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笑吟吟地站着,下面跪了一地的女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所以说,都查出不来原因是吗?”尤里安仍旧微笑着。无缘无故地做了一个和继子接吻的春梦,她不会天真到把这归咎于少女怀春。
    她早就过了那种春心萌动的年纪,即使有,也不会把白雪王子视作春梦的对象。尤里安一想到那个吻,就像是吃到了变质的食物一样恶心,恨不得当场把还在发高烧的白雪王子吊起来千刀万剐。
    “王后。还是别为难她们了。”一个身穿骑士服和长靴的人走了进来。那人留着短发,身材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高挑,眉眼冷淡英丽。
    “梅林。”尤里安看向来人。
    梅林,出身于陋巷,因为被尤里安捡回来才有机会活下来的一个无名孤儿。她被作为尤里安的心腹来培养,毕业于骑士学院,擅长剑术,是王国里排名前十的骑士里唯一的女性。
    梅林让那些女仆都退下去:“王后,我已经让有名的大能查探了这个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魔法或者致幻的东西。不过,您还是将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换掉为好。”
    尤里安嘴角扬了扬:“是吗?”她没有说话,梅林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
    “我也调查了白雪王子。”梅林拿出一份资料递给尤里安,“就像您担心的那样,自从魔镜开始预言白雪王子是世上最美的人之后,大家对白雪王子的关注也有了明显的提高。再加上学院里不知是谁流出了记录着白雪王子遭受欺凌的影像石,所以现在大家都非常地同情王子。尤其是民间还流行起以王子为主角的故事,他们喜欢把王子塑造成一个善良俊美的王子……而您,被称为恶毒的继母。”
    “对我而言贤惠的伪装在成为王后之后就已经不是必要的品德了。从一开始让我成为王后的也不是那些……你明白吗?”
    “我明白。只要您还是‘神赐的尤里安’,您就永远是王后。”梅林分析道,“但白雪王子的声望似乎也在某些人的推动下越涨越高。”
    梅林褐色的瞳孔锐利了起来:“您无疑是最合适的王后,但是,您不能永远是。王子已经威胁到了您的地位。”
    “或许……我们可以从魔镜下手。”梅林谨慎地建议。
    “魔镜是爸爸送给我的宝物,也是我最得意的宝贝。它无所不知,没有它,我会失去遍布全国的眼线——更何况爸爸把它放心地交给我,就是因为魔镜绝对不会说谎。所以也不存在被其他人利用的可能。”尤里安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资料,放到烛火上盯着它变作灰烬,“我的名声早就在当上王后之后变得臭名昭着,我知道有人在背后拿我做文章,但我没有理会。毕竟我还是‘神赐的尤里安’。”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些都只是为了给白雪王子做铺垫。就算没有魔镜作出的这个‘白雪王子是世上最美的人’预言,早晚也会有别的人用别的方式对白雪王子起到助推作用。”
    “不。”尤里安伸出手摘下花瓶的一朵花,收紧手指揉碎了软弱的花朵,深红的汁液顺着指缝流下来,“更准确地说是白雪王子一派蛰伏着的实力终于显露了出来,而这次只是冰山一角。不过以王子的能力,不大可能做出这样的布局。爸爸那边怎么说?有查出背后是谁在操控着吗?”
    “公爵大人正在动用关系查找,但是对方……”梅林欲言又止。
    “是我的丈夫,是吗?”尤里安直接说了出来,“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了。那个老狐狸只不过想利用我的名号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好发动战争来统一各国。他哪里不知道公爵府的目的。那家伙只给我表面的宠爱,却一次都没有宠幸过我,不给我任何诞下王储的机会。”
    尤里安咬着牙根恨恨地笑了:“我早就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他那前妻所生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父王。”白雪王子恭敬地向国王行礼。
    国王坐在王座上,眯着眼睛。偌大的殿堂里,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安静地对峙着。
    国王盯着低眉顺眼的白雪王子许久,突然笑了:“我的儿子果然是长大了,从前我觉得你太像你的母后,优柔寡断,现在看来嘛,倒也还不错。”
    在过去,国王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这个儿子。尽管他是唯一的王子,但国王想要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光是他在外面养的那些情妇,都给他生了不少聪明优秀的私生子。只不过他为了提防着公爵和继后,他一直伪装出对前妻情深意切的样子,但暗地里却一直在考虑这几个私生子谁比较适合做自己的继承人。
    至于白雪王子,这样无能的孩子,又在学院里一事无成,听说还遭受了欺凌,简直让他面上无光。到时候随便给他安排一场“意外”,扶持一个私生子上位就好了。
    直到那次狩猎归来的王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站在自己面前冷静地陈述着:“父王,请让我成为您的工具。”
