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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父,你一定要去晋阳吗?”梁荣小声问道。
    “怎么,荣儿舍不得为父了?”梁峰笑道。
    “上巳跟寒食节挨的好近,若是阿父去了,荣儿就要独自在家过两个节日了。”梁荣的小脸上有些不舍。
    跟上巳节相似,寒食节也是初春的重要节日,乃是冬至后一百零五日起,连续三日不举火,吃冷食。据说是为了纪念隐居山中,不受重耳赏赐甘愿被烧死的介子推而兴起的风俗。
    梁峰对这个节日倒是没什么热情,刚刚初春,气温还没恢复就连续三天不让吃热饭,对老人和孩童来说太过苛刻了。
    不过这时候,显然不是讨论寒食节合理性的时间。梁峰摸了摸梁荣的小脑袋:“王中正相邀,阿父必须要去。不过回来之后,还能陪荣儿踏青。到时候一起放风筝可好?”
    府中又有木坊又有纸坊,做起风筝自然简单。梁峰早早就命人做了出来,拿给梁荣玩耍。小家伙天赋不错,很快就掌握了放风筝的技巧,每次都玩得极为开心。只是如今开春,府上事务繁忙,梁峰配他玩的时间不多。
    谁料听到这话,梁荣并没露出高兴神色,反而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那阿父不会到将军府任职了?”
    没想到伏笔埋在这里,梁峰哑然失笑:“你害怕为父就此留在晋阳?”
    梁荣咬了咬嘴唇:“荣儿听说,东赢公要征辟阿父……”
    梁府就这么大,根本瞒不住事情,更何况还有朝雨这个尽职尽责的乳母。梁荣只要想问,很快就能问个清楚。在他心中,东赢公已经是大的不得了的官,如果这次去了晋阳,被留在了将军府中,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小家伙心思还挺多,梁峰笑道:“就算是皇帝,也没法强征人为官的。就像寒食节纪念的介子推,不就是不应重耳的征召吗?”
    梁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阿父以后会应皇帝的征辟吗?像先祖一样,去洛阳为官?”
    “也不会。”洛阳的天子就是个傀儡,掌握在其他人手中。前往洛阳,比给司马腾打工还要危险,梁峰怎么可能轻易过去。
    “那阿父不要做官了吗?”看到梁峰答的果断,梁荣又有些纠结了。毕竟他也是世家子,知道为官的重要性,如果梁府一直不出个清流官,恐怕也难以持久。
    看出小家伙的担忧,梁峰不由一哂:“做官也要看是在哪里,做谁的属下。”
    “就像先祖于魏武?”梁荣反应不慢,立刻问道。
    “就像先祖于魏武。”梁习也算发于微末,搭对了曹操这艘大船。不过如今这世道,还有曹操那样的能人吗?他又能不能像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一样,委身于一个英明的主公麾下?全身心的信任对方,辅佐对方?
    梁峰不觉得自己能成为梁习,对那些没法掌控实权的官职,也无甚兴趣。不过随着乱世来临,他还是要想办法控制更多的地域,为梁府争取战略纵深。司马腾不值得投靠,洛阳也不是善于之地。要如何才能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呢?只是一个高都,显然远远不够。
    唉,还是一步一步先造声名吧。这些无法掌控的事情,只能慢慢来了。
    好好安抚了小家伙,把人送走之后,梁峰对绿竹道:“吩咐下去,这次到晋阳,改乘马车。”
    郎君不喜牛车,这个绿竹自然晓得,点了点头,她又问道:“要准备什么颜色的衣物呢?”
    郎君惯穿深色,但是上巳可是暮春节日,都要穿红着绿才好。再带深色衣物,会不会看起来古怪呢?
    梁峰自然也能想到此节,唇角一挑:“之前穿黑,这次便穿白好了。带些浅淡素雅的衣物,宽袍最好。”
    他到要看看,晋水河畔,又有折腾出何等花样来。
    第92章 踏春
    天光微蒙, 晋阳城外便车马如梭, 路上行人皆往身着春衫, 向晋水河畔而去。今日乃是三月三,上巳日,上至公卿下至庶人, 都要临水祓禊,欢歌宴饮。晋阳乃是大城,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贫寒百姓大可徒步出游,公卿则要步障围屏,好好准备一番。
    晋水上游一段茂林青翠、清流激湍的河岸旁, 早早便挂起了彩绢幔帐。以将军府为中心, 各大高门都在附近安设营帐, 清理河畔枯枝碎石,在草地之上铺设厚毯。个别豪奢高门, 还用蜀锦为茵, 软履踩在上面, 就像足踏云端。
    如此佳节, 如此美景,就算忙碌的婢子们也忍不住低声闲谈起来。谁家贵人绫纱为帐,哪户高门皂车云犊,还有前来祓禊的名士才俊,更是让人期盼。
    “哎呀,梁郎君真的会来?!”不知是谁先提起,立时引来一片轻呼。
    佛子大名,何人不晓?仆从之中,甚至有人亲自见过盂兰盆法会盛景。当日满城皆狂的景象,历历在目。谁能料到,梁郎君会亲至晋水之畔,祓禊游春!
    “听说前些日子,东赢公还曾征辟梁郎君为掾。梁郎君自称体弱,未曾应下。东赢公便延请太医,为其诊治。说不定此次来晋阳,便是为了答谢东赢公好意……”
    “真是谦谦君子,让人慕羡!”
