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封恺所说, 现在薛家两宗正因为陌刀的事打嘴上官司。
    薛义臬一脚踢飞了一只矮凳,回身瞪向前来报事的心腹。
    “外面都怎么说?一字不漏,都给我报出来!”
    “喏……”
    心腹颤巍巍点头,心中战战兢兢, 慌得一匹。
    大郎君薛义臬, 虽然是原配嫡出的长子, 但因为先妇人去世比较早, 外家也不很给力, 在后面这位夫人进门后, 大郎君和胞弟就一直被三郎君压得死死的,几乎找不到翻身的机会。
    三郎君为人圆滑, 嘴甜机灵,比起口舌木讷沉默寡言的大郎君, 的确更讨老爷喜欢。
    尤其在两薛分宗以后, 三郎当家的事越发明显,几次代表恒寿薛去南郡去雍西关, 俨然成了下一任家主。
    只是老天爷的安排,谁都猜不着。
    就这样如日中天的三郎君, 竟然和老爷一起死在了银州城外!
    据说是被胡人杀的,劫走了车队中所有值钱的物事,以及全部使女。
    余下的男丁尸横遍野, 去接人的和被迎接的, 无一生还。
    之所以敢肯定说是胡人, 是因为银州城守在案发后去收拾尸体堆,在现场找到了很多铜箭头。包括把塘小郎君射成筛子的那些羽箭, 上面还刻着一些曲曲弯弯的胡人文字, 虽然没人看得出是哪个部族, 但却足以认定这些都是胡骑惯用的物事!
    当时他和大郎君一起去给老爷和三郎君收尸,两具尸体简直惨不忍睹,显然死前受到难以想象的折磨。老爷至死都闭不上眼,三郎君的表情更是堪称怨毒,简直像是恶气冲天的冤鬼,看得他回家之后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将恒寿大小庙宇道观都拜了一个遍,这才勉强安心。
    大郎君是老爷的嫡长子,老爷意外过身,大郎君顺理成章做了恒寿薛家的家主,负责主持老爷和三郎君的后事。
    不过这事听着似乎很简单,可真做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不少麻烦。
    麻烦的源头之一,就是老夫人。
    老爷和三郎君去世,老夫人得知消息后就昏过去了,醒来就只知道哀哀哭泣,一副活不下去的模样。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些都是演给外人看的。老夫人当晚就趁乱逃出恒寿城,投了自己的娘家代郡贺岳家。连带着和她一起走的还有薛七娘子,两人回到鼎丰城的第二天,马上就反口大骂大郎君勾结胡人,篡权谋夺家主之位,弑父弑亲,天理不容!
    那位薛七娘子更是言之凿凿,拿出一件贴身的汗衫,言说上面用血写出的“臬”字,乃是她被杀害的胞弟薛辉瑭在死前亲手所书,直指薛义臬便是杀人凶手!
    贺岳家是光统帝(东山王)的重臣,在代郡说一不二。光统帝从做东山王的时候就现建立个刀剑坊,但因为薛家势大一直没能如愿。如今恒寿薛家的美人小娘子落难,孤苦伶仃,痛失至亲,光统帝哪里还能放过?立刻收入宫中,纳为德妃。
    贤良淑德,薛卉月虽然位居四妃末位,但毕竟也算是嫁入司马家的女人了。薛卉月原本就在京城有些才名,现在又身负血海深仇,很是得到光统帝的怜爱。光统帝甚至为她亲下旨意,要求彻查恒寿薛家家主和子侄惨死一案,务必为爱妃亲弟沉冤昭雪,为恒寿薛家的正统清算正名。
    一时之间,指责他家大郎君冷血弑亲的风声越吹越大,族中也开始有人议论纷纷,蠢蠢欲动。
    原因无他,光统帝的这道旨意,最后一句话可说得太有意思了。
    薛义臬是薛琰的嫡长子,他若不是恒寿薛氏的正统,那还能有谁呢?
