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之:“这味道先祖可还熟悉?——对了,先祖应该并不清楚,这是阿温神魂的气息。先祖应该并没有机会接触过罢?……”
    “你不过是沾了吾的光。”顾怀清身形明显不稳,但他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不知是说给顾泽之听,还是给自己洗脑,“她最珍重的人是吾。”
    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这样,温莎和顾泽之的亲密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一切就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要想骗过别人,先要骗过自己。
    可那余下的剑气却开始消散,随着主人并不稳定的心神和仍需要滋养的神魂而变得暗淡下来。
    顾泽之在顾怀清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以折扇开路,来到他面前。
    一拳,将顾怀清打倒在地。
    已经暗淡的剑气又重新聚拢,瞄准顾泽之毫无防备的脊背。
    但扇坠之上,幽光一闪,那八部天龙塔上盘踞着的八条天龙现出灵身,摧枯拉朽一般地将这些犹如萤火一样的剑气嚼碎!
    顾怀清这才开始正式审视被自己占据躯体的这位晚辈。
    他隐匿在他躯体之内时,他都不曾给予这后生多少关注,只知道这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容器,被顾家现在的人放养长大。顾家出于一种微妙的补偿性的心态,几乎对这晚辈无限溺爱。
    心无城府,恣意妄为,行事颇为不羁,像是顽皮的狗崽子。
    如今,顾怀清直视着扑上来与自己打斗的晚辈,心中嗤笑:自己,竟是看走了眼。
    这哪里是什么顽皮狗崽子,分明是伪装起来的恶狼。以温顺的外貌让人放松警惕,只等最后敌人露出破绽,再反咬得对手鲜血淋漓。
    失策。
    顾怀清掌上用力,抵上对方的胸腹,猛地一推,依靠修为高于顾泽之的优势,又拉开了与顾泽之之间的距离。
    顾泽之吃痛,眉头微皱,一挥手,那已经将所有剑气消灭的八部天龙乖觉地冲向那踉跄站起来的顾怀清。
    那往往在画像之中高不可攀的得道成仙的仙君,此刻如同落魄的丧家之犬,一身狼狈,直面顾泽之积蓄多日力量而召唤出的八部天龙的灵体。
    他看上去更加苍白,仿佛只剩下一重薄雾一样。
    顾泽之的情况并没有比顾怀清好到哪里去,身躯也在微微发抖,强撑着一口气,指挥着八部天龙的灵体展开最后的进攻。
    顾怀清的青冥剑不再手边,此刻对上这佛门秘宝并不占优势。
    只见那雾气更重,将他包裹起来,消失在原地。
    八部天龙到底是姗姗来迟,并没有将顾怀清困住,还是让他逃掉。
    他们颇有些懊恼地又凑到顾泽之的身边,蹭了蹭顾泽之身上的伤口。
    顾泽之也早已脱离,刚才不过勉强撑着,现在顾怀清走了,他也不必勉强,盘膝而坐,抚摸着它们高傲的头颅,像是佛陀对着座下的子民那般慈爱:“无碍,我们,定不会输。”
    幽室之内,顾怀清睁开眼,衣衫已经被虚汗打湿。
    他翻出几瓶药,尽数吞下,微微颤抖的身体才逐渐重新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失态了。
    如果不是被这晚辈激怒,他的神魂并不会受到如此重创。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这晚辈的每一句话,都直击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疮疤。
    顾怀清推开窗,晨光微亮,金红驱赶着黑暗,让一切阴霾无所遁形。
    他顿了顿,在一直噤若寒蝉的扶苏剑剑柄上点了点:“醒来。”
    扶苏剑剑灵出现,那原先吵着要看话本的小家伙察觉到主宰这具躯体的人并非佛子后便一直装乌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现在被他召唤,却也不得不现身:“您有什么吩咐?”
    顾怀清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半大的孩子剑灵,抿唇:“开刃,杀魔。”
    扶苏剑剑灵:“??大佬您您您要带着我去杀杀杀杀人啊啊啊啊啊!!!”
    顾怀清觉得他聒噪,将他按回剑中,眼眸一闪,取物开刃,提剑推门而出。
    顾泽之抬眼,须臾之后,顾怀清已经带着扶苏剑,来到魔修聚集的地方。
    天光开始泛起大片的鱼肚白,院内的海棠花似乎还懒洋洋地睡着。
    鲜血却已经蔓延到它脚下的土壤之中……
    ***
    一日已过。
    合欢宗内,温莎睁开眼,将胸前那法阵的符箓给毁掉,刚推开门。
    “咣当——”
    青冥剑掉入屋内。
    温莎踩着这碰瓷的两面派神剑,抬手接过一只纸鹤:是云胥传来消息,请她过去。
    温莎一脚将青冥剑踢到屋内,落上锁。
    她知道西索尔和顾怀清关系匪浅后,现在看到旧物,就能联想起那两个联手的旧人,对待青冥剑,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被关在屋中的青冥剑:“嘤嘤嘤……”
    温莎无视了猛男剑的哀鸣,赶到云胥师姐那里。
    云胥的住处布置得雅致极了,连窗台上都摆着碗莲,碗莲内还豢养着几尾不大的金红小鱼。
    但现在,这些小鱼全都躲在荷叶下的阴影了——
    大概相比往日,人有些多:云缱、云耀他们都在。
    见温莎来了,云胥将一本册子往温莎手里塞:“小师妹,这是我查阅典籍总结出来的心血结晶,你且看看。”
    温莎仍沉浸在西索尔和顾怀清的纠葛里,本兴致不高,强打着精神道了个谢,但翻开一页,就已经将那两人抛诸脑后,吓得捧不稳这册子:“云胥师姐,这、这是……?”
