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那话听上去是训斥陈嬷嬷,实则是看不惯尤绾,多发了两句牢骚,也不知道尤绾听出来没。
    这石榴色她也是穿得的,只是李氏自知自己近些年来年纪大了,这样的深色她穿着极容易显老气,故而若不是正经场合,李氏都不敢着深色。
    太过鲜嫩的淡粉鹅黄她穿起来又有装嫩的嫌疑,故而每次选衣裳都让李氏忍不住头疼。
    可尤绾比她年轻得多,鲜亮的颜色能驾驭,深色也不怕,反而会衬得她肤色如玉容貌娇艳,寻常人真真是比不得。
    若是尤绾知晓了李氏的想法,只怕会觉得她担心过多,不到三十而已,怎么就算年纪大了,等自己到了这个年龄,还是照样爱穿什么就穿什么,才不会有这样的顾忌。
    众人等了片刻,福晋终于扶着赵嬷嬷的手出来,刚一抬眸便看见装扮最亮眼的尤绾,目光不由得一滞。
    等她坐下后,福晋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尤氏,你这衣裳的料子不错,是从哪儿得的?我倒不曾在针线房见过。”
    尤绾闻言抬起头,柳叶眸水雾潋滟,媚意荡漾,小巧的红唇微张:“福晋是问这个啊……”
    她挑起自己的袖口,石榴红的布料在日光下极其夺人眼球,彩线起花织出团花纹样,铺满整件衣裳。
    “这当然是四爷赏的,”尤绾脸上露出甜蜜的笑意,“蜀锦难得,福晋自然在咱们府上的针线房里见不到。您若是喜欢,我让清梅去我库房里拿几匹送过来,我那还多着呢。”
    尤绾这话说得好听,实则半真半假。四爷只管往她库房里塞,有时也来不及看哪些颜色她喜欢,因此尤绾确实积攒了些用不着的蜀锦,那些蜀锦是御制,她又不能送到家里给额娘和嫂嫂,全在库房堆着落灰呢。
    不过她瞧准了福晋不会要,才故意这么说的。
    李氏原本瞧见尤绾的衣裳心里就酸,如今听见这话更是忍不住嫉妒。
    同是侧福晋,她每年只有份例上的布料,四爷逢年过节倒是会赏赐一些,但比起给尤绾的倒是差得多了,她心里十分不平衡。
    尤绾注意到李氏瞪着眼睛看着她,便大大方方带笑回望:“李姐姐也喜欢这料子吗?你可想要一些?”
    李氏抿抿嘴,身子往前移了移,一时竟有些心动。
    这时坐在上首的福晋突然出声对尤绾道:“既是四爷赏给你的,你便自己好好留着吧,别辜负了四爷的心意。”
    福晋才不愿要尤绾的东西,否则传出去,她一个福晋想要蜀锦,还得靠侧福晋赠给她,那实在是太跌份儿了。
    尤绾对福晋的回绝并不意外,眼睫颤了颤,摆出一副遗憾的口吻:“福晋既然这么说,那妾身就自己收着了,改天多裁几件衣裳,每日换着穿给您瞧。”
    福晋略有些堵心,低头抿口茶。
    李氏原本还以为自己能捞点好处,一听福晋都不要了,那她更不能开这个口,又丧气地坐了回去。
    几个格格都静默不语,蜀锦怎么样都落不到她们头上,更何况谁敢要四爷送给尤侧福晋的东西。
    福晋不再看尤绾,清了清嗓子道:“今儿也是五月,眼瞧着端午就要到了。按照往年的惯例,各院都要插艾草挂菖蒲,祛除阴邪之气,今年你们也要好好操持此事,莫要误了日子。”
    端午也是一年之中的大日子,这一天府里素来热闹,主子们要吃粽子佩香囊,下人们也往往能得赏赐,挂着香草袋,里面装着苍术、艾叶这类的中草药,免得身上阴气冲撞了主子。
    众人都不是第一次过端午了,自然知晓流程,纷纷应是。
    “耿氏你便负责晚上家宴的布置,钮祜禄氏你负责端午那日府里各处的洒扫祛邪,务必尽心,千万不可疏忽。”
    耿格格和钮祜禄格格自从上次福晋被罚后就一直分担管家事务,如今福晋重新出山,四爷也没发话将两人的管家权力交还给福晋,因而每次在大事上,福晋还得把两人捎带上,不能独自包揽全部。
    耿格格和钮祜禄格格立即答应,表示定会仔细筹备,不负福晋的嘱托。
    尤绾听到福晋的吩咐,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眉心微蹙,心不在焉地颔首应下。
    请安过后出了正院,李氏先于众人快步扬着头走了,尤绾还在想端午节怎么过,走得略慢了些。
    耿格格追上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衣裳:“侧福晋今日可真是美极了,这样的艳色最衬你。”
    尤绾闻言微微一笑,她就知道耿格格见到她今日的装扮定会喜欢。
