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 龙抬头。
    东山王司马烨立马在神武门前,冷眼看着尚书省左仆射解道玄带一百多名禁军走出皇城。
    左仆射分管吏部礼部兵部,解道玄年轻时也算文武双全的世家郎君, 带兵上过沙场,玩过朝堂劝斗,如今面对兵强马壮的西河军, 心中说不慌是假的。
    刀锋雪亮, 兵临城下, 攻城车投石机都拉过来了, 这可不是短时间能从东山郡就运送来的东西, 东山王为这一天也不知道准备了多少日子。
    此去怕是不能善了。
    解道玄来到西河王的面前, 并未行礼作揖, 而是长叹一声。
    “殿下何必这样。”
    东山王冷笑。
    “不这样便成了旁人刀俎上的鱼肉。解仆射应当知道, 若不是本王, 也会有别人过来。”
    “还是说本王不是君盼望的那个?”
    听闻此言, 解道玄面色不改, 似乎不屑回应这种无理的猜测。
    “先帝驾崩, 如今灵柩还停在英灵殿,宫中皆是妇孺,殿下这样闯进去, 怕是于理不合啊。”
    “哈哈!”
    马上的东山王仰头笑了两声。
    “咱们司马家祖上便有胡人血统,兄死弟继理所应当, 莫说皇位,连婆娘都是一并收用,礼不礼数那都是你们这群人硬压过来的, 我司马家可是没这规矩!”
    他见解道玄表情不虞, 倒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轻飘飘地挥了挥手掌。
    “谢仆射放心,本王对薛仪微没什么想法。她是本王寡嫂,本王若是登基,便奉她为皇太嫂,在皇陵附近另起一间宫室予她。”
    “到时候她想出家,想修道,或想养个面首,那全凭她自己高兴,本王懒得管她。岂不比个守着冷宫的皇后做得舒坦?”
    解道玄差点给气笑了。
    世人皆传东山王骄奢淫逸蛮横粗鄙,现在看,真是半个字都没说错了!
    皇城若是让此人占了,怕是居住在内城的世家都要遭受一场浩劫。
    他还想说,却见东山王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下属捧了一个木盒上来,递到解道玄面前。
    “这是……”
    解仆射满脸疑惑,但还是在东山王的示意下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他先是脸色胀红,然后由青转白,最后黑成了锅底灰。
    这是……这竟然是先帝宠妃马氏的头颅!
    “这是本王送给皇太嫂的见面礼。”
    东山王咧了咧嘴,笑得一脸恶意。
    “先帝是被这贱妇害死的,仇本王替他报了。此贱妇乃是皇太嫂的眼中钉,本王特将她人头奉上,聊表心意。”
    “看在本王如此有诚意的份上,皇太嫂也该投桃报李,直接开城让本王入宫。说起来先帝驾崩这么久都没下葬,冬天还算好说,这天现在是一天一天的暖和,怕英灵殿内味道不好了啊。”
    解道玄没说话。
    城门是绝对不能开的,一旦开城,东山军长驱直入进了勤政殿,怕这个司马烨就地就要登基。
    同时到来的,怕是对城内几家的清洗。内城住了大量的高姓大阀,都是各家在京出仕的精英,有些人在之前的三王夺位中并没有支持东山王。
    比如他们解家,支持的就是西河王。
    元月过后,京中的风向骤然变化。
    宫中隐隐传出薛皇后有意在远宗中挑选一名养子,正相看的都是些在襁褓的幼儿,立时引发了三家藩王的警觉。
    以前没人在意那个住在深宫中的虚名皇后,毕竟她没儿子,娘家薛氏两宗分家,薛仪微出身的薛家二房根本不成气候。
    可是这次,也不知是经哪个明眼人的提点,三王忽然发现此事并非简单!
    薛仪微是皇后,先帝去世她就是皇太后,她若真收养了儿子,那便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子,地位比几个皇堂弟要高出不少。
    若再得到朝中的支持,薛太后未必不能效仿之前的太后李氏,挟幼帝上位,掌握朝权。
    这样一来,三王争位就成了一场笑话!
    于是,三家不约而同离开京城,明面上是与家人过上元节,实际在各自封地调兵遣将。
    朝中众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盘算,但总算还稳得住。
    无论是哪位登基,都需要世家的支持,世家的地位是不可能变化的。
    就算之前站错了队,那也不过是低调几年,找机会还能起复。
    千年以来,皇位上那个屁股换了又换,世家谱系却没有太大删改,一等世家依旧是那几家,排序都没有变过。
    所以世家都没着急,还隐隐有种坐山观虎斗的超然感。
    解家是等西河王带兵入京,结果万万没想到,先来的竟然是东山王。
    如今西河王就在一河之隔的宁州,距离京城不过半日的路程,解道玄就算是拖也要把这半日拖足!
    正想着该怎么应对,东山王那边却没给左仆射机会,直接宣布耐心告罄。
    他突然发难道:“谢仆射若是没别的话了,那便把门打开吧。本王在神武门前站了这许久,各位现在才出门迎接,还带着兵丁,是欺负本王年幼无知么?”
    “来人,给我全部拿下!”
