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她前面那个男人不肯放,要她花钱买呢,谁知道要耗多久?”
    “我怎么听说苏锦娘也要参选,她真好意思,也不看看自己成天在家里作威作福的,哪里像个劳动人民的样子。”
    “那怎么办,挑来挑去,反正我是对那几个参选的都不满意,我还是想选三妹,你是没看到,那码头仓库盖得可气派了,我都羡慕死二队的人了。”
    “明天再说吧,上午不就要选了吗?到时候实在不行,咱就跟周老哥提意见呗。”
    也是,婶子们点点头,总之不想把这么好的事落在几个毛病多多的人身上。
    正议论着,就看到一群穿着军装的文艺兵来了。
    男同志较少,女同志多些。
    齐刷刷的绿色军装,齐刷刷的正步,看着就让人肃然起敬。
    带队的是个老大姐,农村人也不认得什么军衔,反正肩膀上的徽章上有两个杠杠和三颗星星,看着特别气派。
    那老大姐到了舞台那里,喊了声立正,文艺兵们就全停下了。
    随后稍息,齐齐向着东方前进十几步,停在了舞台侧面。
    那老大姐随即宣布解散:“大家做做热身,活动活动筋骨,舞台马上就好,都给我打起精神,好好慰劳一下辛苦的乡亲们!”
    齐刷刷的一声:“是,首长!”震耳欲聋。
    晏姝他们停下手里的活,跟着杨怀誉给军人们行了个军礼,那老大姐见了杨怀誉,还挺熟稔的,特地过来寒暄了一下,问杨怀誉公社那里有没有给他安排什么职务。
    杨怀誉这阵子表现得已经好多了,闻言像个正常人那样回了一句:“回团长的话,我生病了,暂时没去。”
    “生病了啊,什么病?有医院诊断书吗?向公社打病假申请了吗?你要是不打申请,回头等你治好了就没你的事儿了呀。”孙秀珊看了看杨怀誉,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再说了,这小伙子离开的时候好好的,怎么才回来几个月就生病了呢?
    她还是蛮欣赏这个小同志的,便关心地问了一大堆问题。
    杨怀誉一一回答了,等孙秀珊听说他没打申请的时候,急了:“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等会演出结束,我跟你们周书记说说,病例有吧,回去拿给我。”
    杨怀誉有点不好意思,那病是假的,要是被拆穿了多不好。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能驳了孙团长的面子,便应了一声:“是,团长!”
    孙秀珊叹了口气:“那你结婚了吗?走的时候不是急乎乎的,说家里给你安排了对象?在哪儿呢?喊过来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倒想看看,是多么出色的姑娘,让你连咱们文工团的董小娟都给回绝了。你可真狠得下心啊,你走之后,人姑娘哭了一个多月呢。”
    说到这个董小娟的时候,孙秀珊还特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杨怀誉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面色清冷、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董小娟。
    忽然有点头疼。
    他可经不起董小娟胡搅蛮缠,只能非常不凑巧地,犯病了。
    想来一个精神病人会让董小娟退避三舍的吧?
    他很自信。
    于是他忽然傻笑着蹲下来,抓起地上的泥巴,糊了自己一脸:“嘿嘿嘿,我是大花猫,我会抓老鼠。”
    ……孙秀珊看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接下来不管问他什么,回答她的都只是傻笑。
    无奈,她只好狐疑地看着旁边敲敲打打的父女俩:“这位老伯,请问一下,你们知道小杨他得的是什么病吗?怎么好好说着话,忽然就傻笑起来了?”
    晏姝没想到会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脚,但是吧,这也不怪人家团长,毕竟人家不知情,在这种前提下,想把文工团适龄的未婚女性介绍给杨怀誉,那也算是人之常情。
    再说了,这也侧面证明了她家怀誉是很优秀的嘛。
    自信的女人才不会因为多了个情敌就惴惴不安呢,相反,她可自恋了,她也很优秀的,跟杨怀誉绝配。
    所以她没有生这位团长的气,帮晏楚炀把最后一块板子敲好之后,站起来自我介绍了一下:“团长你好,我叫晏姝,是杨怀誉的未婚妻。他跟家里有点矛盾,拉扯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伤,伤到了脑子,这阵子在知青许悠琳同志的治疗之下,已经好多了。您刚才看到的就是他每天不定时出现的正常状态,但是维持不了太久,话说多了就开始犯傻了。”
    “他这个状态有多久了?”孙秀珊吓了好大一跳,造孽啊,这么英俊帅气的大小伙子,说傻就傻了?
