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淮没有多说些什么,也怕她看见自己会想起三百年前的往事,便起身离开了。
    望着霁淮离去的背影,离钰匆快地抹掉了簌簌而落的两行泪珠。
    回到上天庭的日子枯燥无趣,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风平浪静,之前所经历的只是她的南柯一梦。离钰坐在院内的秋千上,数着从树上飘落的花瓣。离开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就这三百年让她忘记了以前在上天庭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阿钰,你还知道要回来?”
    爽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未见其人到先见其声,这倒也是凤筠的风格。
    她娇俏神气的样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见离钰没有搭理她,她瞧屋内瞅了一眼,道:“怎么,你又把霁淮撵走了?”
    “我不想他总是在这,引人误会。”
    “我觉得霁淮他挺好的啊,你沉睡的这三百年以来,他每日都会来陪你。”
    “他很好,只是,我一直把他当做兄长来看,不能因为他对我族有过救命的恩情,我就以身相许回报吧?”
    “可惜了,可惜了。霁淮上神的容貌品行在上天界可是数一数二,多少神女想与他结为伴侣都不知道呢?”
    离钰笑着淡淡的摇了摇头。
    “那阿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离钰如鲠在喉,她回答不出,她曾将真心完整的给过一个人,可那人却将之弃入尘埃,狠狠践踏。
    若她无神女的身份,怕是这辈子就这么含恨而终了。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不要轻易沾染的好。”
    凤筠望着离钰,她去尘寰一趟归来后,就不一样了。
    三百年的沉睡,过往的种种,她与霁淮都闭口不提。
    “再过几日,穆怀那的兰芷酿就酿成了,我们去堂庭山吧,他要是听说你回来了,也一定很开心。”
    “好,我也好久不见他了。”
    **
    朦胧的雾霭附上薄绵的空气,向东迷漫了整个堂庭山。
    堂庭山巅,花影丛丛,灼灼桃色染尽了山头。
    桃树下的男子,眸间清俊秀逸,眉若堤岸絮柳,满头墨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有几丝散漫的垂在肩上,他保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已经半晌,用小铲正挖着桃树下埋着的兰芷酿。
    过了一会儿,穆怀褪去手上混着桃香的泥滓,把两坛兰芷酿递给了坐在一旁石墩上的离钰和凤筠,道:“两位小姑奶奶,你们是闻着我的酒香寻来的罢。”
    凤筠踢了踢穆怀的脚尖,道:“怎么,你都多久没见过阿钰了,拿你几坛酒又何妨?”
    听到这话,穆怀把土里还埋着为数不多剩下的兰芷酿都搬了出来,道:“行,今日,我高兴,您二位就是把我这所有的兰芷酿都喝光了也没事。”
    离钰笑着摆了摆手,道:“这倒也不必,不可贪杯!”
    “闲来无事,就是贪杯了又如何呢?”说罢,凤筠仰头正准备将手中的那坛兰芷酿一饮而尽。美酒刚刚入喉,天地间突然传来的一声兽鸣,蓦地把凤筠吓得猛咳了两声。
    她擦了擦沥到下巴上的酒渍,气道:“这是怎么了?”
    穆怀直起身子朝着西面看了一眼,道:“堂庭山结界有异。”
    离钰放下手中的兰芷酿,站起身道:“何人会来堂庭山?”
    穆怀警惕道:“想必又是个冲着焕生草来的,堂庭山的焕生草集天地间灵气,每五百年才得一株,可白骨生肉,起死回生。”
    凤筠急声问道:“那刚才那声嘶鸣?莫非是你座下的白狰兽在镇守?”
    穆怀眉头紧锁,道:“嗯,看来这次所来之人的实力非同小可。”
    凤筠召出绯火流羽扇,轻笑一声斥道:“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闯堂庭山!”
    “我和你们一起去。”离钰紧随二人身后跟了过去。
    -完-
    第35章 他输了
    ◎他像个早早就被洞穿所有心思的猎物,没有任何抗衡的余地。◎
    如果可以后悔的话, 离钰绝不会随他二人一同前来。
    那个历经百年都不曾在脑海中消散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他的脚边躺着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白狰兽,焕生草在他手中灵光闪烁, 山林中的风拨动墨色长发,露出眉眼中尽是柔情笑意。仿佛刚才此处的厮杀争斗荡然无存, 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可满地狼藉骗不了人, 当他侧头看到有人来了,眼神又恢复成了阴鸷凶狠,但让穆怀和凤筠始料未及的是这样的眼神也只存在了一瞬间, 就慢慢支离破碎在凝固的空气中,取而代之的是恍惚迷茫, 是不可置信,是大喜过望。
    “阿钰?”郗容手中将焕生草紧紧攥住。
    他的话音极轻, 简单的两个字,尾音却覆上了微微的颤抖。
    看到白狰兽躺在地下, 鲜血染红了它白色的皮毛,一向温和的穆怀脖间青筋暴起, 盛怒道:“魔族之人,胆敢闯我堂庭山,伤我座下之兽,夺我百年仙草,今日,你便拿命来抵。”
    郗容勾起嘴角,不以为然道:“你这仙草能被我所用,是它的福气。”
    凤筠见状也挥动了绯火流羽扇与郗容打了起来。
    显而易见, 就算是穆怀和凤筠一起也绝不可能是现在郗容的对手, 离钰飞身上去挡着郗容的招式。
    白衣翩跹, 她手中的银光与漫天铺散而下的红光相交,对峙之下,郗容手中的法势弱了几分,他的从容,他的不屑,他的轻蔑都在此刻冰消瓦解,他就像被攫住了命门,节节败退,输得一败涂地。
    法力交汇处迸溅出的灵力将林间的枝叶震得簌簌作响,惊起阵阵飞鸟逃向遥远的天际。
    周旋之下,二人竟同时收了法力。
    郗容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三百年了,他用了许多的法子,找过魂魄,闯过冥界,却怎么都寻不到她,尘寰中他寻过的每一处都留下了心中无尽的牵挂与执念,他一直在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如今就摆在眼前。
    他怎么能放过?