    “今冬怀恩寺布施粥水,救活了数百口人,也是梁郎君所为。梁郎君慈悲仁善,又有佛祖指点,怎会在乎这些虚名?”
    “据说梁郎君容貌甚美,若是能见上一面也不枉此生。”
    “能见佛子,才是求不来的机缘……”
    谁家女郎不慕俊美郎君,哪怕是这些仆妇,也对梁郎君的大名耳熟能详。辞藻绝丽又如何?经纶满腹又如何?才思敏达又如何?能比的上晋阳一城,成千数万人的性命吗?
    梁丰所为,正是他们这些卑贱之人未曾得到的关注。不论是医寮救疾还是佛寺施粥,哪样不是为晋阳百姓?如此一位痼疾在身,仍旧仁善俊美的郎君,自然能得到众人的敬爱。
    然而随着日头升高,华车云集,那些高门豪族抵达河畔。谈论梁丰的人,也开始变了语气。
    “那梁子熙真会现身?”
    “王常侍所邀,他怎会不来?”
    “又一个趋炎附势,汲汲营营的小人。推拒东赢公征辟,怕也是为了待价而沽吧。”
    “哈哈,谁知道呢?据说他家两代无官,甚是贫寒,连施粥的米粮都是靠卖纸换来的。也亏得那佛祖入梦的噱头,否则又有谁会买藏经纸回去?”
    “据说去岁梁府还开始卖佛经了。用的是刊印之法,我府上也买了一册,价格颇廉,经文墨书却着实上佳。莫不是梁丰用这招广传那个佛祖入梦的名头,还有书法之妙?”
    “哈!这一招毛遂自荐使得倒妙!可叹是个俗物。”
    “这次前来晋阳,不会也是想投效东赢公吧?亏得之前摆的高傲架势。有王、裴二氏的褒赞又如何?这次孙、温、郭几族都带了年轻才俊,怕是有好戏看了。”
    齐聚一堂的士人说不得要尖酸议论,对于这个横空出世的佛子表示不屑一顾。而内眷之中,则低声议论梁丰的身世、谱牒。他家人丁如此稀少,父母早亡,妻家也卷入了贾氏之乱,落得灭门,不会是因缘寡淡之人吧?若真是命途不好,还是要暂且搁下联姻一事,就算那梁子熙真的如传闻一般俊逸高才,也没有女儿的性命来的重要。
    众说纷纭,却都离不开一个话题:梁子熙何时会到?
    传出了如此盛名,依旧只有晋阳那些顶级高门才见过其人。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虚有其表,就看今日这一趟踏春之行了。
    眼看聚在河边的士族越来越多,车马熙攘,几乎阻塞道路。那个名声大噪的梁子熙,依旧没到。难不成是传言有误,他今日不会来了?
    正当有人如此作想,一架云母犊车出现在道路尽头。清油幢、朱丝络,帐幔覆盖车厢,云母装饰牛身,正是王家的车架。
    不少人都站起了身,王汶怎么说也是太原王氏的嫡枝,就算背后如何议论,也没人敢无视晋阳最大的世家。然而出乎众人意料,当车架停下,帷幕撩起的时候,从车上走下的,却不是王汶,而是一个年轻男子。
    那人身上,穿的竟是白衣!
    众人皆哗。
    按道理而言,穿白衣并不算犯忌。晋为金德,尚白。天子戴白纱高顶帽,太子娶妃着白纱。白帢更是魏武所创,未仕者带白帢,早已蔚然成风。然而首服无妨,衣衫却甚少如此素净。不为其他,白衣如何显出奢华?素白缣绢最为廉价,就算加了少许纹饰,也不会有多昂贵。何况没有夺目色泽,没有精美纹绣,若是面黑、貌寝、体胖,穿上白衣可谓丑态毕露,让人难以驾驭。
    然而面前那人,却是一身霜色,仅在衣襟袖口妆点了些冰裂纹饰。头戴白玉冠,脚踏乌云履,除却头上鸦发、面上墨瞳,一派冰清如玉,不染凡尘。
    而这身简素的服饰,也让他显出十分矜贵傲气。虽然面上还有些病容,但是站在一众着朱服青的俗艳士人中,简直如同素梅白鹤,清正雅绝。哗然之后,便是长长静默,连那些想跟王汶打招呼的士族,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看来子熙这一身,着实使人惊艳。”王汶笑眯眯从车架上走了下来,今天他邀请梁丰与自己同乘一车,正是为了仔细观赏众人鸦雀无声的一幕。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一句出自《诗经·郑风》的《出其东门》,乃是先秦男子对白衣女郎的爱咏之词。从王汶嘴里说出,自然多了几分调笑之意。
    梁峰微微一笑:“彼汾一曲,言采其藚。还要多谢中正载我。”
    此句也出自诗经,后文正是“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乃是女子夸赞男子仪表堂堂,俊美如玉的诗句。恰巧两人还在河畔,如此回答,简直妙不可言。
    王汶不由哈哈大笑,也不管其他闲杂人等,带着梁峰向王氏的营帐走去。
    眼见那白衣男子从身旁走过,众人才回过神来。此时此刻,哪还有人能说出尖刻之语?如此风姿,如此气度,怕只有姑射仙人能与之相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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