听不懂“材质”、“硬度”之类的词,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宁非的脸上看出戏谑。
    他自小便活得颠沛流离,全靠这把□□才没被人欺负得死掉。现在这个可恶的混球说他是个花架子,瞧不起他,小孩气得快要爆炸。
    他身体里又南石勇士的血脉,天生就是神射手!他怎么可能射不准!
    “你放屁!”
    小孩乱蓬蓬的头发都气得竖了起来,□□的箭尖对准宁非的喉咙,恶狠狠地说道。
    “我杀了你,你就知道厉害了!”
    宁非倒退一步,清秀精致的脸上一派轻松。
    “那你可以试试。”
    小孩咬牙,紧紧攥着□□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不想杀这个人,但这个混蛋必须知道克雷的厉害,克雷是勇士的儿子,勇士的名誉不容污蔑!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强大,否则就不能保护娘亲,他们母子都会活不下去。
    村子里的那些大人欺软怕硬,以前他娘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到收成的时候便有闲汉过来嚷着划地界,想把他们母子大半的口粮抢走。
    长辈们,平时满口祖宗规矩,到这时候都不吭声,任凭他娘把眼睛都哭肿了,也不肯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
    就因为他爹是胡人,他生来便有胡人的血统!
    他们说他是杂种,是不应该出身的孽债,胡人和业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娘生下胡人的孩子,玷污了村子和宗族的名声,早就应该自我了断。
    可他娘说,他爹是个好人,和那些只会烧杀掳掠的坏胡人不一样!
    他爹的部落叫南石,远在遥远的另一片草原,从来都不曾南下扣边。
    行脚商人将业朝的货物贩卖到草原,他爹见到了精巧无比的机关盒,便十分向往草原另一边的世界,他仗着武艺高强,千里单骑到了边镇的村庄,还顺手救下了一位被杂胡掳走的年轻姑娘。
    那位姑娘,就是他娘。
    后来,他爹和他娘相爱了,两人按照南石习俗拜了天神,结成了夫妻,还有了他。
    可在他即将出生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来了狼群,他爹拼死杀退了狼群,自己却重伤不治,死在他出生的前一刻。
    这把□□便是他爹送给没出世儿子的礼物。
    他被村里的孩子砸破头,他娘便将这□□给了他。他身上流着南石勇士的血,射箭的准头比大人都厉害,很快就没人敢招惹他们母子了。
    去年一场兵乱夺走了娘亲和村人的生命,他不能再回去那块死地,便一直在牛背山附近流浪,饥一顿饱一顿,全靠这把□□。
    他射中过麻雀、田鼠,大一点的野鸡和野兔也没问题,他的箭术越来越纯熟,他已经是个勇士了!
    所以,必须污蔑勇士的人知道厉害!
    手指勾动,木箭应声射出,握着□□的手却朝旁微微偏了半寸。
    小孩心想,这个混蛋虽然有眼无珠,可毕竟还给了他半壶水和一块粮食,吓吓他就足够了。
    他等着看对方惊慌失措的模样,说不定还会因为害怕而摔个狗啃泥。以前他家隔壁的闲汉就是这样,被他吓得直接掉进了茅坑。
    然而,这一次让小孩失望了。
    对面那个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很多的样子,竟然就那么一动不动,站在原处微笑地看他,仿佛笃定他射不中似的。
    而他,也的确没中。
    木箭只飞了一小半就现出颓势,最终坠落在少年鞋前一步远的地方。
    小孩愕然。
    他的确在射箭的时候偏了半寸,但也不应该连个衣角也沾不上啊!
    按照他的预想,木箭应该擦着混蛋的肩膀过去,或者至少也得碰上袖子,可按照这支箭飞的路线,就算他不手下留情,也是射不到混蛋的。
    可恶!到底怎么回事?
    小孩急得抓耳挠腮,最后想起混蛋趁他进食的时候曾踢了他的□□一脚,多半就是那时候出的问题。
    他怒瞪宁非,对方回以一个亲切的微笑。
    “也没什么,弓臂的角度改变,箭头受力就不一样。你再用之前习惯的手法射出,必然要出现偏差。”
    “我估算过你的臂力,大致可以得出在正常条件下你这把□□的射程。我现在站在上风口,又刚好踩在射程边缘,你射不中太正常了。”
    小孩被他左一个“射程”,又一个“受力”说得眼冒蚊香。他刚想骂人,却听见身后的山路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小孩一跺脚,“你等着!等老子回头找你算账!”