    一千兵丁一拥而上,趁对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将解道玄带来的禁军团团围住。
    如有反抗者,就地格杀,一时之间,神武门前血流成河,惨呼不断。
    解道玄被按在地上,脸死死压进泥土,东山王的马蹄距离他不过一步的距离,随时都能纵马踩破他的脑子。
    世家子弟,养尊处优半生,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
    他一直挣扎着反抗,嘴上也火力全开,不停地叱骂东山王倒行逆施,粗俗蛮横。
    气得东山王手中的大刀一挥,直接把解仆射劈成了两半。血肉喷溅的到处都是,跟着解仆射一起出城的几名侍郎都吓白了脸。
    解道玄!尚书台左仆射,禹州解家的嫡系!尚书令薛壁死后,朝中大统未定,左仆射解道玄就是大业朝行政中枢最有权力的人物!
    可那又怎样?!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所有的仁义道德都是狗屁,全看手里握着刀的人想不想听你说理。
    东山王……他这是要造反吗!?
    “殿下如此行事,或会被朝中世家群起而攻之。”
    一个幕僚上前,颇有些忧心忡忡地劝道。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司马烨一脚踢了个前滚翻。
    东山王立马横刀,冷哼一声。
    “怕什么?本王干的是逼宫造反的大事!不杀解道玄那群老头子会放咱们进宫?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脑子!”
    “去砸城门。”
    司马烨的刀指着不远处高大的城门,目光却转向那几位跟着解道玄一起出城的文官。
    “你们几个去叫门,不会叫的狗就地砍了,本王不养没用的!”
    那几个人吓得脸色发白,脸上都露出犹豫的神色。
    这东山王摆明是要造反了,这时候要是替他逼宫,不但在这疯王面前讨不到好,怕是家族和自身都要背负骂名!
    有烈性的,挣扎着拜托兵丁的桎梏,一头撞在城门前,血溅五步。
    但也有人怕死,颤抖着上前拍门,被从城头射出的羽箭贯胸而入,尸体倒落尘埃。
    东山王朝城头看了看。
    禁军的铁甲金盔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一下子就激起了心头的火气。
    “杀,直接冲!”
    东山兵丁高举盾牌,顶着城头射下来的剑雨开始撞门。
    内城的防卫毕不能和外城比,禁军虽然拼死搏杀,但到底比不了如狼似虎的东山兵。
    东山王这次把家底都带上了,石家马场养出的骏马骑兵,一次冲锋就要收割一茬人命。
    外界虽然骂他骄奢淫逸,但司马烨却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否则也不会比寿平郡王和西河王先赶到京城。
    他很清楚,时间对于东山军有多宝贵。
    别的不说,单就是他那个堂哥西河王,朝中石田贺岳解虞柳六世家,其中只有石家和贺岳家是支持他东山王的,涠洲田氏是寿平郡王的外家,余下解虞柳三家都是西河王的拥趸。
    再加上分宗的阊洲薛,西河王已经获得的大半一等世家的支持,只要司马良能到达京城,那就没他司马烨什么事了!
    于是战前,司马烨对东山兵发布了命令。
    杀人者受封赏,以人头计功勋,等他登上大宝,一众功臣都可封侯拜相,富贵无边。进城之后大军可劫掠一日,宫中的殿堂财物不能碰,但女人随便抓,谁抓到就归谁,激得东山兵嗷嗷直叫。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内城仅仅坚持了两个时辰就被攻破,东山兵丁如黑水一样涌入城门,簇拥着东山王进入大殿。
    宫里早就乱成一团,内宦和宫女四散奔逃。有本事的妃嫔早就趁乱出宫,剩下的要么年老体衰,要么没有门路,就只能换上宫女的袄裙,混入逃难的人群。
    一片混乱中,惊叫惨呼交织着东山兵的狞笑。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被强行拉出家门,绑上马背。西琉坊豪宅中的大小郎君惨遭屠戮,库房中的财帛被搜刮一空,还一把火烧掉了华美的厅堂。
    东山王高坐正殿,望着台阶下被捆成粽子的朝中重臣,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这些老混蛋,之前给他们脸都不要脸,一个个高高在上,好像世家就比皇族还要高贵一样!
    可这大业朝,毕竟还是司马家的大业朝!他司马烨就算是旁系,那也是天家的血脉,凭什么比不得所谓的世家!
    他现在忽然理解了先帝的心情。
    这些世家都是依附在他们司马族人身上的吸血虫,喝着他们的骨血还要嫌弃他们出身不正,呵呵,先帝害怕世家,可他司马烨可是不怕!
    “杀!都杀,就地杀!看着碍眼,本王最喜欢听人头落地的动静了!”
    大手一挥,正殿阶下血流成河,伴着群臣刺耳的咒骂声,凄厉的斥责声,惨烈的哀嚎声,司马烨笑得越发畅快,笑声响彻整个宫城。
    只是心腹送过来的一条消息让他不怎么开心。大舅子贺岳广成在皇宫中上线翻了不知道多少遍,始终没有找到皇后薛仪微的踪迹。
    另外,代表着皇室正统的玉玺,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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