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已经到了山路之上,哪还有回转的余地?刘旺咬了咬牙:“前面三人一排,举盾而行。后面备弓!”
    必须抢攻上去了!这山道上修的城池,必然也不会太大。就算收留了天井关的逃兵,应当也没多少驻军。只要冲过去就行!
    可是真正看到这座城关时,刘旺还是暗叫不好。只见狭窄的山道上,一座小城依山而建。城东西长不足四十步,宽更是只有二十步上下。然则通体青石铺就,城高两丈有余,就如一个倒扣的碗子一样,扼守在狭道之中。
    左侧是长满林木的崖壁,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渊涧。这样一座足能屯兵百人的城关,要如何攻克?!
    “给我冲!”刘旺怒吼一声。
    没法子,除了拼死冲上去,还能如何?
    那些匈奴精锐咬紧了牙关,举着盾牌弓箭,向这突然冒出的城池冲去。城中,一名梁府队正负手而立,冷声道:“吹号!”
    他已经等了一天了。就等这些匈奴人落入圈套。天井关是危关,雄关不错。但是并非陉道之上的唯一关隘。自从梁府接手太行陉以来,就在这条陉道上修建了不少防御设施。这座碗子城只是其中之一。
    拒敌门外,哪有关门打狗来的痛快?不过为了打消敌人的疑虑,天井关那场恶仗还是实打实博了性命。一口气折损七十余人,对于他这个队正可不是小数目。这口火气,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呜呜的牛角号吹响,四周峡谷同时传来回声,就像山峦回应着这凄厉的声响,夺人心魂。
    刘旺厉声道:“不过是敌人把戏!不要理会!冲!快冲!”
    几十步便是百来条性命,容不得半点犹豫!
    然而嗖的一声,一支长长羽箭,从身侧的绝壁上袭来,正中队中兵士。一人仰面倒下,撞得身侧人险些跌落悬崖。
    “山上有敌!”
    不用人说,刘旺也知道身侧的崖壁上,埋伏了敌人。可是怎么可能?一个小小陉道,能藏下多少人马?!他们又是在哪里扎的营?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更多的箭雨泼洒而下。城头上,那队正高声道:“放箭!尽数剿灭这群贼兵,为兄弟们报仇!”
    碗子城只是太行陉中的一个关隘,在不远处的山脊上,还立了一个兵寨,屯兵五百有余。有了兵马埋伏,区区两三千人,怎么可能闯的过他们驻守的陉道?
    狭道之上,匈奴人已经乱作一团,不是中箭身亡,便是挤扛坠崖,甚至连转头逃跑都不行。杀喊声和惨叫声也被山峦接纳,回荡不休。
    ※
    “晋军出兵了?”听到斥候报来的消息,刘聪精神一震!
    果真,这群上党兵坐不住了!
    “兵有多少?从哪里来?可有骑兵?”刘聪飞快追问道。
    “兵只有一万上下,从黎亭方向而来,明日当能抵达泫氏。未曾见到骑兵。”那斥候赶忙答道。
    “这是要诱敌啊。”刘聪冷笑一声。
    上党是有骑兵的,而且骑兵数量非常不少,应有两千上下。里面不但有羯人,还有之前投降的匈奴精骑。当初刘曜就是吃了那伙降兵的亏,大败而归。而刘聪自己率领的步卒,更是被那古怪长槍骑兵打的措手不及。
    不过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今次他准备的兵卒,完完全全能克制对方的打法,只要他的行军速度够快,半路截住那伙晋军,让他们无暇扎营,布置霹雳砲,就足能取胜!
    “留下五千兵继续攻城。其他人马随我迎敌!”刘聪长身而起,大声下令。
    虽然是步卒混编,但是他军中精骑足有一万。光是这些骑兵,就能对晋军构成压制,更别说其余步卒了!
    以少胜多,是要看运气的。行兵打仗,终归还是比拼军力。他带来的可都是汉国精锐,哪容那伙晋军放肆!
    泫氏距离高都不过五六十里地,若是两军并行,用不了多久就能照面。然而刘聪留了个心眼,并未全力行军,只走了十数里就扎营休息。第二日,当休整一夜,厉兵秣马的匈奴大军出现在泫氏以南时,探马传回了消息。三里外,赶了一天路的晋军迎面撞了上来,而且只有步卒!
    区区三里,双方探马都能探明敌情。按照常理,应当立刻扎营,整顿兵马,随后列阵交战。毕竟是超过万人的大军,光是组织军阵,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然而刘聪可没如此做:“骑兵先攻!步卒结阵而行,随后跟上!”
    这就是骑兵的好处了。仓促而来,不及扎营的敌人,在骑兵面前简直犹如脆弱羔羊。匈奴人本就擅长这样的打法,而前方预定交锋的战场,又是一片开阔平地,没有山谷狭道,无法设伏,无法阻击,正适合骑兵冲锋。失了最拿手的扎营本事,这伙晋军怎么可能有还手之力?
    至于那消失不见的敌骑,后方留下的步卒还有一万,又是结阵而行,就是想伏击,也啃不动这块硬骨头!
    刘聪眼中不由闪出灼灼光芒,这泫氏,还真应景!早在战国时,这里还有一个名字,正是“长平”!四十万赵军魂丧之处,今日当再多些晋兵!
    汉国大军在刘聪的命令下,分成了前后两段。一万骑兵尽出,策马向敌军扑去。三里路,对骑兵而言,不过须臾。当那队敌军出现在眼前时,未见拒马鹿角,只有刚刚列好的军阵。
    对方将领已经相当敏锐了,竟然提前列好了军阵。若是换个蠢笨些的,说不好还想扎营呢。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用处了。
    刘聪大声下令道:“擂鼓,冲阵!”
