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软柿子就这么变成了刺猬,山匪头领眼睛都要烧红了,冲着后方的弓手叫道:“射牛车!射车上那人!”
    只要杀了那个主事的,这群抵挡的杂役立刻就会做鸟兽散。而且他们的目标也是那人,这头目眼光相当狠准,立刻抓到了关键。
    两张猎弓算不得什么,弦松弓软,射速又慢,放在真正的战场里恐怕连布甲都射不穿。但是此刻他们已经冲到了车前,如此短的距离,就算是庸手,也有了相当大的威胁性。只听嗖嗖几声,羽箭已经向着牛车飞来。
    绿竹发出了一声尖叫:“郎君!”
    梁峰并没有惊慌,双眼锁住羽箭的来势,微微一闪,就躲开了这几支软绵绵的箭矢。那边,弈延两眼变得通红,大吼一声,刚刚夺来的柴刀已经脱手而出,飞也似的穿过人群,哚的一声把一个弓手的钉倒在地。他的身形猛然调转方向,朝着山匪头目扑去!
    梁峰没有错过这一幕,高声喝道:“杀了那个穿甲的,赏钱一万!”
    下面立刻发出一阵骚动,几个胆大的羯人冲出了车阵,向着山匪们扑去。然而他们都未能拨到头筹。长棍轮的浑圆,弈延一棍就把那个比他高半头的山匪头领撂倒在地,棍势不停,呼啸着砸向对方颈部。
    那头目挣扎着想要长刀阻挡棍势,然而万钧之力尤其是区区蚍蜉能抵的?刀锋非但没有挡住长棍,反而顺势砸到了自己颈上,咔嚓一声,大好头颅滚落在地。
    这一幕实在过于血腥,多数人都愣了一下。紧接着,惊惶之色出现在众山匪眼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手里的刀棒,头也不回的冲着山林跑去。阵型立刻就散了,几个尚且能跑动的山匪就像被狼群追赶的兔子一样,闷头扎进了林中。
    没想到竟然能打出胜仗,几个下人按捺不住,想要追上去。一个声音赶在了前面:“穷寇莫追。”
    弈延扭过头,只见牛车的竹帘挑起,那个单薄的身形出现在面前。那人似乎是想下车,但是因为久病,身体微微颤抖,足下绵软无力,根本无法踩实。
    脑袋里像是有根弦绷断了,弈延扔下木棍,大步走上去,把手递到了对方手边。
    第10章 护卫
    这是想要搀扶他?梁峰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这就是当初反抗兵卒的那个小子吧?没想到真正迎敌的时候,他会如此能打。亏得有了这员悍将,才能有惊无险击退山匪。
    心底带了几分赞赏,梁峰自然而然伸出手,扶住了对方的手臂。他已经烧了两天,脚步实在虚浮,只靠绿竹那个小丫头显然是站不住的,有这么个人形拐杖更好。
    “郎君!他,他身上太脏……”身面,绿竹已经惊呼出声,很是不满自家郎君去碰一个浑身污血和泥土的家伙。
    被这么一呵斥,弈延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衫不知多久未曾洗过了,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味道,脸上、手上还沾着泥土和敌人的血污。而身侧这人,手掌白皙的就像最为光洁的羊脂玉,身上穿着叫不出名字的柔软织物,靠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这是个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犹如天空的白云和脚底的污泥。
    弈延心中突然生出一点难以形容的羞怯和自惭形秽,悄悄退了一步,想要抽回手掌。然而那只手被牢牢抓住了,梁峰像是没看到对方那副狼狈的模样,笑着说道:“扶我去那边看看。绿竹,你别下来,好好待在车里。”
    这种修罗场,可不是小姑娘该看的。至于什么太脏,有血之类的事情,梁峰更不会放在心上。上阵杀敌,谁还在乎这个?
