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朔绛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错:“?”
    “我第一次来时一头都没绑中呢。自己蹲在墙角哭。一转眼八年过去了。”
    他们说话间已经有屠夫们进了水中立着的一间间塌房,开始挥刀宰羊。
    金枝找的是位冷面汉子。
    他生得魁梧高大,虎背熊腰,满身疙瘩肉,背部和手臂布满狰狞猛兽的刺青。
    可宰羊时却温柔蹲下去抱住羊头,低声呢喃着什么,而后利索一刀——
    羊直直倒在地上,雪白的羊毛上滴血不沾。
    朔绛瞪大了眼睛。
    金枝小声咬耳朵:“向晚戟杀羊有秘法,能让羊无痛无觉。”
    原来能让赴死只羊少些痛楚,这金枝也算是有些慈悲心肠在里。朔绛感慨。
    谁知立刻听到下一句:“这样羊肉不膻不骚,比别家好卖哩!”
    朔绛:……
    随后也有别人送羊过来,向晚戟只收了十头就不再收,随后他左手拽肉右手挥舞斧头大块劈砍起了羊肉。
    这可与适才平和的一幕不同:
    羊皮顺着纹理剥落,各种内脏和羊头被小心剁下,生肉颜色冲击眼帘,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惨白的骨架和鲜红的鲜血交相辉映,生肉的味道和血的腥味混合,咯吱咯吱的剁羊声和锯断骨头声。
    一起冲击着人的味觉、听觉、和嗅觉。
    一贯在书院读书的朔绛从未见过这等血腥场景。
    他大汗淋漓,两股战战。几乎要晕过去。
    偏偏金枝还善良了一回,看他发抖以为是着凉了呢,因而好心抓起他的手,放进刚剥皮的羊皮下面:“赶紧暖暖,别冻着了。”
    羊皮剥掉后下面的羊肉软嗒嗒,让人想起蜷缩着的婴儿。
    羊肉和羊血散发着灼人的热气,提醒着朔绛它们适才还是一头雪白羔羊。
    朔绛颤抖着抽出了双手:鲜血密布,淋漓尽致。
    他终于晕了过去。
    **
    等他醒来时,金枝已经划船到了半路。
    深夜的汴京城犹在沉睡,四处黑漆漆的,唯有船上挂着一盏风灯还亮着微弱的橘色灯光。
    朔绛一骨碌爬起,头顶群星璀璨,一排生羊堆在他身边。
    “醒啦?”前面摇橹的金枝转过身去问他,声音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嗯。”朔绛自觉丢人,闷声闷气。
    果然金枝再也憋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惊起一窝熟睡的沙鸭,扑棱棱在水面惊起一圈涟漪。
    她笑够之后还要假模假式安慰朔绛:“没事,我第一次看杀羊时看吐了。”
    “只不过那时我六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朔绛:……
    **
    只不过她到底心不坏,还是甩了个葫芦过来:“喝点水。”
    打更人的声音飘飘渺渺传了过来。
    朔绛忽然想起那些风雅的同窗和飘逸的贵族子弟常在河中取“寅时河心水”烹茶,因为此时空无一人,汇聚天地之精华。
    他灵机一动就想往河心去打水。
    被金枝阻拦:“你疯了不成?”
    适才宰羊的羊血尽入河中,河水正脏哩。”
    锦衣玉食的贵人们偶尔深夜起来便以为难得,还当寅时如何稀罕。
    可在汴京城的另一端,寅时热热闹闹沸反盈天:羊血,污水尽数往河心排去。
    朔绛想起清雅修士们高谈河心水滋味“甘甜异常、风雅无边。”的样子,
    默默放下手里的葫芦。
    朔绛无言以对转移话题:“那时你刚到陈阿婆家吧?”
    金枝一愣:“成五嫂子都跟你说了?”
    朔绛点点头:“只不过是继父……”
    金枝摇摇头:“无妨,我幼时无父,在蜀中总被别人欺负,等到了汴京城,多亏有爹在才过了一段好日子。”
    所以她这么爱钱,原来是因为家里缺钱。
    朔绛想了想,倒觉得从前对这人苛刻了些。
    金枝不在意地甩甩发梢,笑道:
    “多亏街坊们好心拉扯我,成五嫂子也是好人,还端饭送给过我。”
    自己识人太肤浅,朔绛有些惭愧。
    他们摇船到了码头,将生肉一趟趟搬运进肉铺这才摇船归家。
    这时天已发白,汴京城渐渐苏醒。
    买早点的摊子已经开始冒起缕缕炊烟。
    两人打着呵欠,巷口遇到要去做工的成五嫂子。
    她热情招呼:“买羊去了啊。”
    有了金枝适才这番话朔绛对成五嫂子很有好感,
    感念于这和睦的市井情谊,他拱手作揖:“正是。”
    谁知金枝冷冷叉腰:“成五嫂子,你那房租今天就得给我交过来!一分都不能少!”
    严厉而冷酷。
    哪里是适才抹眼泪说市井情深的人?
    朔绛再次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朔绛:我总对金枝有新的误解。
    ◎最新评论:
    【这男主前期傻乎乎的还有点迂腐,笑死】
    【
    【我有种莫名的预感,男主制的香可能也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如此受追捧,现在拿去卖肯定没那么珍贵】
    【哈哈哈哈,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谈感情伤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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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滴滴打卡】
    -完-
    第6章
    ◎“金豆”◎
    这两天与金枝同吃同住朔绛也渐渐了解了金枝其人。
    一大早起来她顶着一头炸毛走来走去,一点都没有人前的妥帖样子。
    边打哈欠边嘟哝:“哎呀今天还要去收肉铺里的欠账。”
    晚上则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账,核错数目就双手挠头,边挠边痛苦大喊:“什么时候我才能算对?!!!”
    在肉铺无聊等客人时卸下铜包金发簪挠头皮,歪着脑袋很是享受。
    有时挠头不够,还要拿来掏耳朵,简直邋遢至极。
    街角乐人动鼓演杂剧,她第一个笑得前仰后合,露出八颗牙齿酣畅淋漓。
    市侩、俗气、邋遢。
    然而今日朔绛见识到她的另一个特性:固执。
    事情要从向晚戟说起。
    清晨两人杀羊回来,正在补觉,就听得外头敲门声。
    金枝翻个身,装没听见。
    睡在屋檐下的朔绛只好去开门。
    是向晚戟。
    铁塔样的身躯怀里抱一头小小羔羊。
    看见朔绛立刻皱眉头:“你不是金老板的伙计吗?”
    朔绛发困,含含糊糊没清楚:“你要找金枝?”
    转而大声喊:“金枝,金枝——有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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