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顾及小惠也就罢了,可还有明二郎在旁。
    明无尘刚刚来到的那几日,贺离恨还端着架子,一脸矜持,对梅问情的撩/拨逗弄视若无睹,装足了十成十的沉稳冷酷。
    然而时日过去,明无尘也看出两人碍于他在场,省去了很多亲密交流。他不敢做这种妨碍人家恩爱的恶人,于是化作雪白幼猫,只一个巴掌大点,整日躺在小惠姑娘的膝盖上安睡。
    明无尘这么有眼力,贺离恨就是再想端着,也有些端不住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怀有身孕的缘故,还是跟魔蛇签订契约、导致本性便淫//乱放荡……总之几日不跟她探讨“阴阳至理”,心中便像是猫挠得一样又痒又委屈。连看她的眼光也不那么清白,只觉得她哪里都令人渴望、引人动情。
    贺离恨忍了几日,闷声不语,假装自己仍旧那么矜持高洁、本本分分。然而一日入夜,盛春的桃树纷飞,正飘进舆轿轻纱里,他实在按捺不住,趁着夜色钻进了梅问情的被窝。
    梅问情掩唇打了个哈欠,困倦未醒,顺理成章地把他搂进怀里,埋头要继续睡——贺郎如此清净,她哪里能那么急色,这多影响自己的形象。
    贺离恨气得牙痒痒,抬头咬住她的锁骨,齿尖用力把玉白的肌肤磕破了点儿皮,而后认真地盯着她,目光如星,抿唇不语。
    他的唇都磕红了,眼角也委屈地发热,凑过来环住她的颈项,低哼了一声,道:“你就光顾着睡觉?”
    “啧,”梅问情这女人极难对付,一会儿有一万个心眼,一会儿又直来直去、装得不解风情,“不是贺郎你说,有外人在,休养生息,清净寡欲的么?”
    “明无尘在小惠那儿,还避什么……”他说到一半,忽然醒悟,瞪了她一眼,“你非要逼我主动求欢不可,坏女人,无耻下/流……”
    对方听他这样生气恼怒,声调起伏,却高兴得不得了。她用手扳过贺郎的下巴,在他的唇角碰了碰,笑道:“咱俩到底谁下/流,啊?”
    她语调轻柔,这么一问,别说是脸颊耳朵了,就是心也跟着烧起来,简直无地自容。
    贺离恨眼眶发热,突然委屈得受不了,翻身坐起来,压着她肩膀抱过去,泄露出一点带着鼻音的软声低哼,语调缓慢,字句含糊:“就算是我的错……你也不能不理我。”
    梅问情让他黏得别提多愉悦了,唇角一直忍不住上扬,手指没入他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对方的后颈皮肉,像提溜一只小猫似的。
    她道:“谁说是你的错了,我这不是理你了么。”
    她刚说到这里,就见到贺离恨抬起头,那双素日里明亮凛冽,如寒星般的眼眸,此刻蓄了点泪,闪着亮晶晶的光,四周光线昏暗,月色怡人,隐隐能看到他濡湿的睫羽。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睛一眨,泪珠便掉下来,只在脸颊上留下淡淡的痕迹,碎在梅问情的面前。
    从前的贺离恨哪有这么爱哭?梅问情一时也没意料到,这在平常只是两人适当的情/趣玩笑而已,贺郎虽会恼怒拌嘴,可却不经常掉眼泪的。
    她一时也有些慌,连忙抱着他,拭去泪痕,哄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好郎君,快别哭了,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贺离恨仓促地扭过头,也不知道究竟自己哪儿来的这股娇气劲儿,低低地道:“我没哭。”
    “好,你没有,贺郎怎么会如此柔弱呢,让我亲亲。”
    梅问情伸手穿过他手指,在对方的脸颊、眉心、唇畔,落下细碎的吻,又抵着他的额头,温声细语:“都怪我,以后就算你再矜持、再拒绝我,我也一定主动强迫你,嗯,卑鄙无耻,锲而不舍。”
    贺离恨闭着眼任她吻,稍微鼓起脸颊,又泄气,低声道:“你这话,是不是偷着骂我呢。”
    “好郎君,我哪里敢这样。”梅问情轻轻捋过他的发丝,“让贺郎自荐枕席,实在是为妻的不是,你看,我这卧榻如此温暖,又如此空旷,岂不是正好缺你一个?”
