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萝还未说什么, 碧清就自告奋勇:“小姐,您若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奴愿代小姐出手……”她脸色狠辣,“奴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四十年了!”
    一旁的绿染闻言,古怪地笑了一声。
    叶青萝神色难得有几分不自在, “谁跟你讲我要杀她了?”
    碧清一愣, “可……可小姐您……您不是让她杀死的吗?您不想复仇吗?”
    “你看我现在这样子, 像是死了的?”
    “可您这样……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您肯定是身负大机缘才能活了下来……小姐,您是不是要受天罚?我听说该死了的修士又以魂体而活,是要受天罚的……”她面色微变,“小姐,您是不是要躲起来?”
    绿染再忍不住,闷闷地笑出了声。
    听听这话。又是天罚, 又是该死了的修士……不知道的, 还以为碧清是在骂叶青萝。
    可她脸上的担忧之色又全然不似作假。
    绿染是看明白了,这碧清就是个憨人吧?
    也是, 她要是不憨,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念着叶青萝的好?就她知道的, 叶青萝在做人的时候, 可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
    叶大小姐运道不错啊!
    另一边, 叶青萝正气急败坏地跟碧清解释何为逆天而为惹来天罚,何为好人长命……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她叶青萝现在活得光明正大, 乃是正统的魂修, 与什么狗屁天罚一点关系没有。
    她又不是邪修,也不曾为天道不容,哪至于就惹来天罚了?天罚又不是闲得慌!
    碧清听得懵懵懂懂,像是理解了,又像是没明白。
    “行了!”绿染打断了这两人的话,“你们再继续说下去,地上的这位一身气息可又要开始外泄了。你们该不会真以为,此地偏僻所以就能绝对安全吧?动动脑子,这里是魔族的地盘!魔族人杀个人取个血,不就跟玩儿一样?”
    叶青萝神色也严肃起来。
    她看了看地上无知无觉的离音,小半晌,又伸手指了指碧清,道:“你,碧清,你带上她,咱们走……”
    碧清虽然不乐意,但见叶青萝还愿意使唤她,到底没再说什么。
    她很配合地将离音背了起来,跟在叶青萝和绿染身后,直接入了黑木密林中。
    另一边,与鞅赦一边缠斗一边赶路的君无咎,正心急如焚。
    他忽然之间就失去了离音的气息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君无咎急着脱身,手中的术法便更加凌厉,一副以命搏命的态势。
    鞅赦笑得格外招人恨,“君脉主,此地可是我魔族的地盘。你确定你要在这里跟我打?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堂堂沉魁君脉脉主啊……你说魔族若是看见了你这番气势汹汹的模样,会不会以为你沉魁是想挑起人族同我魔族的战争?”
    君无咎丝毫不理会他的话,一招一式间全无顾忌。
    才打到一半,远方黑雾一闪,果然有魔族来了。
    这些人魔族才刚现身,另一边的天际又有一道流光遁来——锋少强来了。
    锋少强一剑插入战局,将君无咎和鞅赦逼停。
    “无咎,你跟我回去。”
    君无咎不理他,下意识就想往魔族更深处冲。
    锋少强拦住了他,“你别犯倔,是君师叔让我来寻你的,真出事了。”
    他口中的君师叔,乃是君无咎的师父君瑜之。
    君无咎看着他。
    锋少强知道不说清楚的话,君无咎是绝对不会走的,便凑近了他几步耳语起来。
    他要告诉君无咎的一共三件事:一者,法则不知何故正加速崩毁,九转幻天阵……可能受不住了;二者,本源天地内的境域巨变多处同时发生,许多境域融合得不顺利,必须有人力相助;三者,修真界内,又开始刮起了渊南一族的邪风,隐隐剑指离音。
    君无咎听完,神色微变。
    锋少强拍拍他的肩,“所以,这个时候你寻不到离音,未必是件坏事。否则局势一旦紧张起来,世人又动了歪心思了……届时,你想让小离音再次面对十万年前的那种局面吗?”
    “君师叔让我告诉你,说小离音的命牌好好的,就是暂时联系不上,也定不到位。连君师叔一时都没能找到她,可见她如今所在之地之隐秘,这你总该能暂时放点心了吧?”
    君无咎没说话。
    锋少强又道:“不是我不近人情,是正值多事之秋,咱们若是出了手,动静太大了,也太引人注目了,反倒会引起多番猜疑。君师叔已经暗中派了归鹤、扶曦和牧青他们潜入魔域了。由他们去找,总归比你我出手要隐密些。”
    他顿了下,又保证道:“待时局稍稍稳定,我一定同你一起去找小离音。你放心,倘若她真在魔域,拼着真与魔族打上一仗,咱们也一定把她接回来……”
    君无咎一时有些心乱。
    锋少强的脸色严厉了几分,“无咎!说句难听的话,你不只是离音一个人的师父,你还是一脉脉主。时局动荡,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推脱不得。再者,眼下这个档口,咱们沉魁高层动比不动要好。你难不成真想让所有别有用心的人都知道她现在身在魔域?”
