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绾听罢,觉得李氏的脾气真是收敛了不少,又或者是顾忌着年格格身后的阿玛兄长,才不像之前那般,一罚便是一个时辰。
    她嫌外面天气酷热,鲜少出门,倒是没和年格格打过照面。
    这一日午后,瑞哥儿和宜尔哈都玩累睡着了,尤绾突发兴致,学着小丫鬟们,让人摘了不少凤仙花,想要染指甲。
    将花瓣放入石臼,加点白矾捣碎,再细细地铺到指甲上,最后用麻叶裹好。
    四爷傍晚回来时,瞧见的就是尤绾十个指头裹着叶片的样子。
    他好笑道:“裹成这样,你这手还怎么用膳?”
    尤绾刚想给他展示自己的成果,一听四爷这么说,才反应过来,她这指甲至少要染一整夜,裹成这样,那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把这茬给忘了。”尤绾悻悻地收回手,有些低落道,“那我还是把它拆了吧。”
    忙活了那么久,她倒是有点舍不得。
    四爷拦住她:“既然已经染了,就留着吧,横竖就这一晚上,也不妨什么事儿。”
    尤绾信了四爷的话,等到用膳的时候,才知道她两只手都用不了,有多不方便。
    夹什么掉什么,一番忙活下来,根本吃不到几口菜。
    瑞哥儿和宜尔哈在榻上玩,瞧见额娘笨拙地拿筷子夹菜,像是看见什么好玩的场景,咧开嘴咯咯地笑。
    尤绾吃不下去了,把筷子一扔:“我不吃了。”
    四爷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这时还装样子,憋着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尤绾指着两个小家伙:“他们笑话我。”
    四爷薄唇轻勾:“你和孩子置什么气?他们可什么都不懂。”
    尤绾轻哼一声,作势要去解手上的麻叶片。
    四爷按住她的手,给她夹了一筷凉鸡丝,送到尤绾嘴边:“张嘴。”
    尤绾愣愣抬头,望着面前的筷子,脸颊忽地红了。
    “……我不要碰你吃过的。”喂饭什么的太羞耻了,她都这么大的人了,才不要四爷喂。
    四爷挑挑眉:“真不吃?你方才不是一直想夹这个吗?”
    尤绾还想摇头,却没想到榻上的两个小家伙一直盯着这里,他们两个对着四爷的方向“啊啊”地长大了嘴,宜尔哈甚至都急得翻了个身。
    尤绾见状,一口咬住面前的鸡丝,朝着两个小家伙炫耀:“全都是我的,你们不能吃。”
    好吃的被额娘抢走了,瑞哥儿和宜尔哈呜呜几声,可怜兮兮地凑到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四爷笑着,直接揽过喂尤绾用膳的活儿,直到将人喂得差不多,才开始自己吃。
    尤绾这一晚上行动不便,梳发宽衣全都要人伺候着来,四爷借着这个机会说要帮她沐浴,将人按在浴桶里闹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水都换了两回。
    隔日是初一,尤绾早晨被清梅从睡梦中叫起。裹了一夜的凤仙花终于拆下,原本莹润透明的指甲被染上玫红色。尤绾拿着细细的竹笔,在上面画上几片白色的五瓣花,衬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格外的艳丽夺目。
    “好不好看?”她举着手问清梅和严嬷嬷。
    两人当然是点头,清梅觉得主子这双手,什么都不涂就足够惊艳了。
    尤绾自己瞧着也很满意,就当是做了简易美甲。现在瑞哥儿和宜尔哈总要她抱,尤绾手上只留了四爷送的那串佛珠,其他饰品一律被卸下,免得伤到孩子的肌肤,这才想起用凤仙花染指甲。
    用过早膳,尤绾嘱咐奶嬷嬷们用心看着小主子,自己带着清梅她们往正院去。
    因着芙蓉院旁的院落都被搬得差不多,尤绾这一路都没遇见人,进了正院之后,发现众人早早地都到了。
    尤绾先看到福晋右侧坐着的年格格,眼睛一扫而过,对着福晋慢条斯理地行了礼:“还请福晋恕罪,妾身今儿早上来迟了。”
