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义,同生共死,服下生死丹的任何一方陨落,另一人也无法幸免,从此性命相连,等同于一根绳上的蚱蜢。
    余瑶望着云烨近在咫尺,如玉一样清润俊逸的脸庞,气得手掌微微不稳,她咬着音,一字一句地问:“我现下的情形,与生死丹有什么关系?”
    云烨伸手捏了捏眉心与鼻骨连接处,声音里终于带上些不得已的无奈与歉意“炼丹时,我添了几味药引,现在你我二人一体同心,我伤你伤,我死你死。”
    “来之前,父君动怒,请了刑罚。”
    一套天族刑罚下来,云烨必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所以她也跟着遭殃。
    “你为何给我服用生死丹?或者说,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余瑶问。
    “瑶瑶。”云烨朝她招手,“我所求,不过生同衾,死同穴。”
    这话听着,要多膈应有多膈应。
    若不是阴差阳错的,余瑶被财神拉着去了玄天门,若不是脑海中稀里糊涂多出来那么一段画面,面对他这样软硬兼施的手段与深情,只怕也抵抗不了多久。
    瞧瞧,虽然我骗你吃了生死丹,可我也吃了啊,我生与死都想和你在一起,我这是爱你啊!我甚至违抗父命,甘愿受罚,就为了能风风光光娶你进天族,或许其中连哄带骗,行为欠妥,但这份用心,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同时,又把其中的利害得失给她摆得明明白白。
    只有凭借神族顽强至极的生命力,她帮云烨挡下致命雷劫,两人才能有活路。
    可是余瑶隐隐的又觉得不对。记忆中的影像,她最终可是被取了莲心,丢入六道轮回中,奄奄一息,那时候云烨可是活得春风得意。
    那么,两种解释。
    一,云烨手中,有解丹的法子。
    二,那段记忆是假的。
    甭管是哪种,她都已经跳下了大坑。
    余瑶眉心突突地疼,她素手朝虚空一握,碧落灯乍现,原本缭绕在船身的青雾灵泽霎时偃旗息鼓,远远避开。
    “满嘴的鬼话还是去哄天真无邪的锦鲤圣女吧。”她似笑非笑,眼角眉梢皆是冷意。
    云烨右眼重重一跳,唇角温润笑意一滞,目光几乎凝在余瑶手中的碧落灯上。
    紧接着,眼神阴郁下来。
    她竟恼怒到了想对他动手的程度。
    余瑶搭在灯柄上的手指一根根用力到泛白,她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云烨的心理。
    先将生死丹的情况挑明,再服个软,说自己为她余瑶受了伤,她就是再恼怒,也只能忍着咽下这口气。
    别说打不过,就算打得过,她能扑上去将给云烨杀了,然后自己跟着陪葬吗?
    显然,她并没有与云烨同归于尽的想法。
    云烨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声音依旧从容,甚至还上前一步,朝余瑶伸出了手,“瑶瑶,我无意瞒你,此处不是谈话之地,还是回九重天再细细与你解释。”
    “你灵力全失,碧落灯拦不住我,收回去吧。”
    云烨嘴唇微动,眼皮子微微向下,折出两道不深不浅的褶皱。下一刻,玄白的袖袍一招,余瑶手中的碧落灯上,垂着的流苏穗子大幅度晃动,上头柔和的幽光顿时黯了七八分。
    余瑶极轻地闷哼一声,朝后退了五六步才堪堪稳住身形,眉心中的莲花印黯淡得几乎隐入肌肤。
    她平时精力不放在修炼上,全盛时仗着碧落灯,勉强能与云烨拼个十几上百招,现在没了灵力,就是个一个空架子,碧落灯再厉害也无法。
    云烨其实也不好受,他本意虽说是想施展苦肉计让余瑶动容,但天族刑罚却是真的结结实实挨了下来,刚刚与余瑶硬碰硬,远没有看上去那般轻松。
    说什么,余瑶今日都得跟他回九重天去。
    外头虽传生死丹无解,但十三重天上的那几个,活了不知多少万年,他手里都有破解的古方,他们未必就没有。
    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赌不起。
    云烨将拳置于唇边,重重咳了一声,将喉间腥甜咽下大半,但仍有一小条血迹顺着唇角蜿蜒,一路流淌到下颚。
    余瑶盯着那条血痕,微微眯了眼。
    这个时候,饶是她再不信,心里的底也有了个七七八八。
    云烨惨白寡瘦的手指在半空中一点,财神掌中的光芒便如风中摇曳之火,嗤的一声灭了个彻底。
    财神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再看看一身白衣淡然无比的男子,半晌,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
    蓄了好久的力,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
    欺人太甚!
    云烨静静望着余瑶,缓缓的,修长五指收拢,银色无形的牢笼下一刻便将余瑶与财神笼罩进去,他低眸,声线微哑:“瑶瑶,眼下你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等你冷静下来,我再细细解释。”
    “现在,你和财神,先随我走一趟吧。”
    相处三百年,余瑶从未见识云烨如此令人作呕的一面。
    她黑发黑眸,立在银白牢笼中,温柔的裙摆无风自动。
    被他这样一番连敲带打刺激下来,余瑶心里燃起的火越烧越旺,到了最后,一盆冷水突然兜头浇下。
    熊熊烈火变成了顺着脊背游走的寒意。
    妈的。
    要不是打不过,此刻非要跳起来打爆他的狗头才算完。
    余瑶头一次懊悔自己平时总跟着财神不干正事,顾不上修炼,这回总算体会到了其中差距。
    好气哦。
    “云烨。”余瑶敛神,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般,声音里噙着轻微的躁意,“我今天发现,你话是真的多,装腔作势没完没了了还。”
    云烨一愣,旋即温和宽纵地笑,瞳孔颜色墨一样的幽深。他手掌微握,一股不知名的暴涨的吸力将余瑶扯向他的方向。
    “唰!”
