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不知道宁非发现了什么, 但他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小哥哥的忙,这让他有种被需要的安全感
    。
    当然,如果能甩开拖油瓶大叔就更好了, 甩不掉也没什么, 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出色, 矩子小哥哥一定会把他留在身边。
    想到这儿,小孩的步伐越发灵活,他特地选了一条不好走的路, 恨不能把自己最矫健最强壮的一面展示出来,完爆那个中年秃头大叔!
    可实际上,那个中年秃头大叔没被落下, 倒是他的矩子小哥哥跟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累得吐血。
    这这这这孩子是属猴的么!?山上这么多石头,他三两步就上去了, 也不怕踏空掉下悬崖!
    还有,之前走的是这条路么?怎么感觉没这么陡没这么绕,克雷真不是走错道了吗!?
    不知道自己被小孩坑了的宁锯子堵上自尊, 拼死赶路, 磕磕绊绊总算没被落下。
    期间他多次拒绝秃头大叔伸出的援手。开玩笑!身为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 要是这点路都走不下来,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个爷们!
    越往山里走, 空气逐渐开始湿润, 耳边竟然传来潺潺的水声。
    “这里有小溪么?”
    宁非朝头顶上的二人喊道。
    “我听到水声了, 牛背山里有溪水?”
    “噢, 那是羊角洼。”
    徐进停下脚步, “羊角洼也算不上什么河, 就是曲曲弯弯从山里流出来的咸水, 又苦又涩不能喝。”
    咸水?又苦又涩?
    宁非的眼睛亮了。
    这种描述,一般和盐碱脱不了干系。山里流出来的苦水,多半是有地下泉口,浸润了含有盐碱的土层,所以水才是苦涩的味道。
    之前他还在担心异叶杨生长的土壤不含盐碱,现在彻底放心了,只要能找到那些树,他就可以坐收白花花的苏达!
    一想到这里,宁锯子整个人都被鸡血灌注,腰也不酸腿也不疼,手脚并用爬上了一块大石头。
    克雷离他不远,见他上来便指了指左边的方向。
    “矩子哥哥,山洞就在那里!”
    宁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很快找到了之前放野猪的地方。
    就在山洞斜下方的坡地,隐约露出一片黄色的枝叶,正是宁非要找的异叶杨林!
    “都别动,我找到了!”
    他兴奋地跳了两下,觉得脚下石头不稳,马上又伸手巴住一侧的岩壁,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
    的确是异叶杨,看面积还不算小,就长在羊角洼边上。
    坐拥牛背山,背靠草原,其实搞到纯碱的方法有很多,但没有一个比直接从树上扒更省力了!
    而且异叶杨析出的纯度较高,也省了他去组织人挖石头再提纯的麻烦。
    “啊,这不是苦面树么?”
    徐进抓了抓头。
    “您早说呀,我找人运一棵会坞堡,何必劳烦矩子走这么远的路,脸都累白了。”
    宁非觉得他对颜色有误解。
    他不想讨论关于体力的问题,指着那些异叶杨问徐进。
    “你说那是苦面树?你知道?”
    “当然。”
    徐进搓了搓手,黝黑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害臊的红晕。
    “我婆娘……是食间里的杂工,她们食间过年的时候会蒸一些贡品给祖师爷,用的就是这苦面树长出来的粉子,我还尝过一点哩。”
    哦,说就说,那你害臊什么呀。
    蒸贡品给缺德圣人,不,他不配。
    只听徐进又接着说道。
    “敢叫矩子知道,这粉子不能用新长的,须得放它一段时间才得用。”
    “我婆娘用这陈粉蒸出来的馍又大又软,可香得要人命哩。”
    嗯,纯碱长期暴露在空气中能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和二氧化碳,生成碳酸氢钠,就是可用于食品加工的小苏打。
    小苏打也能做碳酸钙,都一样。
    “我想要你说的那种苦面。”
    宁非摸了摸鼻子。
    “你知道地方最好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哩!”
    徐进痛快地应声。
    “矩子你早说需要苦面子树啊,我知道一条近路,根本不用爬这么远!”
    他一边往坡下走,一边抱怨。
    “小毛孩子就是不牢靠,绕了这么一大圈,可白累人哩!明明从后山直接叉过礃子岭就到了,婆娘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就觉得咱们是在山上兜圈子呢!”
    小毛孩子·克雷差点气得原地爆炸。
    秃头大叔最讨厌了!要不是他非得死皮赖脸地跟着来,他哪会带着矩子哥哥绕路,早就到了好不好!
    明明是他搅局,现在还要倒打一耙,简直气死个人!