    弈延的嘴唇绷的死紧,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放柔了几分,就像对待价值连城的玉人一样,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梁峰,向车阵外走去。
    此刻所有山匪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大半失去了呼吸,还有少数苟延残喘。梁峰信步走到了一个山匪旁。那人被砸断了肩膀,血流了一大滩,面色已经开始发青,出气多过进气,亦然是活不成了。看到梁峰的身影,竟然还挣扎着想要冲过来。
    他身边守着的可不止一个人,两个梁家家奴立刻扑了上来,棍棒毫不客气的戳在了对方胸口上,硬生生砸出一口血来。血珠飞溅,落在了梁峰足下的轻履上,精致的花纹立刻污了一片。
    弈延脸色一沉,那山匪已经骂了起来:“贱……奴……竟然敢害张头领,我定要生啖……咯……”
    一口话没能说完,长刀便刺透了他的咽喉。从单脚挑起长刀,到掷刀一击毙命,弈延都没松开扶着梁峰的手,干脆利落解决了这条疯狗。
    梁峰挑了挑眉:“我还要问话呢。”
    弈延本来还有些担心吓到了身边这人,现在唯有发窘的点了点头。梁峰没有责怪的意思,扭头向另一个山匪看去。可能是被弈延手起刀落的狠劲吓到了,这家伙倒是个怂包,张口就是求饶:“都是张头……张鲁那个杀胚领俺们来的啊!贵人饶命!饶命啊……”
    梁峰淡淡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的,小的不知啊!”那山匪完全被打垮了,涕泪横流,“是他说有大买卖,有人要买这车队主人的性命。小的真不知买主是谁!这是张鲁私自接的活儿!小的只是一时糊涂……贵人饶命啊!”
    果真是冲自己来的,难怪刚刚那个山匪头领会把目标锁定在牛车上,还提到了赏钱。梁峰继续问道:“你们是几天前接到生意的?”
    “两天!两天前!”那山匪像是找到了活命的希望,立刻答道,“是个骑马的家伙!一定是有贼人想害郎君!我愿给郎君指认……”
    “不必了。”只是这几句话,梁峰已经猜到了下手的是谁。时间赶的这么巧,又目标精准,毫不留情。他可没想到,只是在雅集上说了那些话,就能让李朗生出买凶杀人的心。皱了皱眉,梁峰唤道:“阿良。”
    车管事立刻凑上前来:“郎主,要把他们送官吗?”
    就算有人证,官府也不会轻易去动李朗那样士族子弟。这档子事,还要从长计议才行。梁峰又看了眼那个满脸惨象的山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清理一下,继续赶路。”
    不论是藏在背后的敌人,还是走脱的山匪,都是莫大隐患。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容不得半点闪失,还是要尽快赶回梁府才行。
    说罢,他就扭过了头,在弈延的搀扶下向着牛车走去。很快,身后就没了声响。缓步走到了牛车边,绿竹迫不及待的扑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梁峰的手臂:“郎君,你还发着烧,不宜劳累……”
    安抚的冲泪水盈盈的小丫鬟笑了笑,梁峰扭头又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说道:“去收拾干净,等会来见我。绿竹,给他一套新衣服。”
    绿竹不客气的瞪了一眼那个怪模怪样的羯人,小心翼翼扶着梁峰上了车,伺候了茶水。才气哼哼翻出了一套下人用的衣服,塞给了弈延,咬牙切齿的小声说道:“快去弄干净些,别污了郎君的眼!”
    弈延僵了僵,难得没有发脾气,偷偷藏在一边换起了衣服。过了好半晌,他才别别扭扭的穿好了新衣服,回到牛车旁,连脸上的污垢都擦了个干净。
    此刻阿良正在汇报什么,梁峰微微点头:“让那些伤患坐在车上,如果有药,也别吝惜。这次多是配合作战,得了人头的,按照原先的赏赐来。没有杀人的,也给减免一年田赋。”
    “那些羯人呢?”阿良问道。
    “想走的,赏些钱放走吧。如果想要留下,我会收下他们做部曲。”梁峰答的干脆。刚才的战斗中,他就发现了羯人的悍勇。梁峰可没什么种族偏见,这些见过血的好苗子,根本不应该用来种地,而是应该加以训练,当成私兵。梁府的战斗力太低下了,现有的护卫也跟杂役无甚区别,看来要好好整顿一下才行。
    阿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收拾利落的弈延,退了下去。
    处理完了奖惩问题,梁峰才有机会抽出空,看向站在一旁的半大小子。跟刚才悍不畏死的模样完全不同。换了衣服,又弄干净了脸蛋,眼前这人显出一副无害的拘谨,就像第一次见面试官的大学生一样,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笨拙感。
    梁峰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直到这时,他才发觉所谓的“羯人”,可能跟传说中的鲜卑人一样,有些白种人血统。面前青年的肤色白皙,眼眶深深,鼻梁高挺,五官犹如刀削,一双灰蓝色的眸子神采奕奕,精神无比。耳边还梳着的两撮小辫子,有些童稚,但充满异族情调,并不算难看。配上那副瘦削却挺拔的身材,十分抢眼。
    被那双黑眸盯着,弈延突然变得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己五官不似汉人那么柔美,还有一双异色的蓝眸。正因为这副样貌,离开家乡之后,他没少被人唾弃辱骂,说他形容丑怪。这个买下他的男人,会不会露出同样的神情呢?然而等了很久,弈延也没从梁峰眼里找出半点嘲讽,相反,那双黑眸始终带着兴味,甚至有些赞赏在里面。他的心莫名其妙的再次狂跳起来,像是期颐,也像是欢喜。
    “你很好。”过了半晌,梁峰终于开口,“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弈延,武乡人。”弈延板着脸,努力让音调更加平稳。
    “今年多大了,之前经过阵仗吗?”