    无形的银色灵力被拦腰斩断。
    遭此变故,云烨不由侧目朝余瑶望去,然后瞳孔微微一缩,脸色彻彻底底阴郁下来。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似要将心中的震撼也一起吐露出来,“上、霄、剑?”
    悬浮在余瑶跟前的,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甫一出现,天地间流动的灵气就悄悄滞涩下来。
    匕首长两尺,周身散发着惊人的灵力波动,细看,上面还蜿蜒盘旋着不知名的古老的纹路,极深邃复杂,刃尖一点寒光,能将人的灵魂都刺穿。
    云烨缓缓吐出一口气,饶是再好的心性,面对今日这般接二连三脱离控制的情形,也有些遭不住。
    余瑶长指点在那漂亮的弯月匕首上,在两人或讶异或震惊的目光下,小巧的匕首悄然变化着形状,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暗扣与暗扣完美衔接。
    曾经令无数神鬼恶灵闻风丧胆的上霄剑,在时隔万年之后,再次显露了它的真面目。
    余瑶伸手,握住剑柄,轻飘飘地往下划拉一下。
    囚着财神与余瑶的银色牢笼应声而碎。
    云烨死死皱眉。
    只这一下,他就知道,今日打着的如意算盘,多半要落空。
    上霄剑。
    帝子顾昀析的本命神器。
    若是云烨没有见识过万年前邺都动荡,那人轻飘飘从天而降,一剑封万魔的情形,或许今日,他还有胆识敢硬碰硬一番。
    没见过顾昀析出手的,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凌空一剑斩下,能造成何等骇人的威能。
    帝子顾昀析,饶是云烨这等心高气傲自诩不凡的人物,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
    是的,与生俱来,无法比拟的强大。
    哪怕因他喜怒无常,杀伐不断的行为引来诸多不满非议,也无人敢多说句什么。
    这就是帝子。
    六道的亲子。
    云烨虚虚握掌,胸膛口有一股戾气升腾翻滚,他的目光全然落在了余瑶手中的冰晶长剑上,声音低沉下来:“瑶瑶,帝子的上霄剑,怎会存放在你身上?”
    余瑶脸色并不好看,也根本不打算理会云烨的问话。
    她五指根根纤细如青葱,朝虚空一握,长剑便顺服地贴上她的手掌,随后剑尖微颤,爆发出七彩的混沌光泽,锐利至极的剑气仿佛能撕碎虚空,斩断世间一切枷锁。
    神物有灵,上霄剑更是早早诞生出了剑灵。
    只是这个剑灵,很吵。
    吵得余瑶本就不是很清醒的脑子嗡嗡作响。
    剑灵的身子十分小,落在余瑶的掌心中,正正好是巴掌大小,形状俨然便是缩小版的上霄剑。
    剑灵的声音很是雀跃,恨不得跟余瑶拍着胸脯展示自己的强大,“夫人放心,此子身负重伤,绝对不是我的对手。”说罢,它昂着脑袋,又象征性地问了问:“怎么处理?直接绞杀还是封印?”
    余瑶被它一句大喇喇的夫人叫得脊背发凉。
    对余瑶这种喜欢狐假虎威,能大树底下好乘凉绝不自己奋斗的人来说,数千年将上霄剑藏得严严实实,确实是有原因的。
    一则,确实是没什么同人动手的机会。
    二则,就是这剑灵说话实在欠揍,黑的都给说成白的,挑拨是非,无中生有,净给她惹事。
    不止余瑶,云烨与财神也都注意到了剑灵对余瑶的称呼。
    “夫……人?”云烨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瞳孔颜色渐渐幽暗深邃,不知是因为接二连三脱离控制的变故,还是因为身上有伤,他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惨白如鬼魅。
    余瑶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回看他。
    “去吧,别揍太惨。”下一刻,余瑶朝剑灵颔首,说得干脆利落。
    因为生死丹与天族的缘故,今日不得不留他一条狗命。
    但不揍一顿,难解心头郁气。
    两息之后,余瑶瞥着被揍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云烨,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水眸中瞳色黑得发亮,“云烨,你最好祈祷,生死丹当真没有可解之法。”
    “瑶瑶。”云烨的呼吸极重,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精致脸庞,突然咧嘴笑了笑,“疼吗?”
    “我受了伤,你疼吗?”
    余瑶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上霄剑化为锋利的匕首落入她的手中,薄如蝉翼的刀刃在她葱白的手指间翻飞,然后抵着云烨的胸口,一寸寸没入。
    血水将玄白的衣裳染成绯色,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绚丽的花。
    云烨瞳孔微缩。
    余瑶笑得没心没肺,“你说,疼吗?”
    当然疼,余瑶疼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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