    无外乎温莎太惊讶,而是内容太血腥,列出大几千种酷刑——实在与云胥师姐的气质不符。
    云胥语重心长:“小师妹,如果明日那佛子和魔尊调查出你的仇人,你可选择上面的方法,好好折磨他们,以告慰先祖。”
    温莎看了看那黑白墨迹都掩饰不住的扑面而来的血腥场面,恍惚应道:“好……多谢云胥师姐。”
    “还有我!”云缱欢快地塞给温莎更厚的册子,“小师妹放心,只是单纯的酷刑未免也太便宜这些渣滓,所以我连夜为他们准备了社死文学,你看……”
    云缱翻开几页,主角名字处留白,只等明天填写,其他地方,十个字里能有七八个字是应该被打码的存在。
    温莎:?
    云缱:“放心,师姐一定会让那些恶人名声一落千丈。”
    温莎:“……谢、谢谢?”
    怎么说,她师门的报复方式都好特别?
    云耀也塞过来一个乾坤袋:“都是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丹药,还有些让人无法转世轮回、连厉鬼都做不了的符箓,你……拿着玩。”
    “谢谢师兄?”
    “莫怕。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无论发生什么,现在,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温莎感激地点了点头,轻轻抱住云胥。
    心中关于西索尔和顾怀清的那些阴霾总算消散了点——
    但明天,终究会到来。
    次日。
    合欢宗的山门处格外热闹,魔尊和顾家还没到来之前,已经有两拨乌泱泱的人群挤在合欢宗的山门口。
    第90章 鹬蚌相争7
    ◎“我们合欢宗可见不得流血事件”◎
    “我们今天就要在这里等着!就等那佛子过来,剥皮剜骨!”
    “我等今日要找害我亲儿和弟弟魔尊,让他血债血偿!”
    庆濂真人得了弟子的传信,还没走到山门,就听见两拨人大吵大闹,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让合欢宗内的花花草草都跟着瑟缩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日跟菩提宗打交道比较多,庆濂真人脱口而出:“阿弥陀佛,我们合欢宗可见不得那流血冲突的场面。”
    温莎:……?
    庆濂真人颇为夸张地抚了抚胸口,当即从乾坤袋中抽出纸笔,修书一封,给师妹庆辉,领着温莎就往正殿折返:“为师可不擅长处理这样的情况,还是得请你庆辉师叔过来。你庆辉师叔是个有法子的——”
    正说着,庆辉真人已经如风一般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直直冲着山门而去。
    温莎既不想见到西索尔和顾怀清,但也不愿意合欢宗这一方净土被这些人破坏,忙问:“庆辉师叔擅会怎么做?”
    庆濂真人:“你庆辉师叔会抓紧这个机会赚他们一笔‘茶水费’,毕竟送上门的肥羊,我们不宰白不宰。”
    果不其然,很快,温莎隐隐约约听见青莲峰的弟子们的声音:
    “果汁、茶、花生米——”
    “马扎、摇椅、长板凳——”
    “丹药,上好的补血补灵力的丹药——”
    “上等法器,童叟无欺,一击必中,有没有要的啊?现在打九五折!”
    ……
    温莎:……可以,这很庆辉师叔,很合欢宗。
    先前的紧张可算是消弭了一点,但温莎还是有些担忧:“师尊,他们想要阻截佛子和魔尊,那合欢宗会不会成为他们迁怒的对象?”
    庆濂真人引小徒儿在正殿坐下,悠悠品茶:“不会——会咬人的狗不叫,而会叫的狗子啊,他们往往不咬人。哦,还有第三种狗子。”
    温莎:“嗯?请师尊赐教。”
    “就是人面狗心的狗子——喏,来了。”
    不多时,其他弟子引着西索尔和顾怀清两人进入合欢宗的正殿。
    两人的视线依然没有交汇,看着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都没有像上次那样,炫富一般地将聘礼堆出来,反而都十分低调,看着两手空空走了进来。
    向庆濂真人行了礼以后,都目光炽热地看向温莎。
    温莎觉得师尊当真眼光毒辣——人面狗心这四个字,形容这两人确有恰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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