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二柱, 梅大娘心里也有顾忌。
    之前把他当自家女婿,说话办事都不见外,时不时还会撮合一下他和萍花。
    无奈萍花不答应,梅大娘也不能强迫她。
    开始的时候梅大娘还生气, 后来织布坊越办越红火, 张二柱却越混越颓唐, 梅大娘也开始觉得小子和自家闺女不合适。
    有没有本事且不论, 一次失败就站不起来, 那也太怂了!
    是以张二柱若是真能得了姻缘自此振作,梅大娘只有替他高兴的份。只是这郑二娘来路不明, 她不能眼看着二柱铸成大错。
    琢磨来琢磨去,梅大娘终于找到个机会跟张二柱说道说道。
    只是她这刚一开头, 张二柱的脸色就开始冷了,说出口的话也有些阴阳怪气。
    “婶子,这事自有我爹做主,婶子一个外人管我家事不太好,毕竟二娘也不是你家的女儿。”
    一听这话梅大娘就明白了,二柱这是在怨他们家萍花。
    “二柱,”梅大娘笑容越发和气,“若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婶子也不敢问你家事, 但这郑二娘举止有欠妥之处,咱们店里几个小子都和她……”
    梅大娘这话说得艰难, 只说举止有欠妥之处, 已经是在顾念张二柱的面子。若是由着她的性子来, 怕是要跳起来直接骂小娘皮心机放浪, 勾引爷们的本领高超。
    可梅大娘自己觉得委婉, 听在张二柱的耳朵里还是万分刺耳。他根本等不及梅大娘把话说完,就一门心思认定对方想破坏他的好亲事,“腾”地一下站起身,冲着梅大娘吼道。
    “婶子莫再说了!我敬你是个长辈,但你不能口出秽言,污了二娘的名节!”
    “小娘子的名声多重要!婶子自己也是养过女儿的人,若是有人说你家萍花与人私通,举止放浪,你待如何?!”
    “放浪你老娘的屁!”
    骂谁都行,梅大娘就听不得人家讲究萍花。
    尤其这人还是张二柱,以前对萍花百般示好的小子,现在竟然说什么“与人私通举止放浪”,梅大娘可忍不下这口气。
    她再也不想顾忌张二柱的想法,直接开嗓骂人。
    “那郑二娘怎配和我家萍花比?!哪家未出阁的小娘子和七八个小子勾勾搭搭,还上赶着给人家送吃送穿,一个巴掌勾五个汉子,也不看看自己应不应付得来!便是楼子里的姑娘不开张的时候,那也知道得矜持点!”
    “亏你也是坞堡的人,我们家萍花清清白白干活养活自己,你这屁话也说得出口!”
    “什么清清白白!她不久和那个刘通勾搭上了吗!?”
    张二柱一巴掌拍翻了桌子,梗着脖子对梅大娘吼道。
    “说的好听,不想成亲。不想成亲她和个外男老混在一起作甚?!”
    “噢,对,刘通那小子虽然不中用,但是能帮她造织布机!能帮她在矩子面前露脸!下一步她是不是还要勾搭矩子啊!?”
    “啪!”
    梅大娘一巴掌扇在张二柱的脸上,直接将他的脸打到一边。
    胡人大婶气得满脸通红,整个人都在颤抖,手点指着张二柱半天都说不完整一句话。
    “你……你……你说这话丧良心不?”
    “萍花是靠自己拼命才有今天,她当初在猪场干活你又不是没看到……”
    “看到了又怎样?她不就是会利用人么?”
    张二柱捂着脸,冷冷地说道。
    “当初是我,现在是刘通,刘通也被她拒绝了吧?婶子你别急,她心气高着呢,一般人她都看不上。”
    “放你娘的狗臭屁!”
    梅大娘啐了他一口,觉得和这混蛋提萍花的名字都是污糟。
    “反正那个郑二娘有毛病,她那做派跟楼子里出来的一般无二,说不得便是细作找你打听宗门的内情。”
    “你爱稀罕不稀罕我管不了,但你得记清楚你是哪儿来的,别做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矩子的丑事,莫说婶子我没提醒过你,将来有你后悔的!”