    离钰拦住穆怀和凤筠一步步朝郗容走去,把手摊开在他面前,道:“还给我。”
    听到这话,郗容淡淡的笑着,反而把手中的焕生草收了起来,没有一点儿想要还给她的意思。
    是了,郗容那样的人,既然来了,怎么可能没有得到就轻易离开。
    可正当离钰要收回她悬在空中的那只手时,另一只强有力的手覆了上来。
    像他们以前那般,郗容牵住了她的手。
    离钰瞪大了眼睛,连忙甩开那只沾满了血腥的手,可被他牢牢握住,怎么都甩不掉。
    穆怀和凤筠见状冲了过来,凤筠怒道:“你要做什么!”
    郗容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离钰,嘴里回道:“这位上神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我只是想与她叙叙旧。”
    此话一出,离钰轻笑一声:“你也说了,长得像而已,我与你素未平生,仙魔对立,有何旧可叙。”
    郗容并没有因为她说这些话就松开了手,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就是她,否则冥界无她魂魄就无法解释了。这一次,无论是恨也罢,怨也罢,他绝不会放手。
    离钰被他攫住,挣脱不得,她斥道:“堂堂魔尊,入我仙族地界,偷盗仙草,若是说出去,就不怕引来三界众人的嘲笑?”
    穆怀和凤筠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新任魔尊近百年来杀兄弑父一统魔界,如今魔界的实力不容忽视,可未料到,魔尊居然为了一株焕生草就这么闯了仙界的堂庭山,出现在他们眼前。
    此刻,二人知他没有使出真实的实力,否则一个能与上天界抗衡的魔尊伤他们轻而易举。而他没有这么做的原因,似乎是顾及被他握住手的离钰。
    郗容嘴角勾起一笑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你跟我走,我便不要这株焕生草。”
    “她不会跟你走的,就算你是魔尊又如何,我们就算拼死一搏也不会让你如此嚣张。”穆怀擦拭掉嘴角的血迹说道。
    “哦?你有什么资格来替她回答?若要与我相争,还不如早早去寻处风水宝地,把你和你这座下灵兽的坟地找好。”
    穆怀:“你!”
    离钰望向地上呼吸虚弱的白狰兽,若是无了焕生草,它怕是撑不了太久。
    “我跟你走,只是焕生草留下。”离钰的话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眼见目的达到了,郗容满意地笑了,他重新拿出了怀中的焕生草,明明是堂庭山地界上的灵物,他却拿捏在手中跟主人做着交易。
    离钰晃了晃手,对着郗容冷道:“可以先松开了吧,我还有话要和他们说。”
    郗容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离钰走到穆怀和凤筠二人身边,叮嘱道:“此事不必声张,放心,我会没事的,若是上天庭问起,就说我来堂庭山散心几日。”
    凤筠看了一眼她身后绝非善类的那人,惊道:“阿钰,你疯了吗?他可是魔尊!”
    离钰坚定道:“若他要伤我,刚才就伤了。相信我,要不了几日我就会回来的。”
    “好,有事便传音给我们。”
    离钰点了点头,走回到了郗容的身边,拿了焕生草给白狰兽服下。
    焕生草的作用名不虚传,白狰兽服下后,恹恹地站起身,去了穆怀的脚边伏下。
    做完这一切,离钰淡淡地瞥了一眼郗容,道:“走吧。”
    这是她第三次去魔宫。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终于不用再被他的惺惺作态所蒙骗了。
    “魔尊。”殿内的侍女朝郗容行礼,离钰与侍女对视的那一眼中,察觉到了她们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
    郗容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寝殿,离钰直着身站在殿内中央,没有驯从他的意思坐到坐塌上。
    “站那做什么,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郗容的话音与他在堂庭山判若二人。
    即便如此,离钰也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一丝的波澜,语气更是冷淡至极:“我有什么话能和一个魔说。”
    她的话让整个魔殿一下子如坠冰窖,仿佛连二人中间流动的空气都被冻结。
    寝殿没有阳光照进,没有任何的温暖可以将之融化。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郗容妄想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些以往的样子,可物是人非,过去的似乎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站起身,朝着那人走去,他无数次地幻想过再次重逢的画面,却唯独没有料到只剩下一句素未平生。
    她的冷漠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即使是怨是恨,也比这把刀子来得要好。
    “好一个无话可说,上神夺走了我的焕生草,那我的妻子没了焕生草该怎么办,上神怎么赔给我?”
    “妻子”二字尤为刺耳,离钰微微一怔,他要焕生草竟是要救他的妻子吗?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郗容又抓住了她的手往殿内的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安静的躺在床榻上,若不是这惨白到极致的肤色和胸前染血的伤口,倒真是像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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