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裴盾才自请了都督, 出镇并州。唯有率兵攻打离石, 才有可能围魏救赵, 解河东之危。这兵,他是必然会出的!而且攻下了离石,并州不也能摆脱匈奴威胁吗?说不定连京陵等城也能顺势夺回。这个梁子熙,实在太过胆小迂腐!
    “末将令狐盛参见都督!”须发花白的老将趋步走入内堂。
    “令狐将军不必多礼。”裴盾稍稍放缓了面色,开口道,“你乃晋阳诸军之首,今日唤你来,乃是有军务向商。”
    一来就谈军务?令狐盛心中不由一跳。他也知晓今日梁使君会来拜见,但是没想到,竟然只是待了片刻就匆匆离去。难道两人起了什么龃龉吗?又有什么军务要入城的第二天就吩咐下来?
    裴盾没有给令狐盛思索的时间:“如今祁县已克复,匈奴残部退至京陵以西,军心散乱。加之离石大荒,粮道不济,如今正是起兵的大好时机!我要在十日之内集齐大军,攻打离石!”
    令狐盛脸色骤变:“都督不可!如今晋阳守军不过万五,当初三万大军也未攻破离石,何况如今……”
    裴盾打断了他的话语:“当初是当初,局势不同,怎能同日而语。若是不能乘胜追击,待到匈奴缓过劲来,岂不又是麻烦?兵若不够,就征些良人入伍,得胜之后论功行赏即可。”
    征良人?!令狐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如今当兵都有兵户,称作“士家”,这些人才是士兵的主要来源。也不是没有横敛平民入伍的事情,但是说出来不好看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样强征来的士兵战斗意志往往十分薄弱,一触即溃。哪里能用来作战?
    “都督,强征良人本就不合常理,直接拉上战场,更是大大不妥。如今晋阳方定,匈奴又偃旗息鼓,不如趁此实际修养声息,待到明年……”
    令狐盛的话没有说完,裴盾便一掌击在了桌上:“你可要违军令?!”
    令狐盛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当然不能违抗。这是朝廷任命的并州都督,并州辖下将兵,都要听其差遣。当初司马腾任刺史时,不还是说发兵就发兵,难道是他们能够阻拦的?
    裴盾见令狐盛住口,才冷哼一声:“此次我也会随军督战。听闻你那子侄正是夺下祁县的首功之臣,此次中军,招他随行好了。”
    这是一种施恩和笼络,任何时候,中军都是由主帅最信赖的一直。令狐况位职尚且不高,能有这样的殊荣,实在难得。若是真的一举攻下了离石,中军官的功劳更是不小。可是令狐盛心里没有半点喜悦之意,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征兵之事,还请都督三思……”
    没想到令狐盛竟然这么倔强,裴盾面寒若霜:“梁子熙不是也编民为兵吗?难不成你以为我毫不知晓?”
    令狐盛艰难道:“梁刺史用的是屯兵,只有守土之能……”
    “魏武时的屯兵,正是兵户前身!此刻情势危急,攻离石难道就不是守太原一境吗?我看城外还有不少流民,若是令狐将军自觉为难,我自可命其他人前去!”
    裴盾声音里有着森然冷意,令狐盛沉默了片刻,终于俯下身去:“末将……领命。”
    他去,说不定还能跟梁刺史商议一下对策。若是换了旁人,哪会管百姓死活?
    见令狐盛服了软,裴盾冷冷挥了挥手:“你去吧。尽快凑齐人马,出兵离石!”
    眼前令狐盛默不作声退了出去,一直侍立在旁的长史柳载轻声道:“没料到并州竟有如此多难缠人物。将军此战,怕是要费些功夫。”
    柳载也是济阴人士,门第虽远远比不上裴氏,但是善于逢迎,又长于谋略,才被裴盾看重,擢为长史。既然是心腹,他自然清楚自家将军现在的心思。
    果不其然,裴盾的表情愈发不悦起来:“晋阳如今武库充盈,并不缺军粮,这些人还推三阻四,实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
    这顶“皆可杀”的大帽子扣下来,是谁都能受得了的吗?柳载轻咳一声:“怕是这些并州军,还惦念着自守,哪肯为将军效命?不过说回来,如今上党也有些屯兵,梁刺史虽然脾气倔强,但是也并非全然不通事理。不如晓之以理,若有此人相助,攻克离石才有把握……”
    “晓之以理?”裴盾皱了皱眉。
    柳载只说了两个字:“盐池。”
    听到这两字,裴盾的表情才稍稍舒缓了些:“柳长史言之有理,便让薛仁走一遭吧。”
    ※
    看到奕延扶着梁峰回到了府中,段钦便觉不妙:“主公,怎的这么快就回府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而且梁峰虽然身体虚弱,却也极少让搀扶,今日这是怎么了?
    “裴都督想要攻打离石,以解河东之围!”梁峰脚步不停,向内堂走去。
    “什么?!”只是一瞬,段钦便猜到了事情原委。河东裴,可不是要为自家出力吗?只是现在晋阳局势,哪里经得起波折?流民尚未安置妥当,再起兵锋,冬耕要怎么办?守在新兴郡的白部鲜卑要怎么办?