    钮祜禄格格跟在耿格格身后,上前两步向尤绾行礼:“见过侧福晋。”
    尤绾向来不注重这些,忙伸手去扶:“钮祜禄格格不必如此,这里没有旁人,起来说话便好。”
    钮祜禄氏微笑着要起身,甫一抬眸瞧见尤绾扶她的那只手,眼神猛地一顿。
    只见那细白的手腕上挂着一串褐色旧佛珠,底下垂着暗红色流苏,因这佛珠与尤绾的肤色差别巨大,因而格外引人瞩目。
    耿格格也瞧见了,望着那佛珠紧锁眉头,总觉得有些眼熟。
    尤绾注意到她们的目光,手蓦地收回,袖子一落,那佛珠便被遮住了。
    这佛珠是四爷赠予她的,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被旁人看到,总让尤绾觉得有些羞涩。
    “今日请安花了不少时间,我现在得回芙蓉院了,元哥儿还在等着我呢。”尤绾浅浅笑道,“我就先走一步了。”
    耿格格知道元哥儿有多粘她,闻言立即催促道:“那你快回去吧,别让元哥儿等急了。”
    尤绾嗯了一声,朝钮祜禄格格颔首示意,便扶着清梅走远了。
    耿格格盯着尤绾的背影看了小半晌,才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回头却发现钮祜禄格格正望着前方目不转睛。
    “你看什么呢,侧福晋都走远了。”她用胳膊碰碰钮祜禄氏。
    钮祜禄格格骤然醒过神来,眼睛一动,脸上重新堆起笑:“还不是那蜀锦流光溢彩,我一时竟看呆了。”
    耿格格道:“蜀锦倒是其次,关键是侧福晋天人之姿,这蜀锦只是陪衬罢了。”
    钮祜禄格格暗暗捏紧帕子,嘴上笑着回道:“你说的是。”
    尤绾回到芙蓉院,先把服侍的奴才们全都叫到眼前,吩咐道:“眼瞧着端午就要到了,按福晋今日说的,府里各处都要挂艾叶和菖蒲辟邪,但我先和你们说好,咱们芙蓉院不许挂这些,你们也不能佩戴驱邪的香囊。若是出了院子再回来,定要先沐浴净身换了衣裳才能进正屋服侍,明白了吗?”
    奴才们面面相觑,搞不懂主子怎么突然下了这么个命令,不过他们只有听话没有质疑的份儿,纷纷出声说自己明白了。
    尤绾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清梅不解:“主子,您为何不许我们挂艾草祛邪啊,这不是每年端午都该做的吗?我都已经给您缝好好几个香囊了,就等着往里填草药呢。”
    尤绾立即道:“你别再忙这个了,我不会戴的。”
    清梅伤心地低下头,觉得自己没能体察主子的喜好。
    “莫要担心,”严嬷嬷拍拍她的肩,“侧福晋这么做,恐怕是为了小主子着想吧?”
    尤绾笑道:“还是嬷嬷理解我。我家里有人不能碰艾叶,一碰便要发热起疹子,我怕元哥儿也有这个毛病,所以才不让大家佩香囊挂艾草,免得元哥儿难受。”
    她家里小妹对艾叶过敏,尤绾也摸不准这病症会不会遗传给元哥儿,元哥儿如今才五个月大,也不能拿着艾叶测试他会不会过敏,只能先全都禁了,等元哥儿大些再试试。
    清梅一听尤绾不是嫌弃她的香囊,顿时满血复活:“奴才明白了!主子放心,奴才一定会看好小主子,不会让小主子闻到丁点艾叶的味道。”
    尤绾打趣道:“那我就把元哥儿交给你,有劳清梅姐姐了。”
    清梅如今是芙蓉院的大丫鬟,在外面常有人叫她姐姐,没想到现在主子也这样叫她,忍不住红了脸。
    “主子您还是喊奴才名字吧,那都是外面那些人喊的,您这样叫奴才,奴才都要羞死了。”
    尤绾和严嬷嬷看她这满脸通红的模样,两人对视,眼里都露出笑意。
    四爷晚上回来,听说尤绾白日对下人吩咐的话,道:“你想得很周全,爷之前也听说过有人碰到艾叶就起疹子,倒是一时没想起来。”
    尤绾道:“因为记得妹妹小时候得过,所以我印象很深刻,元哥儿还这么小,我可不敢疏忽。”
    元哥儿在摇篮床里看见四爷,就晃晃手要抱,四爷弯腰将他抱起来抬高高。
    自从上次尤绾把元哥儿扔到四爷怀里让他哄,四爷便慢慢学会抱孩子的姿势,回来时经常抱着元哥儿玩。
    他是唯一一个敢抱着元哥儿举高高的人,元哥儿很喜欢这个游戏,每次都把眼睛笑成一条缝,胖嘟嘟的小脚丫在空中蹬来蹬去,显然是高兴极了。
    “好了好了,该让他去休息了。”尤绾瞧着父子俩玩了小半个时辰,出言提醒道。
    元哥儿睁着大眼睛依依不舍地被奶嬷嬷抱走,四爷坐下来笑道:“元哥儿还不愿睡呢,你怎么直接让人把他带走了?”