    以往她请安晚了,还愿意拿孩子编个借口,今儿却是懒得再说这种话。
    福晋将年格格安置在身旁,把李氏的位置都挤掉了。这样年格格便是正对着尤绾,尤绾不信福晋不是故意的。
    没看到李氏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吗?若不是福晋在这儿,恐怕她都能直接将年格格打到一边去。
    福晋见她连个借口都不愿再找,面色越发冷淡,朝尤绾点点头:“起来吧,这大热天的,倒是难为你了。”
    尤绾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轻笑道:“福晋说笑了,给福晋请安是我们的本分,哪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
    她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抬手去捧茶盏。
    这时,她对面的年格格开口了:“侧妃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就不该来得这么迟,这是对福晋不敬,没尽到妾室该尽的职责。”
    年格格说的义正言辞,看向尤绾的目光里都带了几不可见的轻蔑。年亦兰自己也不能说有多尊敬福晋,不过把福晋搬出来治治尤绾,她还是有几分乐意的。
    “福晋,您可不能任由这种风气滋长下去,尤侧妃来迟在先,不敬在后,您可得出手管管。”
    这话说出口,满厅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她,眼里盛满惊讶。福晋也是一愣,但她没说什么,只低头抿了口茶。
    李氏连生气都忘了,看着年格格的眼神宛如看着一个失心疯似的。
    这人是傻了吧,不过一个格格罢了,就算娘家得力些,也轮不到她来给侧妃说教啊?福晋都没敢训斥尤绾不敬,年格格又有多大的脸,敢说出这样的话?
    李氏默默去瞧尤绾的反应。
    只见尤绾放下茶盏,手中轻摇的团扇也停了,一双美目移到年格格身上,眉尾轻轻一扬后,笑道:“一年不见,年格格还是这么目无尊卑,不懂规矩。”
    “你!明明是你不敬福晋,恃宠生娇!”年格格一听这话,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瞪着尤绾。
    她此时最厌恶有人拿尊卑说事,她一直觉得自己才该是侧妃之位,若不是多出个尤绾,她也不必委曲求全,以格格的身份进入王府。
    “恃宠生娇?”尤绾听见这个词都忍不住笑了,既然知道她有宠爱傍身,还敢这么不长眼地撞上来,怕是脑子不太清醒吧。
    “年格格这话倒也说对了一半,”尤绾把玩着手中的扇子,语气中带了丝丝嗔意,“昨晚四爷确实是在芙蓉院歇下的,这事儿我就算不说,福晋心里也清楚。福晋体恤我服侍辛苦日日劳累,怎么到了年格格眼里,就成了不敬?莫非……你是觉得福晋处事不公有意纵容吗?”
    “我、我没有这么说。”年格格急忙否认,她明明是站在福晋这边去指责尤绾的,怎么被尤绾反过来说是福晋的错了?
    尤绾都懒得看她,手中团扇一转,指着年格格坐着的椅子:“方才进来时我就想说了,这本该是李姐姐的位置,怎么被年格格占了过去?这满城的阿哥府,从未听说有让格格坐到侧福晋前面去的。这目无尊卑的罪名,年格格还是自己认了吧,别往旁人头上扣。”
    李氏闻言连连点头,恨不得给尤绾鼓两下掌。
    尤绾看向福晋:“福晋您不会是没瞧见吧?早听闻福晋久病缠身,在正院养了许久才出门,妾身以为您已经大好了,可今日看来,这眼睛还是有点毛病呢。”
    福晋没想到她将怒气宣泄到自己身上,忙放下了杯盏。
    尤绾继续说道:“若是福晋还未好转,妾身这便去回禀四爷,给您找两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可千万不能耽误您的身子。”
    福晋气得脸色发白,猛地一拍桌子:“尤氏!”