    “这是什么话?”国王假惺惺地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因为狩猎受到了打击?白雪,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我能帮助您,父王。就像公爵成就了‘尤里安’一样,您也可以利用我,通过‘白雪王子’的声势来分散公爵的势力。”白雪王子没有理会国王的虚情假意,继续陈述着。
    国王来了点兴趣,权当打发时光,他不觉得白雪王子能说出什么:“说说看。”
    “王后有一面无所不知的魔镜,那是一件宝物。王后利用那面魔镜来监视着别人———当然,她是不敢监视父王您的。她也会用它来询问一些事情,包括自己的美貌。”白雪王子抬起头,“我们可以从那点下手。魔镜是不会说谎的,您也知道,我的长相越来越肖似母后。您应该知道母后的美貌是怎样惊艳,即使是继后也无法与之相比。
    所以我可以肯定,魔镜迟早会说出那句我们想要听见的那句预言。让王后在询问中,从她自己的口中扩散出王子的美貌,先让民众开始关注我。借着这个机会,找几个人散播出记录着我遭受欺凌的影像石,以及我不计前嫌地对待他们的后续,让那些善于编故事的人随便编几个动人的故事,‘白雪王子’就会成为人民同情的、可怜而又善良的王子。”
    “不过这种凭借着同情和外表所建立起来的舆论热度,很快就会消失,想要长久地保持着,就还需要那些吟游诗人、流浪歌手为我们传播出更多有意思的故事和民谣。贵族夫人和小姐之间也会流传一些优美的爱情故事和伤情小说,我相信以王子为原型写出的故事,应该也不会比那些骑士逸闻差太多。”
    “啊,对了,我记得我在学院里还曾经是王后的跟班。那时候我也见到了王后许多荒唐的行为,那些可以随着欺凌我的影像一同散播出去。我相信,比起一个凭着地位四处欺压的恶女,一个善良柔弱还俊美的王子应该会得到更多舆论的支持吧。”
    “即便她是‘神赐的尤里安’,可是做下了那么多恶事,也只会慢慢变成一个空有名号的人。到时候即使公爵和王后想要做什么,舆论也会首先攻击他们。这样,就会先得到一个暂时的牵制。”
    国王眯起眼打量着白雪王子温顺的眉眼,企图找出些什么:“听起来不错,可却像是你得到的更多啊。”
    “父王,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您。”白雪王子黑玉一般温润的眼睛颤了颤,竟然流下了几行热泪。
    他拽紧了自己破旧起毛的衣袖,“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上,喉咙滚了滚,先是滚出一声呜咽,再是带着颤音的泣声:“父王,我自幼就不愿意与人争执,母后又去得早,窝窝囊囊地活了这么多年,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可是我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在狩猎之时想要害我。”
    “父王,我知道我是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能奢求您过多的怜悯,但是希望父王看在我早逝的母后的份上,帮帮儿子吧。您也知道儿子没有魔法的天赋,学业上也一事无成,除了父王,儿子还能去寻求谁的帮助呢?儿子对王权富贵没有任何的意愿,只想要平平安安地活着。”
    白雪王子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雪白的皮肤因为哭泣染上一片红彤彤的颜色。他哭得太过厉害,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连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削瘦的身躯掩在肥大破旧的衣服下颤抖着,胸口剧烈地起伏,手指紧紧攥着胸口地衣襟,难受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哭着,更显得可怜。
    国王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子,思索着。白雪王子本来就长得酷似国王的前妻,此时眼中含泪,哽咽着的模样更是让他也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悯。
    最重要的是白雪王子给出的条件他很满意。
    一个心甘情愿当他手中傀儡的继承人,总比那些成天勾心斗角盼着他早死的私生子要好一些。再说了,白雪王子一无母族,二无党派,叁无能力,性格又懦弱,即使有点小聪明,控制在手中也容易拿捏。
    反正他也不打算把王位交给任何人,只是一个傀儡继承人的位子,谁坐都一样。既然白雪王子想要保命,自己不如就扮演一个慈父好好笼络他,让他乖乖成为制衡公爵的趁手工具,让他如愿以偿地活得久一点。
    至于那其他几个私生子,暂且留着,万一这个白雪王子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他也好随时替换一个。
    于是国王赶紧走到王子面前,一把扶起白雪王子抱住了他,也动情地流下眼泪:“瞎说什么呢傻孩子,只要父王在一天,你就永远是父王唯一的儿子,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王子。我看以后谁还会去觊觎你的性命。”
    白雪王子将头靠在国王的肩上,黑色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那毫无感情的瞳孔,声音里还是软弱地啜泣着:“谢谢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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