    他听了这些,情绪一下子便好转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咬了咬唇,却没改正,而是由着性子凑过去,把自己埋进她怀中。
    贺离恨小声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梅问情:“开始……呃……”
    贺郎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道:“可以开始强迫我了。”
    他腹中的孩子虽然尚小,但因为有他妻主的频繁疼爱,所以生长得十分滋润,以至于几日不做阴阳调和之事,就会令他烦躁多思,连孕期反应也会一同加强。
    就算他能忍,这只惯坏了的崽子却不能忍,催促着雨露恩宠,阴阳平衡。
    梅问情听着这话,一半好笑,一半又觉得他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十分可爱,目露笑意,堂而皇之地道:“哎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罢,便勾开他衣领,抱紧自家夫郎这近几日格外娇贵粘人的身躯。
    月色如水。
    青鸾舆轿停在桃花林中,平稳地渡过后半夜。
    坐在青鸾车驾前方的小惠姑娘,怀里一边揣着一只也就幼猫那么大点的小豹子,一边为主人和主君布置结界,静守良宵。
    她无波无澜地坐在原地,忽然想到,还好我只是一只纸人,没有欲/望,没有想法……也没有男纸人。
    唉,什么时候叫主人再捏一个呢?
    第52章 .道童她才多高,跳起来都打不到我的腰……
    明无尘觉得,比起在结界中、留在谢风息身边的那段时日,化作一只幼豹,柔软无害地晒晒太阳,这种日子要更加安宁。
    那位姓贺的郎君虽然脾气看起来不算温柔,但心地却很好,而且细致入微,有他想办法,明无尘身上的那些铃铛和银环都被拆除下去,只有一碰便疼无法取下的地方暂时留着,而他体内的妖血,就算没有立即找出驱逐净化的办法,但贺郎君也在翻看书籍,为二郎想办法。
    自出生起,除了身为明家主君的父亲之外,几乎没有第二人为明无尘如此着想过。年幼时的沉萱或许照顾他、关爱他,但那究竟是真心挂怀,还是只为了有一个功体纯净的正君?
    他没有亲口问过,所以到如今,都不知道沉萱心中究竟所想为何。
    明无尘做小豹子的时候多了,对于男女大防就有些疏忽。一开始只是趴在车驾的边缘,四只爪子压在车帘的轻纱上,做一个猫型固定器。后来有一天,小惠姑娘停车休息时,忽然将他拎起后颈要命地撸了一把,然后放在了车驾前的青鸾机关头顶上。
    明无尘迎着法器飞行时的风,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这种飞行之感,他虽然修为不高,但曾经也是天资卓越的修士,这时候便更想念昔日,这么一走神,小豹子就从机关顶上滑下来,摔到小惠的腿上。
    小惠姑娘肤白如玉,几乎有一种瓷器的光泽。她墨发挽成髻,悬挂着赤色头绳和珊瑚装饰,五官清丽秀气,脸上涂着两团圆圆的鲜红胭脂,目光无波,没有表情。
    她身上的特殊灵物气息太重,如果不是有灵智、能思考,恐怕用“它”来形容都可以。明无尘连半分男女之别都没感觉到,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趴在她腿上。
    寻找到了一个新窝。
    行路的几个月内,贺离恨就是翻遍自己手边和收集的所有书卷,也没有翻出剥离妖族血脉的办法,他不得不低头求助,跟博览群书的梅问情询问。
    梅问情果然博览群书,她正捧着一卷修真界新刊发的八卦秘闻深入研究,此刊物有书籍和玉简两种形式,成本不算太高,有些闲得无趣、或是想了解一些大众情报的修士都会购买,大多由合欢宗主办,若是附带修真界各类排行榜单,则会由秘天阁协同发布。
    那合欢宗主笔十分大胆,内容从小门小派,到一流顶尖宗门,都敢提笔置喙,用词也含糊香/艳,令人遐想。
    梅问情正看到“为炉鼎大打出手为哪般?”,斥三个灵石巨资的书卷便被抽了出去。她抬起头,见到贺郎那张目光严谨的脸庞。
    ……还是在床榻上时更可爱啊。
    “我一直没有问你,”贺离恨开口,“明二郎的那般境遇,你也知道,你有没有办法让他恢复纯净血脉?”
