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的篇幅难得长了点。一开始也是沈谈和应川两人之间的闲聊, 但信到一半, 沈谈提出了一个问题,关于改良一种血脉禁术,并将之付诸实践的可能性。
    信中提到的这种血脉禁术并没有名字,但其功用十分独特, 某种程度上说, 能实现“爆脉”。
    所谓爆脉,顾名思义,就是使血脉之力呈爆炸式增长。这就好比是在血脉之力的源头上添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将一身血脉之力都调动起来,使其爆沸。
    血脉之力乃是修士的立身根本, 血脉之力强大的人, 同等修为下战力往往更强。血脉之力在短时间内暴涨,意味着人的战力能在短时间内提升。而有时候, 战力突然提升, 是能救人一命的。
    这样的术法, 其逆天程度自然不用提。但世上的事是公平的, 这术法在强大的功效之外, 有着极强的危险性。
    其危险性就体现在不可控上。爆脉会使得血脉被动爆沸, 但这样的被动爆沸,一开始了就无法自动停下来。
    爆沸的血脉,就好比是一辆以超高速运转的汽车, 除非动力之源——也就是血脉之力, 爆沸蒸发并消耗完了, 否则是无法自己停下来的。
    但血脉之力若是消耗完了,这个人也就废了。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以燃烧自己的血脉之力为代价的禁术,能短时间内高浓度燃烧自己的血脉,获得强大的战力。但一旦血脉之力用完,也就意味着这人的修真生涯走到了头。
    这种禁术,有点像是极端版本的“燃烧精血”。之所以说它更极端,是因为比之爆脉,燃烧精血能获得的效用比较有限,但它也能受人控制,随时能开始,随时能停止。
    从长远的角度来讲,自然是燃烧精血更受人喜欢。但燃烧精血只能在你还有挣扎余力的时候帮你一把,若是差距太大,它是无法弥补的。而爆脉则不然,它能从根本上给你近乎新生的力量,完美实现蚍蜉撼大树。
    但同时,它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更狠。
    以上,是最原始的、有缺陷的爆脉。而沈谈在信中,提出了一种改良爆脉致命性的法子。
    她提出的方法,乃是一种可控的爆脉,也可以称之为“冷脉”。
    所谓冷脉,就是在血脉爆沸之后,在关键的节点上,撤去使得血脉沸腾的那把“火”,将沸腾的血脉安抚下来。或者也不需要撤去火,只需要在血脉之力的源头上加上一层“冰”……
    信到末尾,沈谈问应川,这样的法子,是否可为?
    是否可为——这也是如今看信的离音和胖团想知道的。
    若是这法子真的行得通,那这禁术的效用该有多逆天?
    离音和胖团急急看完这封信,甚至顾不得仔细思考这冷脉背后的一些关键点,赶紧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是应川给沈谈的回信。
    信中,应川首先肯定了冷脉实现的可能。但提出这样的术法对修士的要求格外高,要求修士对血脉之力有着极强的操控力……
    即便是如此,此法仍然有后遗症。
    爆脉又冷脉之后,人将进入血脉疲软期,这个疲软期的长短因人而异,可能短至月余,长达数年。
    疲软期内,人不能轻易动用血脉之力。不能大喜大悲,不能忧思过虑,不能受刺激……总之,任何与气血相关的行为都不能进行,否则容易有筋脉寸断、走火入魔的危险……
    ……
    离音了解完整个爆脉冷脉相关之事,发热的头脑终于微微冷静了下来。
    再读沈谈和应川这一来一回的关于爆脉和冷脉的书信,离音隐隐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拧着眉想了片刻,又将一开始两人那些类似于“情书”的书信拿了出来,仔细对比。
    好半晌,离音脑海里灵光乍闪,隐隐有些明悟——词句的风格和语气变了!