    “十七岁。以前没打过仗,给人种地。不过我小时候经常跟阿父打猎……”弈延顿了顿,有些紧张的添了句,“我还会有些木匠和石雕手艺,也是阿父教我的。”
    梁峰想要的可不是一个木匠。要知道杀人这种技巧是需要后天培养的,大部分人就算面对生命危险,也很难突破心理的障碍,动手杀人。更别说杀人之后表现的如此镇定。就连他也是进行过好几次任务之后,才对持槍击毙歹徒有了适应力。
    而面前这个青年一点也不一样。不论他此刻表现的有多拘谨笨拙,刚刚那一场恶斗,依旧显露了他过人的天赋。就像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有着超强度的身体协调性和应战心理,还难得的不会因为杀戮的影响表现出暴虐、狂傲等负面情绪。这种人,简直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如果加以打磨的话,他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呢?
    轻轻靠在了凭几上,梁峰露出了笑容,那种十分好看的笑容:“你杀了匪首,我承诺过,赏你一万钱。如果你想离开,可以立刻拿上钱,回家乡去……”
    说到这里,梁峰刻意放缓了语调,只见面前的青年悄无声息的攥紧了拳头,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心里有了底,他不紧不慢的说下去:“……或者留下来,我需要一个贴身护卫,帮我组建私兵。”
    “我想留下!”弈延毫不犹豫,飞快答道。
    “身为护卫,就要为我出生入死。将来你也许会面对很多敌人,包括自己的族人,你也愿意吗?”梁峰敛起了笑容,肃然问道。
    “我……”看着对方严肃的神情,弈延愣了一下,继而坚定道,“只要你不害人,我会劝那些族人投靠你,为你效命!”
    这回答有点出乎意料,这小子似乎没那么太大的奴性。梁峰不讨厌这样的人,实际上,在这个时代,这种人实在太过罕见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年看过的《三国演义》之类的电视剧,梁峰心底生出了那么点戏谑之心,这算是他收下的第一名家将吗?嘴角勾起些微弧度,他开口道:“很好。你可以叫我主公了。”
    第11章 回府
    再次上路时,车队的行进速度快了许多。所有伤病号都挤在了空出的大车上,梁峰也叮嘱阿良,让他不要吝惜畜力。车队已经没有抵御再次攻击的能力,尽快返回梁府才是万全之策。
    弈延一声不吭走在牛车旁,他腰侧多出了一条长棍和一把匕首。长棍是阿良发给他的,算是武器。而那把过于华美的匕首,则是车上那人赐给他的。弈延已经得知了那人的身份,亭侯,姓梁,不知道叫什么。当然对方的名字也不是他能叫的。对于低贱的羯胡来说,这可是位于云端的贵人,绝非他能企及的。
    不过弈延并不在乎,似乎叫上一声主公,就能让他胸口骚动的东西安分下来,心满意足。因此,他的脚步十分轻快,牢牢跟在牛车旁边。车上的竹帘已经放下,但是遮不住里面传来的药味,偶尔绿竹会下车煎药、换水。弈延很想上去看看,自己那个新主公是否安好。但是绿竹显然不想让个买来的羯人靠近自家郎君,每次都横眉冷目,阻隔了他的视线。
    弈延看了眼车厢,收回了目光,继续稳稳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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