    这不是天妒英才吗?还不如别转业了,就留在部队多好。
    晏姝大概猜到这位大姐想什么,她也表示了一下惋惜,惋惜之余,更多的是乐观:“快两个月了,不过许悠琳同志说了,家人的关心和陪伴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做什么事都把他带在身边,免得他出了什么状况来不及照料他。
    孙秀珊赞许地看了晏姝一眼:“辛苦你了晏姝同志。”
    她心疼得很呢,在部队的时候就对杨怀誉印象很好,他们文工团的每次汇演,杨怀誉都会过来帮忙调设备搭舞台,有时候哪个文艺兵身体不舒服了,他还能临时顶替一下,不少样板戏都手到擒来,简直样样精通,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女兵,是个十项全能的杰出青年呢。
    结果……
    哎!
    孙秀珊看着他傻不愣登的样子,心道跟董小娟肯定是没戏了,董家那条件,怎么也不可能允许女儿嫁给一个精神病人。
    再说,人家都有未婚妻了,她还瞎热心个什么劲儿。
    回头重新给董小娟介绍一个吧。
    这么想着,孙秀珊又看了眼人群中的董小娟,这姑娘果然是个痴情种,虽然面无表情,可那眼珠子,从刚开始过来就没离开过杨怀誉身上。
    就是再傻的人也看出来她的一往情深了。
    她这边离董小娟也不远,想必说的话都被董小娟听见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心里有多难受呢。
    孙秀珊想想,还是没再说什么,安慰了晏姝几句,又夸了晏姝几句,转身歇着去了。
    片刻后村支书周洪福领着茶水班子,把一些炒花生、瓜子和地里的西瓜、葡萄等端了过来,怕村支部的桌椅凳子太寒碜,临时从各家各户抽调了一些品相不错的搬了过来,给文艺兵们休息和进食。
    孙秀珊见状,便跟周洪福寒暄了起来。
    因为她第一次来老坞堡,所以不太熟悉这里的情况,便大致问了问乡亲们喜欢看什么,有一些即兴发挥的节目,是可以临时更改内容的。
    周洪福当了二十几年村支书,当然了解自己村里的情况,便跟孙秀珊去旁边聊开了。
    晏姝直起腰来,帮晏楚炀把工具什么的提着:“爹,走吧,回去歇会再来。”
    晏楚炀也累得够呛,尤其是上了年纪之后,一弯腰就浑身不得劲儿,便没有留下来跟孙团长客套,直接回去了。
    等他们三个走了,那孙团长才想起来问了一声:“刚刚那个搭舞台的老同志呢,也没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团长,我去吧,正好我拿几块西瓜给老伯解解渴。”一直支棱着耳朵的董小娟,忽然出列主动请缨。
    孙秀珊也觉得应该表示一下,便让董小娟去了。
    所以晏姝走着走着,身后就传来一声娇俏含情的呼唤:“杨怀誉!你站住!”
    好家伙,还是命令式的口吻。
    晏姝看了杨怀誉一眼,杨怀誉冲她挤挤眼,想用精神病直接把人吓跑,晏姝会意,便转身替她应对一下:“这位同志你好,小杨他这会儿精神状态不怎么好,需要回家休息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董小娟不信,上前一步搡开了晏姝,拦在了杨怀誉面前:“我怎么没见过这种病?杨怀誉你骗得了团长可骗不过我!你分明就是不想跟团长聊下去了装的!不信我现在就请假回家把我大哥大嫂请过来帮你诊断,他们一个是医院主任医生,一个是护士长,我就不信,他们会告诉我你真的有病!”
    晏姝心累,没想到碰上硬茬了。
    听口气,还是个娇小姐。
    不好惹。
    但是她不怕。
    她转过身来,牵着杨怀誉的手,拦在了董小姐面前:“这位同志,我家小杨是有卫生所的住院证明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查。至于你的家人,那就不必惊动了,我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当不起这样隆重的待遇。小杨犯病了没法跟你表达谢意,我在这里就替他说一声谢谢了。”
    “你凭什么代替他?未婚妻而已,真把自己当他的老婆了?我跟你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看一看他是不是骗我的,现在看来,他好像还没跟你结婚嘛,所以他当时在部队说的话都是在撒谎咯?说什么三年之约,说什么一辈子非她不娶,怎么,回来这么久了离得近了却偏偏不娶了?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董小姐显然非常崩溃,求而不得的恋情让她失去了理智,也不管来往的村民越聚越多。
    晏姝有点无奈,杨怀誉装病的事显然不能现在被拆穿,可这位娇小姐也不是好打发的。
    那就只能出其不意了:“对,他是撒谎了,他跟我孩子都有了,所以什么三年之约,只是想给你留点面子,让你知难而退。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把孩子抱过来给你看看?都会打酱油了,正好是他参军之前生的呢。”
    董小娟一听,踉跄着后退几步,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不可能,他的入伍材料我确认过的,他明明写的未婚!”