    问题是从这关于爆脉冷脉的问与答里开始的。
    沈谈的通信风格,在用词造句上偏向于“离经叛道”。她喜欢用一些自己造的词句,初读觉得隐隐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再读才知道这个说法可能就是她自己造出来的。若要论起给人的感觉,她就是一个活泼得有些稍显刺头儿的学生。
    除此之外,整个通信过程中,沈谈的语气都格外轻松,格外潇洒放肆,是一种对着亲近的人才有的口吻。
    用胖团的话概括,叫“调戏”。
    可后来的这封询问冷脉相关的信里,沈谈的遣词造句不自然得太过生硬了,就像是……就像是强行遣词造句,强行不自然了似的,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浑身别扭。
    最关键的是,语气不对。通篇书信的语气里都带着点强自遮掩的小心翼翼,不像是平辈交流,也没有了那种调戏的感觉。倒像是在对着一位很厉害的达者求问,明明心虚了却又强自压抑着不露了怯。
    很不对劲。
    这样字里行间抠字眼分析的行为,其实是有点牵强附会、强行解读了。若是换了个人恐怕都不至于看出这么些东西来。但离音不同,她对这个问题格外敏感。因为在这个问题上,她和沈谈有着同样的毛病。
    这毛病说得难听点,就是犯了语病,用错了词。
    按照离音初中语文老师曾说过的话,离音爱随便改词性,有时候还喜欢自己造词。而且造的词都是那种初看看不出什么毛病,上下文还衔接得很自然,再看就隐隐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词的这种毛病。
    她们母女俩于此道都是个中好手,再看一个不是此道中人的人想要强行入此道,自然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注意到了沈谈这封问信的问题,再看看后来应川的回信,离音似乎也从中看出点不妥来。
    应川的遣词造句较为典雅讲究,通信的语气也较为内敛,但在内敛之中,他又会在很偶尔的地方出现一些十分“闷骚”的操作。
    就好比他会称沈谈“吾妻”,会在落款处写上“夫,应川”这样的话。但在此之外,他的情绪就像是藏在深潭下的幽水、火山下的岩浆,有种深沉却内敛的特质。
    但回应这封信时,应川的口气内敛得过了头了,显得有些公事公办,有些地方甚至显得过于锋利或者过于冷漠了。不像是对着爱妻,倒像是对着一个暗中别有威胁的人。
    离音这般想着,又记起一开始看信时她心中的那个疑问——
    这种在胖团看来就是“情书”的通信,是如何会落在沉魁的?这般私人的信件,她阿娘为何不随身妥善收好?
    便是要急着离开,她难不成就急得甚至来不及收走私人书信吗?这也不过就是一个术法的功夫而已。
    离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妥善将沈谈和应川的书信收好带上。待收拾妥当后,她走到正堂右侧的那个小阳台上。
    从这里刚好可以看见籍树的全貌。
    离音问它:“季灵,你能告诉我这些书信,是从何而来的吗?”
    籍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它问离音:“小友为何会这么问?”
    离音抿了下唇,神色有些冷厉,“我怀疑,有人冒充我阿娘……”
    这话回完后,又过了好半晌,离音才听到了自风中而来的声音。
    籍树轻声一叹,“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我们琢磨了近万年才琢磨明白的事,你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意思是……
    离音抬头看籍树,眼神十分认真。
    籍树的声音有些发沉,“这些书信,的确不是你阿娘主动留下来的,而是黎尧带回的。确切地说,是黎尧自延彧那边抢回的。”
    离音懵了下。
    阿尊自延彧那边抢回了她阿娘和她阿爹的信?
    这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大?
    籍树又是轻声一叹,“真正的你母亲与你父亲之间的通信,乃是延彧……偷来的。而你说的冒充你阿娘的人,也确有其人。这人是延彧的师父季通……”
    它苦笑一声,“这事,是黎尧与我花了近万年时间才琢磨明白的事情。其中甚至涉及延彧‘背叛’他与你阿娘的友情的真相。往事说起来啊,都是孽缘……”
    籍树枝叶簌簌晃动着,声音显得有些失了真。
    它道:“凌峘延彧,心悦你母亲许多年了。但可笑的是,他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最先知道延彧情思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师父季通。而所有事情的关键,都在季通这里了……”
    籍树娓娓道来。
    ——
    一轮弯月当空,时已近子时了。
    落星处云雾飘渺的阵法正在淡去。沉魁的长辈和弟子们已经围绕着落星处的外沿排座成圈,准备好“接落星”了。
    接落星时的排座与选首座、任首座和祭籍树的排座并不一样,并不是划分为一个个片区,而是集体围坐成一个个圈。至于这个圈的排次,也是有讲究的。
    最内里的一圈乃是沉魁的几位长老们,再往后,是各锋的嫡脉脉主和辅脉脉主。脉主之后,是历届沉魁首座。
    这些人之后的圈子里,才是众位脉主的弟子辈。再往后,才是弟子们的弟子……
    这样一代代往后排,越往外,人数越多。最外围的那个圈子,是应邀而来的宾客们。
    场上这么多人中,有一人的位置格外明显。倒不是说这人的地位有多么引人注目,而是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她至今还未到位。
    倘若这人的位置是在弟子辈中,那被众多人数一冲,她的缺席还显得不那么明显。可她的位置很靠前,在第三个圈中,位列首座之列。
    沉魁的历史很长,历任首座若是算起来,人数并不少。可这些首座中,有些人后来陨落了,有些人成功成长起来,后来又大多当上了脉主,往第二个圈子里去了。
    于是这么数下来,历任首座的这个圈子其实并不挤。这种情况下还缺了一人,自然是很明显的。
    尤其,缺席的这人,名字还叫离音。
    作为这一任的沉魁首座,离音刚整出了经钟九响、籍树散灵这种大动静,短时间内,是不会轻易让众人遗忘了。
    籍树散灵到一半,她人就不见了,至今未归。
    好些人心里都有个疑问:离音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不止在座的宾客想知道,沉魁的高层也想知道。
    锋少强再次凑近了问君无咎:“咱们家离音呢?怎么还没来?”
    君无咎刚想安抚他稍安勿躁,忽然又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就在这一瞬间,他又能感应到离音的气息了,就在沉魁主峰总殿之巅。
    很显然,她即将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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