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对!”梁峰思索片刻,断然道,“成都王攻打洛阳,陛下恐怕才是最不愿见洛阳城破之人。如今洛阳尚未传出告急消息,突然撤销长沙王官职,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来到此间大半年,梁峰也算大致弄清楚了这场诸王混战的来龙去脉。乱斗的起因就是当朝皇帝,武帝司马炎的第二子司马衷。这个家伙当太子的时候就有痴愚的传言,智商堪忧,根本无力掌控天下。即位之后,皇后贾南风伙同外戚和皇亲操控朝政,祸乱宫廷,杀辅臣、杀太子。眼看一个妇人都能篡夺大权,司马家年轻力壮,又手握重兵的亲王们哪还能坐得住,立刻动手废后,开始了争夺大位的乱战。
    在此战之前,洛阳已经易主了好几次。现在城内外这几位亲王,以成都王司马颖和长沙王司马乂两人与司马衷血缘最近,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是司马炎的儿子。这次攻城战也是两人之间的角力。河间王司马颙站在司马颖这边,麾下大将张方领军数万,为司马颖军中先锋。而东海王司马越和东赢公司马腾则被乱兵困在洛阳城中。
    一场大战,城内外总共六位司马族裔,闹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但是于情于礼,皇帝都不可能撤掉司马乂的官衔。就算再蠢,被叔祖赵王司马伦废过一次帝位后,司马衷也该知道如今挥兵南下,想要攻占洛阳的成都王不怀好意,可以说长沙王就是他现如今唯一的依仗!更何况以现在藩王强皇帝弱的局面,控制洛阳的是谁也不好讲呢,长沙王怎么可能轻轻松松被抹了官职?
    那么削官抓人的,恐怕就另有其人了。洛阳被困,断水缺粮,这可就危及城中那些王公贵族的生命了。长沙王不愿投降,朝中愿意当带路党的,怕是不少。可以说这就是一场小型宫廷政变,长沙王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才会被幽禁关押。
    不过对于朝堂之中的事情,梁峰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洛阳的局势。如今冒然关押长沙王,他手下拼死奋战了数月的将士们会心服吗?那群被堵在洛阳城外,损兵折将,打出了真火的敌军,会甘心吗?说不定,城里还要生乱!
    “立刻派人进洛阳!去少府接姜达回来!”梁峰哪敢怠慢,若是洛阳城乱了起来,姜达一个文弱医官可逃不过去。反正城也破了,打着太原王氏的名头救个把人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弈延点头:“我这就安排。”
    “多派几个,万一有流民,也可以通过太行径带回来。”本来以为开春之前不会有更多流民了,现在看来,他想的还是简单了。只是这些好处理,洛阳解围之后,司马腾也要回并州了。不知在洛阳憋了这么久,这家伙会不会再惹出什么麻烦。
    唉,这群司马家的蠢货,就没一个消停的!
    正想着,梁峰目光一挪,突然瞥到弈延左手上的伤痕,不由皱眉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料到会被发现,弈延呼吸一滞:“操练时不小心砸到了。”
    这分明是锤墙锤出来的自残伤。梁峰的经验何其丰富,轻轻摇头:“这几日放年假,你多少也休息几日,过完年恐怕还有的忙。若是在营中呆不住,就到府里吧,正好看看你习字的进度。”
    弈延默默咬紧了牙槽,点了点头。这样的邀请,他实在没法拒绝。拳头上的伤处又隐隐痛了起来,如同拉扯着的绳索。那不过是个梦,他不该想太多的……
    “下去把伤处好好包扎一下。冬天若是受伤,很容易生冻疮,就不好治了。”看弈延低头默不吭声的样子,梁峰笑笑,“任务虽然艰巨,但是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放心,洛阳恐怕还要闹一段时间,咱们还有缓冲余地。”
    这安慰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爽利。脑中那些残存的影像如同春阳下的薄雪,消失不见。弈延用力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那依旧笔挺的身影,梁峰也叹了口气。可用之人还是太少啊。若是能多出几个人才,何至于把弈延这小家伙逼到如此地步。
    不过如今能读书的,都是有钱人。所谓的“寒门”也不是真正的穷人,不过是“庶族”,也就是那些不能列为士族的中小地主阶级。想要这些人投靠,除了有钱有势还真没别的法子。这世道,当官会死,不当官又招不到人马,实在是要命的很。也许该办个班,找些战争遗孤之类的孩童培养自己的势力?