    听她这样说,张二柱冷笑一声。
    “婶子你打也打了,看在以前的情分我也不和你计较。”
    “但我的事用不着外人多嘴,你还是管好你自家闺女。”
    “二娘是不是楼子里我不晓得,但你们家那个却是实打实,她最好记得自己是打哪儿来的,别做脏污我们墨宗的丑事!”
    说着,他就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结果在跨院里遇见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同伴,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复杂,显然是听到之前他和梅大娘争吵的内容。
    张二柱心中又开始别扭,冷着脸呵斥几人。
    “都堵这里干嘛?没活干吗?!”
    几人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与他交好的开口劝道。
    “二柱你刚才不该那样说,咋能说矩子和萍花……”
    他见张二柱不吭声,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了耳朵,便又接着说道。
    “再说梅大娘说的有道理,那小娘子真是四处留情,对好几个人都使眼风,的确可疑……”
    “她放屁你们也信?!”
    张二柱瞪了那人一眼。
    “二娘没跟人使眼风,是那几个小子自作多情,二娘自始至终看上的都是我!”
    “你们别听那胡人婆子乱说,再让我听到坏二娘名节的话,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说着,他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转身离开了后院。
    张二柱也没走远,他径直奔向了对面的郑家豆腐坊。
    郑家夫妇见他进门都很热情,忙不迭地招待他进屋做客,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家女婿。
    张二柱那颗被怒火烧灼的心有被抚慰到,他觉得十分熨帖。这天下还是有看重他的地方,有看重他的人!那些小人都是眼红他能结下一门好亲!
    郑氏夫妇似乎真想把女儿嫁给他,转弯抹角地问起了他家的情况。二柱一一都答了,直说家里还有父母兄弟,虽然没有地但有房有手艺,足以养活二娘。
    郑家夫妇十分满意,顺势提出去他家里拜访,顺便谈谈聘礼和陪嫁。
    二柱犹豫了一下。
    他脑中到底还是记得走之前矩子叮嘱过的那些话,不敢多说,只含混地敷衍了过去。
    郑家夫妇似乎很失望,但还是留他吃了晚饭,席间不时地说起宁村作坊的事,半是玩笑半是试探,言说牌匾上的“宁村”和西海国到底在何处?
    这个问题有固定答案,所以张二柱毫不迟疑地回答了。
    他其实也在犹豫要不要把宗门的事和郑家夫妇说,毕竟以后是亲家,墨宗发展得好他也想把二老带过去享福。
    想来想去,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张二柱还是咽回了肚子,想着等抽个时间回宗门,请示一下矩子再说也不迟。
    那对夫妇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劝了两次也不再多说,径自吃饭不提。
    等张二柱告辞的时候,二娘忽然从后院奔了出来。娇俏的少女瞪了二柱一眼,然后将一个豆腐盒子推给他,小声说道。
    “家里做的豆腐,就给你吃,可不许分了别人啊!”
    佳人嗔怒,盒子入手轻飘飘,二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不迭地应下。
    他一出豆腐坊的大门就打开了盒子,里面果然空空当当,只放了一枚散发着馨香的布帕。
    这是他们之前便约好的暗号,每每郑二娘想他了,便把手帕放在豆腐盒中,上面绘着他们幽会的地点。
    彼时已经夕阳西下,借着天边最后的光亮,张二柱勉强认得出,二娘是和他晚上约在山神庙的后身。
    山神庙是废弃的,晚上少有人过去。那里有个小山坡,前两天他还跟二娘一起上去过,风景倒是不错。
    张二柱也没想太多,和同屋的假称自己去前院看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离开了羊角巷子。
    他走得很快,一路沿着西大墙往后山,等到了山神庙的时候,就看到一抹袅袅婷婷的身影在等了。
    “二娘!”
    张二柱心中激动。
    月黑风高,佳人约他在僻静之地幽会,他就是块木头也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了。
    两人胡乱闹了一阵,郑二娘便娇滴滴地和他说起了成亲以后的打断,话题三拐两拐,绕到了店铺上。
    张二柱下午刚和梅大娘吵了一架,傍晚在郑家吃饭的时候又没少被郑氏夫妇灌迷魂汤,脑中的弦早就松的不能再松。
    他想着反正要和二娘结成夫妻,便也不想再隐瞒,把自己的来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吓,张郎你竟然是墨宗弟子?”