    有了徐进的带路,去找树的速度就加快了许多。
    这一片胡桐(异叶杨)林不算小,沿着羊角洼一路像山中蔓延,供应大规模工业化生产不好说,但日常使用绝对是足够了。
    宁非从树杈里采集了些新鲜析出的白色晶体,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把自带的小木盒装满,便招呼克雷和徐进回城。
    “啊?这就走啦?”
    徐进抓了抓没头发的后脑勺。
    “咋就要这点?我在给矩子挖多些。”
    宁非本来只是想做点实验品,闻言倒是动了心。
    反正都来了,多备点纯碱和小苏打也没毛病。这玩意是很多实验的基础材料,保不齐在哪儿又能用上。
    何况来这一路可是太不容易了,他两条腿又酸又疼,估计晚上要挺尸。
    但是……没容器装了……
    徐进看出了宁非的迟疑,晒然一笑,然后抬起一条粗壮的大腿,脱下兽皮靴,从脚上扒下来一只布袋。
    一瞬间,奇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前香有点像烂韭菜混合咸鱼烧榴莲的味道,后调转为酸咸口的发酵黄豆水,极其容易上头。
    宁非被熏得一阵眼花,踉跄了几步差点栽倒,还是小孩克雷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胳膊,这才勉强保持住身体平衡。
    但是克雷的情况也没比他锯子小哥哥好到哪去。小孩被辣得双目流泪,嘴巴和鼻子都挤在一起,脸憋得通红。
    他用泪汪汪的眼神示意小哥哥迅速逃走,但两人此刻都是腿抖脚软得厉害,能勉强站直身体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余力想别的。
    擦……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体生化武器吧!怎么会这么臭!
    好在山中有风,这股辣眼睛的气味很快被山风冲淡。带着沙土气息的空气灌进肺中,宁矩子像是着水的翻车鱼,拼命的吸了几口才感觉自己活了回来。
    他看着徐进,一脸艰难地问道:
    “徐……徐大哥,你这……”
    “嘿嘿。”
    徐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忘了说,我脚臭。”
    他作势又要抬腿,吓得宁非带小孩齐齐倒退三大步。
    “别,你就站那儿就行,千万别动了!”
    “噢。”
    徐进诺诺地应了一声。
    “我们这些在铁匠坊里做工的,日常要和炉子和铁块打交道,穿普通的草鞋是不行的,得要这种兽皮靴子隔火隔热。”
    “但这玩意不透气啊,时间长了脚臭的厉害,我家婆娘就给我做了双布袜。不然脚热的一直出汗,一天下来就得给汗浸得发起来,脚底板还会起水泡,又痛又痒。”
    “有这布袜子能好许多,所以我们铁匠坊人人都备着一双。刚才矩子怕没东西装,我就想起我这袜筒子了,这玩意长到小腿,能装许多哩!”
    不不不,不用这么热情!
    宁非看着那土黄色半湿半干还透着咸鱼烧榴莲味道的布筒子,整个人都闪着无数商用字体的拒绝。
    “那个……”
    他本能地想要立刻拒绝,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启齿。
    说起来,徐进也是好心。
    他一个糙汉子哪会有那么多的讲究,有双袜子就是了不得的装备了,所以喜滋滋给别人安利。
    遥想自己刚来墨宗的时候,谢老连穿的外衣都得脱下来好好保存,可见穷是万恶之源。
    因为穷,只要能用得上,管是穿在脚上还是送进嘴里的,不都一样?!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不能冷了徐大哥一番赤诚之心。
    “是这样的徐大哥,”宁非在脑中转了无数个圈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合理的理由。
    “我要的这种白色纯碱,最好是用隔潮隔空气的容器保存。纯碱在空气中很容易发生反应,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就是你说的那种苦面。”
    “苦面和纯碱的成分不一样,在性质上也有差别,可能会影响最终生成的产物。”
    “就像……”
    他想了想,决定找一个徐进更容易理解的例子。
    “就像你炒钢的时候往里面淋矿粉,里面的杂质会在高温中和氧气反应变成另外一种物质,让碳量降低到钢的成分范围……”
    他还没说完,就被忽然窜过来的徐进一把抓住了胳膊。
    徐进的手里还拎着一只袜筒,原本才被山风吹走的生化毒气再度来袭,而且是超近距离的正面遭遇,宁非身体一晃,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不!大哥我错了!
    臭袜子袋也挺好的,您老想装多少就装多少吧!
    小孩克雷冲上前,双眼含着泪,顶着毒气死死推着徐进的手臂。他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把锯子小哥哥从大毒魔的手里拯救出来,可徐进是打铁出身,一双胳膊跟钢柱一样,他哪里扯得动!
    “矩子!”
    徐进双眼赤红,鼻子一个劲儿喷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炒钢?炒什么钢?钢怎么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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