    尤绾不轻不重地横了四爷一眼:“要依他的喜好,怕是今儿晚上你就得陪他玩一整夜。你若是想和元哥儿一起睡,我也不拦你。”
    四爷忙揽住她的肩,道:“那怎么行?让你独守一回空房,那爷下次恐怕连芙蓉院的大门都进不了了。”
    尤绾闻言低了眸,脸侧发丝微微凌乱,水润的唇瓣勾起,小声嘟囔道:“又胡说,我总不会连元哥儿的醋都吃。”
    四爷轻笑低头,鼻翼间充斥着尤绾身上的浅淡暖香,嘴上道:“那让爷仔细看看,是不是都是醋味?”
    尤绾伸手要推他,却被四爷顺势压在榻上,说是要好好查她,一查便是大半个时辰。
    *
    尤绾禁止芙蓉院奴才佩香囊挂艾叶的命令传了出去。
    福晋知晓不由得皱了眉,但四爷都没说什么,她现在可不想管芙蓉院的事儿。
    李侧福晋忍不住发了两句牢骚:“就她事多,比旁人都要娇贵些,怎么连艾草的味道都闻不得吗?也就四爷惯着她!”
    不过无论几位主子们怎么想,后院的奴才们倒是全都记住了,千万不能佩戴香草袋靠近芙蓉院。
    因为苏大公公可是特地和他们传过四爷的口信,若是犯了,主子爷肯定饶不了他们。
    端午节当天,除了芙蓉院,其他院子都挂上了艾叶,因此芙蓉院的奴才进进出出十分小心,生怕带了点味道回去。
    中午按例要吃粽子,尤绾一时兴起,让清梅去膳房拿些粽叶糯米回来,要自己动手包。
    清梅知晓她厨艺好,听到尤绾要亲自包粽子,立即满怀欣喜地跑去了。
    尤绾站在廊下等她,看着院里的小太监修剪花枝。
    突然,严嬷嬷一脸严肃快步走来,朝尤绾急声道:“侧福晋,您快来看看小主子吧。”
    尤绾愣住,脑子一时有点发懵,嘴里应道:“我这就去。”
    她随严嬷嬷来到元哥儿的屋子,还没进门,便听见元哥儿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哭喘声。
    尤绾心里一紧,推开严嬷嬷便冲了进去。
    只见四个奶嬷嬷全聚在哭得脸色涨红的元哥儿身旁,一瞧她进来,都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抖着身子跪下:“侧、侧福晋!”
    尤绾这时管不了她们,瞧也没瞧,快步跑到元哥儿身侧。小家伙正躺在摇篮床里哭得可怜,见着她来,也不像往日一样笑着要抱,只憋着嘴呜呜咽咽地哭。
    尤绾瞬间也跟着红了眼眶,伸手去碰他,触到满手的热温,掀开元哥儿领口的衣裳一瞧,入眼的皮肤尽烧得通红,上面满是一个又一个的小红点。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是起疹子了。
    第59章 .  住前院       府医,元哥儿现在如……
    府医, 元哥儿现在如何?尤绾将元哥儿抱在怀中,将元哥儿的一只手放出来,给府医切脉。
    被余永易从前院提溜过来的府医一手捻着小胡子, 一手按在元哥儿细嫩的手腕处, 沉吟片刻道:“回侧福晋的话, 六阿哥这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故而发热起疹子,奴才这就给六阿哥开药方熬制汤药,让奶嬷嬷服下,再给六阿哥喂进去。”
    府医诊治的也是满头大汗, 这才不过五月的婴儿, 发起热来几乎是要命的事,若是六阿哥有什么好歹, 那他今天恐怕也是要交待在这儿了。
    尤绾知晓这么大的婴儿根本喝不下药, 只有让奶嬷嬷用乳汁喂进去。可是她抱着元哥儿只觉得像抱着个火炉, 元哥儿烧成这样,又怎么能喝的进去奶?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先降降温?尤绾心急如焚,赶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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