    “这也不怪你,我们农村人都喜欢先摆酒再领证,这不,一回来就跟我补了证了,你要是想看,我可以拿给你啊。”晏姝越说胆子越肥了,因为她看到这么多人在围观,料定了会有人给孙团长通风报信。
    等孙团长来了,董小姐肯定不能再胡闹下去,所以她根本不需要拿什么证明,只要把话放出去,让董小姐死心就好了。
    董小娟果然闹着要看结婚证,而就在这时,孙团长来了,冷着脸,呵斥了一句:“董小娟!这么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给我归队!”
    丢死人了,跑到大路上哭哭啼啼,就为了一个名花有主的男人,值得吗?
    孙秀珊最见不得这样的做派,拨开人群,走上前来,让另外两个文艺兵把董小娟搀走了。
    还特地跟晏楚炀和晏姝打了声招呼,表达了一下歉意。
    晏姝见好就收:“孙团长,刚才话赶话,真话假话掺半,等会你要是核实情况,也请不要见怪,我家小杨精神不好,我只能不留情面。”
    “那你们真的有孩子了?”孙团长还挺意外的,杨怀誉的入伍资料确实写的未婚。
    董小娟的父母都是孙秀珊的上级领导,拜托她帮忙找杨怀誉的团长核实的。
    所以,她得弄清楚这个问题,不然自己背上欺骗老上司的罪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晏姝笑笑:“孙团长,不瞒你说,孩子是我去世的丈夫的,您大可以走访整个老坞堡问问,我晏姝之前是不是一个寡妇。小杨的三年之约就是说的我,这个是没错的。对于董小姐的一往情深,我也很是敬佩,但是,麻烦孙团长转告她,我和小杨都是认定了彼此不会动摇的。她还年轻,外面大把的好男人,不必在小杨身上浪费时间。”
    孙秀珊被呛到了。
    今天可真是意外不断啊。
    没想到小杨傻了,也没想到小杨心心念念的人居然是个寡妇。
    她缓了缓,才尴尬地看了眼晏楚炀:“老伯,是这样吗?”
    “首长,刚刚面对你们的女兵,我家闺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撒谎,不过是为了让她死心而已。孩子确实是我前头那个女婿的,已经没了四年了。至于小杨,我们都已经过了三媒六礼了,日子也选好了,首长要是看得起我家闺女,明年阳历六月十九,可以过来喝杯喜酒,小老儿家里一定蓬荜生辉,不胜荣幸。”晏楚炀说着说着,还咬文嚼字起来了。
    孙团长一听就觉得这老伯是个文化人,忙问了一句:“老伯怎么称呼?是做什么的?”
    “鄙姓晏,区区一个小木匠,不足挂齿。”晏楚炀早就不说自己是大木作师傅了,没有用武之地的身份,说来做什么?
    孙团长觉得不太像,又问了晏姝一声:“同志,你父亲是不是在跟我谦虚?”
    晏姝还是很自豪自家爹爹的身份的,便点点头:“我爹师从孙文山老先生,是她的嫡传弟子,学的是大木作。只不过现在没有发挥才能的场合,小打小闹做做木匠换取家用。”
    晏姝说完就准备走了,该解释的解释了,该回答的也回答了,她爹这老胳膊老腿的,陪着她在这里罚站呢这是?
    她心疼啊。
    不过,她没想到,她才准备离开,那孙团长就忽然喊住了他们父女俩:“慢着慢着,哪个孙文山?”
    “本地的那个。”晏姝笑笑,“说不定五百年前跟团长你是一家呢。”
    哪里用得着五百年啊。
    孙秀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忙给晏楚炀赔了个不是:“老伯您不会就是晏楚炀同志吧?我听我姑奶奶提过,她年前刚刚过世,临终前还念念不忘,把她的弟子全都念叨了一遍。就是可惜了,她老人家是在首都病逝的,没能给你们一一报丧呢。”
    “师父病逝的消息我早已知晓,首都的同门师兄弟拍了电报告知过我。只恨家中贫贱,无力北上吊丧,希望师父她老人家泉下有知,不要怪我。”晏楚炀说着抹了把泪,心中不是不愧疚的,但是闺女和晓萌的死活他不能不管,家里已经很难了,借钱北上只会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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