    郑二娘捂住嘴巴,“那你的那位家主……”
    “是我墨宗矩子。”
    张二柱如实说道。
    “矩子日常不会来定安城,他都住在墨宗坞堡,未来可能会去九凌城。”
    “九凌城?”
    郑二娘把这个陌生的地名念了一遍。
    “是在塞外么?”
    “在九凌湖那边,使我们墨宗未来要居住的新城。矩子这段时间都会在坞堡和新城之间来回,他要主持新城的建造。”
    “矩子是个很厉害的人,等他再来定安城,我便带你去见他,让他给咱们主持成婚。”
    张二柱边说边畅想,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已经开始想自家儿子的小名了。二娘这样俏丽,生下来的孩儿也定是会随了她。
    许是想的太出神,张二柱并没注意,他搂着的这位郑二娘,娇俏的脸蛋开始变得古怪。
    “张郎。”
    郑二娘娇滴滴的唤着情郎的爱称,搂着张二郎后背的手却不知何时握了一柄匕首。
    她一边甜蜜地叫着情郎,一边用另外一只手摸索着情郎的后背。确定了位置,郑娇俏的小娘子笑着将匕首插进了情郎的后心,力道之大,刀柄齐根没入。
    “啊——”
    张二柱痛叫一声,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还笑着的小娘子。
    他想质问她,然而视线却开始模糊,很快就栽倒在地,再也没了有呼吸。
    “死了。”
    郑二娘冷冷地踢了那尸体一脚,冲着不远处的树林说道。
    “尸体你们尽快处理了,我这便动身回南郡,有人问就说郑二娘与那姓张的傻子私奔了,要做的像那么回事。”
    她抬头看了看高挂在天上的月亮,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难怪薛琰着急掳人,原来墨宗又有了矩子,如此封家的陌刀便说得通了!”
    “不行!这件事必要让主人立刻知道,可不能让小小一个破烂宗门,再耽误他老人家的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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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一群亲问梅大娘为什么不上报,我得说明一下:
    1、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线上是很近的。细作进城的时候墨宗全员不再,墨宗众人刚回来的时候细作还在找寻下手目标,那时候货已经卖完,梅大娘回坞堡交账,张二柱接管店铺后细作开始活动。
    而后被封小弟撞破,定安城店铺内活计发生矛盾,等梅大娘回来的时候到张二柱事发,中间也就隔了两天的时间。
    2、梅大娘是个舞姬出身,就算是在最辉煌的时候,她接触到的也都是些商贾或是小世家,没那么大的牌面接触政治斗争,她的视野和经历注定她不可能马上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毕竟我们看到的是薛家细作,在梅大娘的视角只是想要巴结西海商人的商贾,为的不是政治利益而是货源,就是个傻小子被个出身不清白的丫头钓上钩,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一个墨宗土著,且在宗门有些地位的张二柱,梅大娘不会也不适合直接处理,毕竟两家之前还有点旧怨。所以她将人送回墨宗交给矩子,只是她没想到对方下手特别快,张二柱受刺激自己跑出去,泄露了消息。
    3、关于张二柱的变化。
    之前几章我其实有提起过张二柱的状态很不好,宁锯子和其他人的视野都有,所以张二柱的变化不是忽然的。
    张二柱整个人,怎么说呢,就像人不只有一面。他对朋友对工作很耿直肯干,但对待感情却也是有自己的标准,那就是很现实。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我写他最开始看中萍花,是因为觉得萍花能干,因为能干所以可以不计较她脸上的胎记,有兴趣的话可以翻前面的章节,是有的。所以这种感情是建立在某些现实条件上的,和郑二娘也是一样,郑家家境好,二娘漂亮,而且能弥补他受挫的情绪。
    之前有读者说我前面的人物都是性格单一,其实真不是,而是没有机会让大家看到他们更多面。比如张二柱的变化,其实就是很多普通人对待感情的心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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