    养个几年就是一把基层人员了,正好跟上队伍扩大的步伐。心中默默有了定向,梁峰抽出一张纸,飞快记了起来。
    第79章 育种
    “校之啊, 你来府上时间也不短了。账房打理的井井有条, 预算也做的甚好, 着实辛苦了。”端坐在书案后,梁峰微笑夸赞道。
    “不,不辛苦。郎主待我甚厚, 这点活计不算什么!”周勘兴冲冲答道。
    这也是他的心里话。来梁府大半年,四时衣裳,节令馈赠,月支俸米一样不少。腊祭之后还给他发了一万钱,五匹绢和二十斤马肉。来时两手空空, 小半年后就有了如此身家, 莫说是养活自己, 娶妻成婚都够了。怎能不让周账房感恩戴德?
    看着周勘那感激不尽的神情,梁峰笑道:“校之如此说, 我就放心了。只是来年田亩激增, 人丁也多了数倍, 不知校之能否忙得过来?”
    此话出口, 周勘明显犹豫了一下。如今他每日都忙的脚不沾地,出库入库要仔细跟阿良核对,发兵要计算粮草,收兵要清点战利,还要亲自跑遍梁府内外,丈量田亩,核出需要的种子数量,未来的粮食产量,再结合报上来的丁口计算梁府未来几个月的开销。事情又多又杂,实在让人费了不少心力。如今听梁峰说还要扩张,心中不由也打起了鼓。
    过了好半晌,他才支支吾吾道:“或者等子乐来了,分他一些?”
    这是说那个派人去请的刘徽高徒。因为人在青州,到现在还没过来。
    梁峰轻叹一声:“如今洛阳大战,道路难行,李先生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到。而且来了之后,他也要负责军中沙盘,府上事务估计无暇过问。”
    从山西到山东近一千公里呢,这个时代走个来回,花费两三个月也不奇怪,更别提遇上兵祸。梁峰有耐心等一位数学大家的入室子弟,但是府上这些活,确实拖不得。
    “那……那我试试,从家里叫些人?”周勘的语气都不太确定。说老实话,若是家里那些堂兄从弟们愿意出门,恐怕早就跟他来并州了。那些汲汲于斗食的家伙,真不一定愿意到梁府任职。莫说并州还在乱,就算不乱,郎主身上无官,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动心。
    梁峰却摇头笑道:“只是找些能帮上忙的,何须舍近求远?我倒是有个法子。现今庄上人多了不少,其中十几岁的孩童少说也有两百人,不如从中挑选一些,传授数算。如有聪明伶俐的,便选出来当你的副手,培养个一年半载,足堪助力了。”
    周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可是他们,他们都是些庶民,怕是愚钝不能教啊!数算不比其他,若是碰到笨的,十数年恐怕都学不出名堂。”
    “若是有聪颖的呢?校之不如选些简单题目,分发下去,试上几试,便见分晓。”
    “这……这……”周勘简直纠结的要命,如此费时费力,真能教出可用之人?而且郎主这分明是要把数算当成一门手艺,这么教人,万一有个天赋卓绝的,岂不是要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教出徒弟饿死师父的事情可是时有发生,因此收徒才极为苛刻。哪能反其道而行呢?
    像是看出了周勘在犹豫什么,梁峰道:“当然,这些人若是跟着校之学艺,梁府也当给出相应束脩。只要校之开始授课,每月就多领一斛米粮。若是教出一个堪用之人,月俸之外再加两匹绢布,你看可否?”
    周勘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这个……才疏学浅,若是误了郎主大事,可如何是好?”
    这一听就不是真心推辞。梁峰笑笑:“校之言重了。这些人教出来,也是做你的帮手。只望能者多劳,教出些堪用之人。”
    周勘这才反应过来,月俸增加是好事不错,但是这些人恐怕也要成为他的责任。账房的重要性无需多言,若是帮工错漏百出,不堪重用,他这个管事加师父,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奖赏在前,周勘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我必用心去教,不负郎主重托!”
    数算一事,还真做不得伪,天赋便是天赋。只要他认真挑拣学徒,精心教授学问,不怕教不出堪用的!