    光统帝要清算薛义臬,此事若是成功,那未来接手之人必然是投了东山王一系的,刚好能和阊洲薛义栾打擂台。
    虽然都传说东山王狂妄放肆,但不可否认的是,三王中唯有他和西河王能够势均力敌,寿平郡王基本已经退出了中原权力竞争,据守天险偏安一隅了。
    不管怎么说,手握恒寿剑坊还是个不小的诱惑,谁不想做个恒寿薛家的家主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郎君展现了和他之前完全不同的另外一面。
    就在那天夜里,恒寿城被火把照的通明。有穿着甲胄的府兵挨家挨户的搜查抓人,将之前有异动的族人阖家带出,而后拉到城郊就地砍头。
    不是没有人反抗,可是没人知道大郎君是何时掌握了所有的府兵,
    那一天,城外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一日一夜,龙泉剑坊里的炉火日夜不熄,滚滚浓烟笼罩了整座恒寿城。
    谁都知道,那铁炉里烧得可不是铁水。
    很快,恒寿城安静了下来,再也没人反对薛义臬做出的任何决定。
    包括后来他要和阊洲薛合宗,间接投奔了薛义栾,也没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但是这一次……
    心腹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大郎君的表情,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要被迁怒。但他不敢隐瞒,还是一五一十把阊洲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如实和薛义臬讲了一遍。
    “阊洲和陛下说,封家的陌刀是咱们给造的,他们总坊不知情,也没有图纸,都是老爷的授意。”
    “当初那批刀,还是三……薛义枭亲自送去的雍西关,拉了几大马车,不少人都看到了,薛义栾现在就抓住此事不撒手,说那些马车里拉得都是陌刀。”
    “上次卖刀的时候,薛义枭把七娘子和薛辉瑭也带去了。薛义栾跟陛下说老爷当时是想把薛卉月嫁进封家的,嫁妆就是那些陌刀。结果薛家不买账,宁要刀不要人,生生花了大价钱买下全部的货,然后把七娘子……退了。”
    说到这里,他缩了缩脖子,眼看自家主人的脸上黑成了锅底。
    虽然知道阊洲薛是在糟蹋他们恒寿的名声,顺带着踩鼎丰城里的东山王给西河王献媚。
    毕竟东山王刚刚纳了薛卉月入宫,若是知道这小娘皮是当初封家不退了货的,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家主,其实换个角度想,这也算是件好事啊……”
    心腹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
    薛义臬冷眼看他。
    “好事?你倒是给我讲讲怎么就成了好事?”
    “家主,是这样。”
    心腹咽了口口水。
    “世人皆传东山王暴虐嗜杀,狂躁易怒。若他知道自己新册封的德妃是个被封家不要的货色,说不得一怒之下直接看了薛卉月那个小娘皮,连带着贺岳家都要被迁怒。”
    “那妇人,没有贺岳家的支持,她那还敢和现在一样嚣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薛义臬飞起的一脚踢出去好远,好半天都爬不起身。
    “呸!”
    薛大郎君气得脸色发青,狠狠啐了心腹一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这蠢货!那岂不是让阊洲坐实了我恒寿的确有陌刀?!”
    “到时候若陛下找我要刀,我拿什么应付过去?说不得阊洲还要落井下石,要我一并把制刀的图纸交出来!”
    “我若是不交,便是有意隐瞒不忠陛下!我若是交……我拿什么交?!但凡做不出封家那种刀,我们全族都要被问罪!”
    “这他娘的就是薛义栾的阴谋,你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你是真傻还是生出异心,想害我薛氏一族?!”
    心腹吓得脸色惨白,忙不迭地爬回来抱住薛义臬的大腿。
    “郎君!郎君!小的冤枉!小的只是一时想岔了,小的对郎君一直忠心耿耿啊!小的还为郎君去草原……”
    话说到这里,他就看到薛义臬的脸色越发难看,立时改口道。
    “小的只是觉得薛卉月那小娘皮不能留!她现在拿着那件血衣说嘴,小的怕误了郎君的大事!”
    “滚!”
    薛义臬气得青筋直蹦,又踢了他一脚。
    “你也觉得是我杀了薛辉瑭?!”
    这回心腹不敢吭声了。
    他不是觉得,应该就是郎君狙杀了老爷和三郎君。郎君掌握了府兵,除他以外,谁还能在薛家的地界动手?!
    但他不敢说,郎君也没让他参与此事,毕竟是弑父杀弟的大罪过,坐实了大郎君也就完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
    心腹的脸色惨白,喃喃地问道。
    “怎么办?”
    薛义臬咬了咬牙。
    “薛义栾这样从中作梗,死都要坐实咱们有陌刀的事,怕是说什么都不能取信西河王。”
    “不管东山王如何处置薛卉月,那边咱们家也算得罪狠了,两条路都不能走,只好另寻别家……”
    “别家?”
    心腹一脸茫然。
    三王争位,天下便有了三个皇帝。
    东山王西河王的路子都走不通了,难不成要去投靠远在西南的寿平郡王?!
    可寿平郡王,一上场就直接退出竞争,明显是等着东西二帝打出结果好去投诚,根本就不是个靠得住的主公!
    “投谁……便不是你该问的了。”
    薛义臬的脸色冷峻,伸手拉出佩剑,一剑砍下了心腹的脑袋。
    尸体倒落尘埃,头颅咕噜噜在地上滚,鲜血喷溅了一地。
    但薛义臬面色不变,看都不看一眼,伸手找来仆从处理尸体。
    看到身上被沾染到的血迹,薛义臬的脸上闪过一抹厌恶。
    他转身进了内室,吩咐仆佣备水沐浴,自己则是坐在案桌前面,闭目沉思良久,提笔写下了一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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