    君无咎眉眼沉沉,“好,我跟你走。”
    他似是怕自己会后悔,一道灵力匹练成剑,直接朝着鞅赦劈去,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鞅赦躲开了君无咎似是发泄的一击,也没尝试去追人。倒不是他忽然放弃了,而是因为他也被绊住了脚了。
    鞅赦身后的那些魔族,既为了君无咎而来,也为了他而来。
    半纯魔的血脉……多好的补品。
    试问哪一个魔族能不觊觎?
    这些魔族觊觎鞅赦的血脉,同样的,鞅赦也看中了他们的血脉。
    他一沉睡就是许多年,醒来又打了好大一架,是时候进补一番了。
    眼前这些歪瓜裂枣勉强凑合。
    至于那疑似渊南族的血脉……那可是他一个人的猎物,哪能轻易告诉别人?
    空中魔气乍起。
    ——
    说回离音这边。
    叶青萝在前,碧清背着离音在后,先后消失在一道黑沉沉的瀑布内。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后,绿染才催动着身上的虫子,将沿途有可能泄露她们行踪的东西——包括外溢的血气、灵气、以及不自然倒塌的草木等等都扫荡了个干净。
    偌大一个偏僻的魔域黑木密林,仿佛从未有人造访过。
    做完了这一切,绿染紧跟在两人身后,纵身一跃,也入了瀑布里。
    瀑布内,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石洞。石洞四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石头,这石头的样式有些怪,发着浑浊的光,冰冷入骨。
    碧清一入内,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绿染递给碧清一枚发着绿光的丹药,“吃下去。”
    碧清放下离音,看了看这一枚格外像是毒药的丹药,又看向叶青萝。
    叶青萝的身影这会儿凝实了许多,不认真看的话,几乎以为这就是一个正常人了,一颦一笑都格外真实。
    叶青萝看着神色犹豫的碧清,坏心肠地勾了勾唇角,“没错,那就是毒药,敢不敢吃?”
    她这么一说,碧清反倒接过了这颗“毒药”,毫不迟疑地咽了下去。
    叶青萝眼神微微一动,面上倒是颇为无趣地撇了撇嘴。
    还是绿染看不下去了,主动解释道:“这个石洞内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定魂玉,是用来定叶青萝的神魂的,你修为不够,此地环境可能于你有害。所以才让你吃了丹药……”
    这般说完,绿染也没废话,直接招出了一只白皮蛾子。这蛾子飘悠着飞向离音,栖息在她的脖颈处。
    白皮蛾子一扇一扇地扑腾着翅膀,身上白光闪烁着,许久也没什么动静。
    叶青萝忍不住怀疑了,“绿老怪,你行不行啊?”
    绿染声音沉沉,“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这虫子吃了她!你与她有渊源,我可没有……”
    叶青萝丝毫不怕,“你可拉倒吧!当年在古族遗迹的时候她不是还救了你?你不是还把珍藏已久的‘语冰夏虫’给送出去了?这还叫没渊源?”
    “我送了东西,所以我和她已经两清了。你再唧唧歪歪,我真对她不客气了!”
    叶青萝翻了个白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白皮蛾子才沉沉地飞回了绿染掌心。
    它头顶上的触须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像是在说着什么。
    光芒渐渐熄灭,它点了点绿染的手心,无端自燃起来。
    叶青萝和碧清都下意识看向绿染。
    “怎么样?”
    绿染收回了手,“情况不太好。不仅气血两亏,最重要的……经脉寸寸断裂,根基疑似受损……总之,能活下来都算命大。”
    叶青萝神色微变,“不至于吧?能治吗?”
    绿染看向叶青萝,“你很紧张?你很关心她的情况?”
    叶青萝一噎,终于破罐子破摔道:“行行行,我承认!我就是想救她,怎么的吧?”
    “真心的?”
    “真心的。”
    绿染语气有点微妙,“你当年不是被她杀了吗?如今却还想救她?难不成你也……贱?”
    “绿染你想死是不是?”叶青萝这么暴躁地吼了一句,很快又安静下来,道:“她虽然遭人恨,但其实不是个坏人,反倒活得挺坦荡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情有点复杂。
    绿染古怪一笑:“不是坏人?你这话挺有趣的,听起来就像你是个好人似的。”
    叶青萝忍了又忍,“你到底还办不办正事了?这些事咱们能不能以后再谈?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治好她?”
    “我不能。”
    “那谁能?”
    “也许她宗门能?但就我估计,她宗门便是手段通天,顶多能将她的伤势延缓,但这一身经脉寸断、根基受损的伤,恐怕也无法根治。”
    叶青萝直接拒绝:“那不行,那还不如就让她就死了算了。我要的可是个风风光光的人,而不是那种惨得不行的人……这种桥段便是在话本里我都不屑看的……”
    绿染沉吟了小片刻,又道:“你若真想她还能恢复如初,甚至更胜从前,我倒是知道一个法子。但这个法子在我看来,有可能是催命符也未可知。”
    绿染看向叶青萝,“就我得到的传承来看,普天之下,只有魔族拥有着不死的秘密。便是一重伤垂死、只剩一口气的魔,也有办法恢复如初。所以,你若是能找到一位魔族愿意帮她,也许这将会是她的机缘……”
    叶青萝听完,神色阴晴不定。
    ——
    第一魔域,鞅城宫殿群。
    燕长安一身黑色衣袍,神色冷然地走在路上。他无视一个个对他笑得不怀好意的魔族,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住所,一如往常那般。
    一关了屋门,他的神色又冷了几分,“行了,没人了,出来!”