    看着周勘那副认真模样,梁峰微笑颔首:“如此大善。”
    府上现在是急需一批通晓基础数学的人了。反正只是学计算,识字之类的文化课内容可以慢慢来。一般而言,数学思维出色的,逻辑也不会太差,好好培养培养,将来也能放在军中当个司务长之类的小吏。这种基层人员,官职卑微,又不可或缺,还是亲自培养比较妥帖。
    而且这也能成为梁府从军之外的另一条晋升之路。梁峰从不怀疑聪明人的数量,否则在教育没法普及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出现那么多能工巧匠和出色商贾。只要有学习的机会,那些具备天赋的,自然能脱颖而出。
    送走了周勘,梁峰思索片刻,又唤来了朝雨。和往常一样,这位身兼数职的乳娘还是不卑不亢,恬淡有礼。
    梁峰微微一笑:“去岁辛苦你了。织造房和书坊都是初创,能有如此佳绩,实在难得。”
    “郎主谬赞。都是婢子分内之事。”朝雨柔声答道。
    “分内之事?怕是不少男子也无法如此妥帖。这些都是功劳,无需自谦。”
    明白郎主确实想赞自己,朝雨微微一俯,算是领下。
    满意颔首,梁峰又道:“只是不知府上,可还有如你这便聪颖的女子?”
    听到这话,朝雨才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梁峰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道:“我也是今日方才想到这事。如今府上百废待兴,实在是人手奇缺。若是有粗通文字,知晓数算的女子,大可放在坊中任职,这些事务可比搓麻纺纱要重要许多。”
    这下朝雨终于明白了梁峰的意思。其实家中主持中馈的,一般都是女性。掌管库房,收支家产,遣用奴仆,甚至外面的商铺,都可由主母一手操控。因此经济之学,也是闺秀教育的重要一环。只可惜梁府主母早丧,又没未娶新妇,才让郎主手上事务多出几分。
    思索片刻,朝雨便微笑应道:“奴婢这样的,先夫人嫁来时确实带了几个,不过都许了出去,还要看看她们夫家的意思。若是郎主有意,其实可以从病房中挑选几人。据奴婢所知,这些被山贼掳去的妇人中,很有几个知书达理,可能是大户出身。”
    “哦?”梁峰顿时直起了身形,“还有这样的女子?!”
    这他是真没想到!不过也是,山贼会抢的,不少是路过的商人或者小士族。这些人油水足,武力又不甚强大,可不正是肥羊?若是有女眷跟随其中,被掳掠上山的绝不会少。而这些花房里养大的弱女子,能坚持着活下来,被解救后又放弃嫁人,选择自己独立生活,心智之坚,实在绝不容小觑。
    梁峰比任何人都清楚,女人刚强起来会是如何模样,所以一听就来了兴趣:“若是真有机敏、嘴严的,可以选两个进书房,帮我整理书信,处理杂务。”
    朝雨眉峰微微一挑,犹豫了片刻,才应道:“奴婢会仔细挑选两人。”
    “不过这样的女子,会不会被家人找到,离开梁府呢?”梁峰追问道。
    这可是选机要秘书了,万一上岗工作一段时间,被家人接走了,可重大安全隐患。他不过是救人,又不是签了卖身契,这种问题不能不防。
    “她们不会。”朝雨低声道,“这些女子连出身都不肯透露,绝不会重回故里。”
    梁峰立刻明白了朝雨话里的意思。越是知书达理,越是会不齿于那段往事。这种给家族抹黑的事情,她们无颜去做。虽然挣扎着活了下来,但是她们肩上背负的,不比死去的人少。
    轻叹一声,梁峰道:“如此便好。你去问问吧,若是有意来书房的,我也会给发月俸。”
    这是他能表示的最大敬意了。不是视作奴婢,而是按雇佣关系处理。能够自己养活自己,想来也会让那些女子安心不少。
    朝雨自然能听懂梁峰话里的意思,再次郑重俯首。然而抬起头后,她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轻声问道:“郎主,绿竹明年就要及笄了,不知郎主有何安排?”
    “嗯?”梁峰没有反应过来。及笄是大事不错,但是绿竹身份摆在那里,难不成侍女也会举办笄礼?
    发现向来练达的郎主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朝雨抿了抿唇:“及笄之后,便是成人。不知郎主是想收用,还是要把她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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