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一样。
    王德宝瞧了一眼侍药小太监无奈的眼神,决定再试一次。
    他蹑手蹑脚走进内殿。
    跪下磕头:“官家,您要保重龙体啊。”
    官家不说话,抿紧了嘴唇,下巴冷峻纹线毕露。
    王德宝心一横:“这药,是金娘子亲手熬煮的,您要是不喝,……”
    话还没说完,就听“砰”一声。
    原来官家将案几上一柄白玉书挡随手掷到了地上。
    白玉落在厚羊毛锦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王德宝唬得一跳,又心疼官家,便道:“官家要是气着了打骂老奴都使得,可万万不要做坏了身子。”
    朔绛淡淡:“知道了。”
    王德宝退出内殿,临走时想想,还是将药碗放到了案几上。
    走到屋檐下,他抹抹不知道何时出来的泪。
    官家这般糟蹋自己身体可如何是好?
    **
    掖庭那边要冷静得多。
    宫妃们正聚在院里晒太阳,人手一把甜杏。
    惠妃挑挑拣拣找了个大一点的杏子送进嘴里,满意砸吧下嘴才说:“妹妹啊,我进宫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哪个妃嫔可以得宠至此。”
    “不对吧?没宠吧?”陈美人看不懂。
    惠妃鄙夷瞧了她一眼:“要不我怎么是妃,你连个嫔都没混到呢?”
    “你!”陈美人生气。
    其余几个姐妹劝她:“算了算了,如今都是命悬一线的前朝旧人争那个作甚?”
    陈美人这才作罢。
    惠妃继续自己的分析:“他把你关起来,说起来也没有苛待,倒是自己见天生气得什么似的,这不就说明心里有你么?”
    “你不是前头皇帝的宠妃么?怎么还向着现在这个官家?”有人奇道。
    静妃老老实实承认:“我看脸。”
    掖庭中的女子都是第一次见官家,纷纷赞叹:“官家那长相真是没的说,比原来狗皇帝好看得多。”
    金枝垂下眼眸,心里五味杂陈。
    **
    王德宝再进殿内时。
    官家已经沉沉睡过去。
    王德宝心里甚为欣慰。
    官家昨夜彻夜未眠,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了。
    难得能踏实睡着。
    王德宝小心将开着的窗棂关上,忽得一顿。
    案几上隔着的宝山纹蓝底瓷药碗,此刻里头空空,
    只余一点褐色的汁液还沾在碗底。
    **
    向晚时分玉叶倒来寻金枝。
    她带来些跌打膏药。
    “阿姐,这是那位禁军统领凌正德大人给我的,说是能散结清淤,你得闲时抹抹。”
    金枝下意识摸了摸下巴被朔绛锢出来的青印,她嗯了一声。
    玉叶仍不放心,自己拔出瓶塞,给姐姐抹了起来:“姐姐别不当回事。听凌统领说这药极为难得,好多药材经年难遇,太医院今年就配出来两瓶,他是这回捉拿刺客有功才得了赏赐呢。”
    金枝听出了端倪:“这般珍贵之物他怎么就给了你?”
    玉叶吐吐舌头:“他捉拿刺客时将我也捉了起来,说拿这个给我赔罪呢!”
    金枝摸摸她额头:“玉叶长大了,会心疼阿姐了。”
    玉叶不好意思摆摆手,忽得看见院里:“咦阿姐,你怎么也有一瓶?”
    金枝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
    看见院里有一瓶一模一样的。
    她纳闷:“昨儿个蔡狗子送来一瓶跌打损伤的。”
    玉叶瞪大眼睛:“蔡公公居然有这么大能力?”
    蔡狗子在旁边笑:“咱家谎称自己伤了脚跟太医院配药的小厮胡乱要的。能是什么好货?”
    金枝也点头:“应当出自太医院,都是一样的瓶子,里头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玉叶便将手里的瓷瓶递过去:“姐姐记得日常抹抹。”
    她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娘和弟弟写来的!”
    金枝大喜。
    她自打清明到现在已经快两月都未收到过家里的任何消息。
    展开信件,果然是苏三娘清隽字体。
    店里虽然有官府的人盯梢,倒也没影响开店。
    如今新皇登基后天下太平,市井间地痞流氓都没了,官府也为民做主,肉铺生意居然特别好。她和卫石两人忙得脚不沾地。
    苏三娘说她想雇个人,这样叫卫石去读书科考。
    听说官家要开恩科,录取人数比往年都要多,或许卫石能中个什么功名。
    说下回采办太监开宫门时,他们或许能扒在门外遥远看玉叶一面。
    还说游飞尘做了官来,据说是个什么郎。
    向晚戟虽然没回来,但也有了消息,原来这些年他们两人投奔了官家早成为麾下干将。
    苏三娘絮絮叨叨将家里家外的事情一并向金枝交代,连金豆生了个羔羊的事情都不落下。
    金枝捏着那叠厚厚信纸,彷佛又回到了乌衣巷。
    她一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
    **
    朔绛这一病就是四五天。
    他发起了烧,总是反反复复不好。
    病中迷迷糊糊。
    梦里看到金枝噙着泪躲在墙角,他伸手去安抚她,可一扭头便是侯府满门血流成河。
    他在这梦境里浮浮沉沉,漂流了许多日。
    等再好时已经进入了六月。
    一大早书艺局就将做好的各色戏玩骑射等物呈到御前。
    朔绛扫了一眼,眸色淡淡。
    下面官员以为官家不懂,所以解释:“回禀官家,快要到二郎真君生辰,民间有盛大的庆祝仪式,书艺局每年都会做樊笼、马鞍等物贡到庙前。”
    朔绛“嗯”了一声。
    他随手从中拈起一枚弹弓。
    上好的紫檀木弓身,鹿筋做得拉绳。
    上面还钻了小孔,方便穿绳。
    朔绛忽然想起那年他和金枝在二郎真君庙前。
    她踮起脚尖艳羡盯着台上展示的各种戏玩。
    感慨:“那弹弓可真牢,一看就能打老远。”
    那时他在心里想:等我回了侯府,要多少弹弓有多少弹弓,都给金枝。
    可惜也没有兑现。
    他站在殿里拿着一柄弹弓发呆。
    六月的风从窗棂里吹进来,还带着荷叶的清香。
    书艺局的官员有些惴惴:
    官家不说话,是不满意吗?
    可又不敢抬头直视。
    忽得听官家说:“这弹弓,再造个呈到御前吧。”
    原来是瞧中了此物?
    官员大喜。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圣上自打登基以来恪已律身,从没有任何癖好。
    御史们都夸官家圣明是个明君。
    可他们书艺局这等专造小玩意的衙门就愁了:
    是不是要失饭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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