    随着鼓声号令,匈奴精骑如同翻滚的黑褐长龙,向着敌军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是说太行关和太行陉比较容易看混,为了避免混淆,以后改叫天井关好了。
    文里修建的城池就是后世的碗子城。太行陉关隘大多都是唐后建立的,所以对当事人而言,确实非常令人震惊。
    第233章  诱杀
    咚咚闷响在天地间回荡。那震慑人心的声响, 不仅来自战鼓, 更是甲骑具装奔驰时发出的独特音律。
    刘聪眯起双眼, 看着奔在最前的重骑兵,不由露出得意笑容。攻下了河内之后,刘渊得了钱粮, 一口气造了八百马铠。人着甲,马具装,便成了甲骑具装的重兵。如此一来,连人带马被重铠包裹,别说是霹雳砲抛投的铁丸, 就是弩都奈何不得这群冲阵的骑兵。这次, 他特地向父皇索来了五百甲骑具装, 为的正是冲破上党兵那多达三四层的防御!
    当年袁绍有三百马铠,就让魏武艳羡不已。如今这么多重骑, 岂不是所向披靡?
    那隆隆蹄响丝毫没有停滞, 挟山倾海覆之势, 向着晋军冲去!
    对面中军, 张和厉声下令道:“前军后撤,上车阵!竖盾!”
    没有人能抵挡甲骑具装的冲锋。这些连马都披铠的可怕骑兵一旦冲起来,简直势不可挡。除非提前在阵前布置了鹿角拒马,单凭盾牌长槍,根本扛不住对方的一冲之力!
    听到张和下令,几队兵士立刻推起身边大车,飞一般的沿着各个军阵之中的通道,向前冲去。
    重骑兵的速度不如轻骑那么快,但是威势极其惊人,只是五百骑跑起来便地动山摇,让人毛骨悚然。面对这样的骑兵冲锋,胆小些的兵士怕是站都站不稳了,然而这群上党兵却能冲出来增加工事!十几辆大车飞快推倒了阵前,放下车档扎在泥中,构成了一道简单防线。随着车墙平地而起,前军也齐齐后退了二十步,竖起了高大木盾。
    甲骑具装是能裂营陷阵所向披靡,但是面对堆满了粮草的大车,却也无能为力。马上骑士只得勒住了缰绳,控制马速减缓。而这些重骑兵一旦停下脚步,威慑力就大大缩减,除非挪开车驾,再次提起马速。
    然而具装的重骑兵停了,跟着他们身后的轻骑却未止住脚步。数千轻骑绕过了那简易车墙,开弓放箭!
    这也是骑兵最大的用处。袭扰军阵,伺机突破。然而这密密麻麻的箭雨,被前排木盾挡了下来,于此同时,晋军兵阵中弓弩齐出,开始了对射。这方面,双方各具优势。晋军有盾阵阻挡,能够拦下大部分箭矢。而匈奴骑兵动作灵活,也能很快开来距离,逃离射程。两边的攻势守势竟然不相上下,就算偶尔有人中箭,可能很快被替换下去。军阵未被冲破,骑兵也没有多大的损失。
    后方,刘聪皱起了眉头。上党兵还是如此的难缠!面对骑兵的遭遇战,还能应对如此迅捷,实在让人头痛。但是很快,他的眉峰又舒展开来。这样坚定谨慎的打法,可不正说明晋军毫无准备吗?只要没有那些让人头痛的诡计,他的兵力始终占优,还有骑兵在侧。拖也能把对方拖死!
    “左翼迂回,攻敌侧翼!”刘聪冷静下令道。
    号角有节奏的吹奏起来。听到号令,骑兵之中分出了一支,向着晋军侧翼袭去。军阵往往在正面立盾,布置槍阵,侧面则会薄弱许多。可是晋军不同。当那伙骑兵冲向侧面时,才发现侧翼同样有盾阵,而且连弓弩手比正面还要多上几分。
    箭雨激射,逼退了这支轻骑。眼看一波攻势作废,骑兵们毫不犹豫打马回撤,想要拉开距离,再次让马儿冲起阵来。正前方那些大车也被人挪开,甲骑具装重新调整了方向,准备再次冲阵。
    正在这时,敌营中传来了呜呜哨响。像是被哨声惊动,前一刻还举盾迎敌的军阵,像是流沙一般,哗啦一下撤了下去。这变阵大胆到了几乎妄为!这可是阵前,而且是面对骑兵的阵前!他们就不怕撤退时遭到攻击吗?!
    然而确实没有。
    还未等匈奴精骑回过神来,那伙晋军又飞快撤了三十步。在人墙之后,露出的是一排拒马。显然是后面兵士趁着前方人墙掩护,做出的临时工事。这可比变阵还让人惊讶!万一前面的兵士无法抵住强敌,岂不是连后路都要被自己人截断了?
    可是这么胆大的举动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那一瞬间,连那些匈奴精骑也有些失措。
    “他们想退了!”刘聪并没有被眼前的一幕吓到,相反,他飞快辨认出了敌军的意图。
    这不是想要强攻的架势。上党没有多少兵,根本拼不起。于是在遭遇他的骑兵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在保存力量的条件下撤退。一群步卒想要在骑兵眼皮子底下撤走,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确实发生过。刘聪熟读兵书,知道汉时旧事,更清楚李陵那样的名将,能在数倍骑兵的围堵下撤出多远。
    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的逃了!更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牵着鼻子,落入陷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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