    “须得想个办法,让并州士族站在主公一边!”段钦脱口而出。
    梁峰并没反驳,在奕延的搀扶下,步入内堂,倚在隐几之上:“唤孙别驾前来见我。”
    孙礼是孙氏旁嗣不错,但是毕竟也是太原孙氏之人。不如从他嘴里透出些风声,让并州士族们知晓,新来的都督究竟心系何方。这些人,可是经历过战乱兵祸的,若是朝廷为了大局兴兵,勉强还能容忍。若是一姓之人为了自家,可就冒犯了他们的利益。就算裴盾是东海王的妻兄,他们也要掂量掂量,要不要唯命是从。
    有了犹豫,便有了他能够切入的点。推波助澜,未必不能收拢人心。
    很快,孙礼就从官署赶了过来。骤然擢升别驾,这个本就克己的青年,变得更为严肃,一派不容分毫行差踏错的端正模样。见了梁峰便恭敬拜道:“不知使君唤下官何事?”
    “今日我去过了都督府,与裴都督谈了些事。”梁峰沉声道,“裴都督有意攻打离石,驱出匈奴残部。”
    孙礼身形一震:“这可不妥。”
    太不妥了!现在兴兵,完全不是时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晋阳城,立刻又要大乱。这裴都督怎么如此草率?!
    “我也劝过了,然则都督乃是河东人士,如今局面,怎肯稍退?”梁峰没有掩饰,直接点出了原因。
    孙礼的眉峰立刻皱在了一起。这一仗,是为了解河东之围?!岂有此理!并州难道是他裴盾的马前卒吗?!
    见孙礼面色,梁峰便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此事关系甚大,岂能草率?然则我初来晋阳,根基不稳,还需旁人相助……”
    闻弦知雅意,孙礼点头道:“使君一心平乱,安民抚民,世人皆知。并州事,还当交于使君这样的能臣处置。下官这便下去,邀人相谈。”
    他没说军事政事之分,只说州中事务应该交由梁峰处理。听到孙礼此言,梁峰松了口气:“那便有劳别驾了。思若,这几日,你也留在别驾身旁,仔细相助。”
    段钦是梁峰的心腹,能够代表他的意志。有段钦在身边,孙礼的说服力自然也会更大。两人当即领命,退了下去。
    直到这时,梁峰那一直绷紧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了些,才觉出自己的手竟有些抖。不知是不是刚才握的太用力了?掩饰似得把手藏在了袖中,梁峰抬头,向一旁站着奕延望去。那人面上还有未曾消散的怒火,一双灰蓝眼眸紧紧锁在他身上,神情之中,有种让人为之神夺的东西。
    “伯远,你是领兵之人,此时不容莽撞。”梁峰忍不住道。
    奕延跪在了他面前:“末将听主公安排。”
    就算再怎么愤怒,再怎么焦虑,奕延也未曾忘记过主公最初教自己的东西。政事上,军人永远不容涉足,服从命令,才是他的天职。
    看着那人坚毅无比的表情,梁峰在心底松了口气:“你知道便好。先回营,好好安顿兵士。也要仔细看看,李骏那些人的反应。”
    世家要联络,军中,也要试探一下口风。看来要尽快跟令狐盛取得联系了。
    然而出乎意料,旁人还未曾说服,就有说客来到了刺史府中。
    第210章 暗箭
    “当初上党一别, 许久未曾见到使君了。”薛仁带着满脸商人式的微笑, 坐在客席, 恭恭敬敬道。
    见到薛仁,梁峰还是有些吃惊的。当初薛家那个满身套路的小姑娘实在惹人心烦,梁峰便冷了他一段时间, 连生意都安排给了府中管事。没想到这人竟然投入裴盾门下。不过想想薛家的身份,为裴氏做说客也不足为奇。
    “不知薛郎此来,有何贵干?”梁峰可不会对这么个商人客气,直接问道。
    “自是为了使君。”薛仁正了正面色,“怕是使君也知晓了, 如今河东的战况。唉, 说来羞愧, 虽然河东一地颇有几个家大业大的势族,但是私兵却不若并州世家那般久经历炼。就像那安邑卫氏, 名下食邑近万户, 兵却不足三千, 还不一定能守住自家城池。河东一地, 如今全赖裴氏支撑,也不晓得能撑到什么时候……”
    梁峰没有作答。如今天下就没有不乱的地方,并州自顾尚且不暇,哪顾得旁人?
    薛仁也不在乎梁峰的态度,继续道:“使君也许觉得河东无足轻重。然则贵府的生意,可与河东息息相关。使君不妨想想,只是去岁,就有多少升盐从河东运往高都,若是盐池被匈奴攻下,哪里还有盐货买卖?这一损,可就是千万钱帛啊!更别说若是刘元海占了盐池,匈奴立刻能占据盐利招兵买马,岂不更难对付?”
    梁峰的面容依旧未动。这些他也心知肚明。正因为清楚盐池的重要性,匈奴无论如何不可能放弃攻打河东。想救也不是没有法子,朝廷再派大军,两面夹击即可。但是司马越会为了区区盐池,放下业已称帝的司马颖吗?
    因此裴盾发兵的举动,就算是司马越来了,也只会一口认下。万一以并州兵解了河东围,岂不赚了?若是败阵,上党也还算安全,还有缓冲余地。只要不威胁到洛阳,怕是什么都好说。
    见梁峰兀自敛眸不语,薛仁干咳了一声:“使君,如今并州也非全无余力。令狐将军已经授命征兵去了,若是能再从上党抽掉些兵马,这一仗才能安稳。裴都督有言,若是此战胜了,盐池,也必有使君一席之地。”
    梁峰眼帘一撩,猛地盯住了面前之人:“都督要征兵?何处之兵?”
    被那双利眸看的发虚,薛仁小声道:“自是从良人或流民之中征召。正如使君在上党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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