    撂完狠话,小孩就跟兔子一样,一溜烟钻进了草丛,踪影不见。
    “让矩子久等了!”
    杨黑子挑着一条扁担从山顶走了下来,两只箩筐中都堆满了石头。
    他身后跟着的柳铁也是同样的姿势,两人头上都满是汗珠,肩膀被扁担压出了深痕,可走下山的脚步却十分扎实。
    “这些都是方石头,矩子请看。”
    杨黑子一边说,一边将箩筐挑到宁非面前。
    宁非随手取出一块看了,的确是石灰石,而且杨黑子还特地选的都是小块,想必是记得他之前说过要煅烧后粉碎的话。
    “挺好的,咱们可以回城了。”
    宁非笑着说道。
    对于之前被小孩打劫的事他半个字都没提,左右对方只求一口吃食,并不是真想谋财害命,那也没必要太当真。
    他甚至觉得,那小孩气鼓鼓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三人回到坞堡的时候,另外两组也已经完成了任务。
    许宝山和张二柱带人将准备好的石膏、矿渣和粘土都堆在后山的火窑前,派了一个弟子在山上看守,余下全员都去了三叉沟,墨宗在那里找到了露天煤矿,坞堡日常的冶炼都用上了煤。
    宁非赶到的时候,火窑前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矩子回来了。”
    “矩子回来了。”
    众人纷纷和他打招呼。
    虽然没人觉得他的那什么泥靠谱,但大家干活的时候可一点没折扣,材料都分类堆放得整整齐齐,宁非检查后点了点头。
    “很好,我们可以开始了。”
    说开始,其实众人还是一脸懵逼。
    许宝山和张二柱互相看了一眼,又齐齐看向宁非,眼神中透着天真的茫然。
    呵,考点都给圈出来了,就知道你们没重视!
    宁非摇头,招呼着杨黑子将担子里的石灰石都炉前。
    “先砸,”
    他对许宝山和张二柱说道:“都砸成一斤左右的碎块,粒径……”
    忽然想起这个时代的度量标准和现代不大一样,宁非便随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吧,大块的放窑中间,小的放边上。”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柳铁。
    “你会烧窑应该听得懂,我这里面填进去的煤都要薄料,就是小颗粒的煤,尽量铺的均匀些,窑口与里面的混合料要保持一定距离,尽量让里面的温度均衡。”
    “石灰出窑之后还要进一步粉碎研磨,颗粒越细越好,你们有没有什么研磨的设备?”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二柱想起土木组里有个夯打泥砖的石杵。
    “这玩意行吗?”
    黑壮的汉子瓮声瓮气地问道。
    “再就得用锤子砸,这些可都是大白石头,也不知道砸不砸得动。”
    “矩子,烧个石头为啥还要砸成块,反正烧完了不是还得砸?费那个二遍事干啥啊?”
    这个问题也是其他八人想问的,只是碍于矩子的身份不好意思开口,也就是张二柱这个傻大憨直肠子,不过脑子就直接出口了。
    宁非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尽量简单的语言解释一下。
    “砸开是为了能煅烧得更均匀,因为温度会改变物体的成分,就像你们炼铁用的煤,闷烧过后成为焦炭就会比普通的煤块耐烧。”
    “烧这个石灰也是一样,如果不能均匀加热,有些大块的石灰石外面会烧过头,里面还是冷芯,这样的成品是不能用。”
    “所以大家就辛苦点,尽量把石头砸均匀了。咱们这批是试制品,数量不多,应该好操作。”
    说着,他就准备拎起石杵先砸他一块做个示范,忽然却被一旁的柳铁扯住了袍袖。
    这个黑大个一脸紧张,两只眼睛灯泡一样照着宁非的脸,结结巴巴地问道。
    “矩子,矩子你刚才说的那什么炭……是个啥玩意?它咋可能比煤耐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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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铁:虽然我听不懂锯子说啥,但我直觉觉得那玩意很重要!感谢在2020-01-23 22:24:51~2020-01-25 10:3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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