    话音刚落,空中有一阵轻烟荡开,叶青萝的魂体出现在他眼前。
    叶青萝笑得意味深长:“便宜夫君,别来无恙啊?”
    当年的叶青萝是和燕长安拜了堂的,她称他夫君,其实并不算错。
    燕长安神色冷然,“你又想如何?不好好待在玉场,又想搞什么把戏?”
    所谓的玉场,乃是鞅城势力范围内一处专门盛产定魂玉的地界,叶青萝往常都会待在那里。
    叶青萝道:“不不不,我这次可不是来搞把戏了,我是来给送你一场艳遇来了。”
    燕长安上上下下乜着她,“艳遇?就凭你?”
    叶青萝嘴角笑意微妙,“我劝你还是对我客气一点……”她凑得离燕长安近了一步,“没记错的话,你似乎……很喜欢离音?”
    离音?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燕长安的瞳孔都微微缩了下。
    他眼神里有种狠辣慢慢凝起:“到底是何事,你一字一句,给我从头说来!”
    叶青萝也没再吊着人,直接将离音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问道:“我就想问你……这个伤势,你可知道门路治?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能打能杀的离音,你若是没把握尽早说,可别给我治废了……”
    燕长安深深皱着眉,还未来回答,脸色先是一变。
    他猛地抬头看向屋内的一把座椅。那里,一道黑色的魔气正在慢慢凝起,一身大红衣袍的鞅珩忽然出现。
    鞅珩背靠在座椅上,双手交握撑着下巴,嘴角边有一抹格外深的笑意:“这位姑娘,这个问题,你问一个甚至不是魔族的人有何用呢?你应该直接问我才对……”
    燕长安一身天谴之力刚刚运转,鞅珩就直直看向他,“你劝你最好别乱动,想想你那可爱的双亲,嗯?”
    燕长安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摆平了燕长安,鞅珩再次看向叶青萝。
    叶青萝整个魂体都颤了一瞬,刚想逃走,就察觉有几道细细的魔气成藤曼,竟然将她的魂体牢牢束缚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一个魂体,无形无质,竟然能让真实的魔气给困住?
    叶青萝看着鞅珩,神色十分戒备。
    座椅上的鞅珩忽然化作一团魔气散开,刹那间就出现在叶青萝眼前。
    他微微躬下腰看着叶青萝,声音十分温柔:“好姑娘,告诉我,她在哪儿?”
    叶青萝紧闭着唇。
    鞅珩笑了下,“你不是想要救她吗?凭她经脉寸断、根基受损,只剩一口气……我向你保证,我能将她治得好好的,比她现在还要好。”
    “当真?”
    “当真。”
    叶青萝神色一正,“我才不信魔族的一张嘴,你图什么呢?”
    “图……我喜欢她,行不行?”
    一旁的燕长安眼神一暗。
    叶青萝脖子一梗,“喜欢顶个屁用!我一个字也不信。除非你发誓!以……以你赦魔一脉的图腾发誓!”
    绿染说魔族虽然无所顾忌,却对自己血脉荣耀看得极重。对着他们的血脉图腾发的誓言,应该是有约束力的吧?
    鞅珩微微眯起了眼,眼神里两道尖尖的竖瞳一闪一闪,充满危险,“你说什么?”
    叶青萝面色十分坚定,“你必须发誓!否则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说有关离音的一分一毫!我叶青萝说到做到,反正我以魂体活了这么久了,已经赚够本了。”
    说着,她一身魂体就隐隐膨胀起来,一副准备自爆的架势。
    鞅珩仍没说话。
    叶青萝又看向他,道:“其实我知道你,当年在血月沙口我就见过你,你说你‘喜欢’离音,我是信的……”
    她笑得格外嚣张,“那就更妙了!你尽可以杀了我,反正来之前我已经通知我朋友了,倘若我没能在一个时辰内回去,她会第一时间通知离音的师门,若是再来不及,她会直接杀了离音……届时,是你的损失大,还是我的损失大?”
    叶青萝又强调道:“我不过就是要一个保证而已!我又不强求你治好了她以后一定要将她放走,倘若你真的不会伤她,为何不敢发誓?连这个你都做不到,还谈个屁喜欢?我直接替她拒绝了,这种爱慕者顶个屁用……”
    鞅珩静静看了叶青萝半晌,忽然冷冷开口:“我鞅珩以赦魔一脉赦之图腾发誓,必不会伤害离音,会将她的伤势完全治好,不损她根基,让她活蹦乱跳的……如此,你满意了?”
    叶青萝那团自爆的残魂慢慢消了下来,“她人在一处隐秘的洞穴里,具体位置在……”
    叶青萝还没说完,鞅珩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前头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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