    “妾身在呢。妾身耳聪目明,您不用那么大声,妾身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尤绾脸上含着笑,“您有什么要训斥的,还是对着年格格说吧。她怕是被椅子黏住了,到了现在还不知道给李姐姐让个位置。”
    年格格又一次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她实在无法,只能站起身来。
    李氏颇为不屑地瞧了那椅子一眼,道:“这被旁人做过的位子,我也不稀罕过去。”
    她向福晋敷衍地行了个礼,只道:“福晋见谅,妾身近日忙着大格格的嫁妆,怕是没空再陪您闲话了,这就得回东院去。”
    她要走,福晋也不能拉着人强拦住她。
    尤绾见状,也施施然起身,说两个孩子还在等她,自己也是半刻都难走开。
    没等福晋答应,尤绾就转身往门口走。
    临要出门时她回过头,对着福晋笑道:“福晋若真的请不来好太医,妾身愿意代劳,免得您见不到主子爷,延误了病情。”
    *
    正院之后到底有没有请太医尤绾不知道,但听说年格格那日请安之后,便在芳兰阁里躺了好几日,怕是被气伤了。
    正院还给芳兰阁里流水似的送药材,一直到了中秋,也没见到年格格出来。
    中秋之后,天气便转凉了,秋意渐盛。
    芙蓉院里的小园林不再像夏日那般茂盛葱郁,瑞哥儿和宜尔哈在里面玩了好几个月,早把景色看腻了,近些日子小手总往外面指,想让尤绾带他们出去逛。
    尤绾才不愿带他们出去,两个小家伙都想让她抱,若在府里逛一圈下来,她两只胳膊恐怕都要废了。
    直到工匠把她定的婴儿推车打好送过来,尤绾才会在傍晚带他们出去看看。
    两个小家伙头回躺到婴儿推车里,惊讶地眼睛都瞪得溜圆,好奇地四处张望。
    元哥儿见到这样的推车也是新奇得不得了,吃力地握住扶手往前推,说是要带弟弟妹妹去他的院子里玩,要不是尤绾拦着,元哥儿都能把两个小家伙推到前院去。
    这一日,两个小家伙白日里玩累了,晚上便呼呼地睡大觉。尤绾难得地清闲一会,想拉着四爷出去散心。
    “怎么今日这般勤快?还愿意陪爷去散心?”四爷被尤绾拽着出门,内心还是诧异的。
    他知道尤绾素来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什么时候愿意主动陪他出院门?
    尤绾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脸上圆了一圈,才想运动一下的,只睁大了眼睛凶巴巴地看着四爷:“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四爷忙答应下来,理好被尤绾拽乱的袖口,牵起尤绾的手往前走。
    夜晚的小花园格外的安静,鸟儿都回巢了,只有淡淡的桂香顺着微风吹拂而来。
    “那两个小烦人精不在身边可真是轻松。”尤绾从路边摘下一朵木芙蓉,转身在四爷衣领处比划了两下,直到四爷颇为不赞同地看向她,尤绾才笑盈盈地收回手。
    “瑞哥儿他们已经很乖了。”四爷说道。
    “那是因为他们黏我,不黏你。”尤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在尤绾看来,四爷每天只负责晚上回来逗逗孩子,带着他们玩,当然觉得乖了。若是让他陪两个小家伙待上几日,肯定就说不出这话。
    可惜在这个时代,她是不能让四爷体验一下全职奶爸的感觉了。
    尤绾闷闷地往前走,忽地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清澈明净犹如山间泉水潺潺而流,在寂静的夜晚之中,显得格外地突出。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四爷。
    四爷明显也听见了,他摸摸鼻子,神色讪讪道:“看爷做什么?”
    “您不去瞧瞧吗?这大晚上的,在这小花园弹琴奏曲,总不能是给花园里的蛐蛐听的吧?”
    尤绾将玩了一路的芙蓉花砸到四爷肩上,转身就要往回走。
    四爷忙拉住她:“你别走。”
    尤绾脸撇到一旁,就是不看他:“拉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弹琴唱曲,无趣得很。”
    “谁说爷要听琴了?”四爷喊来苏培盛,“过去将人赶走,这个时候各院都该下钥了,她怎么跑出来的?给爷好好查查。”
    苏培盛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往那琴声源头处跑去。
    过了半晌,只听得有女子的吵嚷声从那里传过来,其间似乎还有琴摔在地上的声音。
    不过苏培盛还是有手段,尽管已经吵开了,他还是拦着人,没让人跑到四爷跟前去。
    好一会儿后,苏培盛终于赶回来,垂首对四爷道:“回主子爷,那边弹琴的是芳兰阁的年格格,奴才已经将其请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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