    梅问情认真打量着他,两人刚刚恢复亲密,贺郎昨夜解了渴,这便翻脸无情,露出这种正经矜持的模样来了。
    她道:“有是有,只是麻烦复杂,不好实行。”
    “不好实行也总得让他知道。”贺离恨似乎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倒是很上心,“如果实在不行,也可以及时另觅他法。”
    梅问情便道:“没有一个全盛时期的返虚境来护法,就算强行剥离了他的异血,那具被妖气熏染的身体也无法再修行。但这世上的半妖却不止他一个,我手里有几本妖修功法,你问问明无尘,要是他舍弃前半生,做个妖修又何妨?”
    这也不失为是一个办法。
    于是在小惠姑娘腿上睡觉的第二个月,明二郎拿到一本名叫《随便神功》的心法,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上面属于梅先生的手迹,将顶到喉咙的疑惑硬生生咽下去,对着一脸关切的贺郎君道谢:“让公子费心了。”
    贺离恨:“她……咳,你别看她弄了一个这样的封皮,但她看书总是这样,人虽然没那么庄重严肃,但不会在这种事上坑害你的,里面我看过了,应当是正统妖修心法,你放心。”
    明无尘:“二郎的命都是公子的,就是修魔、试毒,我也绝不推辞的,没有拒绝这一说。”
    贺离恨心想,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还是不放心。
    贺郎君离开后,明无尘捧着《随便神功》,实在不知道这要从哪儿练起,有些神游天外、怀疑人生,直到舆轿重新飞起,面无表情地小惠姑娘目视前方,语调一板一眼:“随便练,都能成。”
    明无尘:“……”
    “别不信。”小惠说,“是真的。”
    明无尘:“……好,好。”
    小惠姑娘对这本书的了解,可比这两位郎君要多得多了。主人在起名这方面的天赋实在有限,所以她所编撰的功法册子都叫这个名字,分为《随便神功》一到八册,深入浅出,好学易懂,最主要的是——随便练练,真的都能成。
    就算天赋再差,学了这本书,要一个逃生自保都能行的,所以梅问情是真的很给贺离恨面子,从中选了一个最适合明无尘的功法,可见是用心良苦。
    明无尘重新修行之后,性格也外放开朗了许多,从前他只是趴在小惠腿上当个窝住,从来不发一言不喵一声,修炼了数日之后,两人终于搭上话了。
    “……这就算青梅竹马?”小惠道。
    “已经算是了。”明无尘坐在她身边,膝盖上倒放着功法,他的双手撑在青鸾机关上,修长的十指交叠在一起,“我是明家嫡系,所以才能见她,如果我并非主君所出,根本连见到她那样的人都没办法……我与沉萱的婚约是指腹为婚的,她的父亲是归元派遗孀,她是个遗腹女,若不是这样,其实我们攀不上她家。”
    “归元派……”小惠隐约想起,车里的这位主君好像曾经也灭过和这个名字很相似的一个门派,只是主人没有细说,她也就三缄其口,不该说的就不说。
    “她天赋好,人……虽然不是很温柔,但光风霁月、如松如柏。”他说到这里,也有些犹豫和迷惑,而后又道,“就算没有海誓山盟之约,但我之前从心底以为她是我的妻主,我是她的正君,后来我们行订婚之礼时,我见到了谢风息。”
    “那时谢风息刚渡劫失败,修为停滞,心情似乎不好。我从沉萱的观剑亭出来,下山途中,见到谢风息站在湖水边,天劫之伤未愈,一身落拓。她不知刚斩杀了什么东西,手还流着血……我便让随身的奴仆给她递了个手绢。”
    “她看见我,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沉萱真人的未婚夫,明家二郎。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提及这些事时,明无尘还是有些恍惚和迷茫,不知道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有错:“后来有一次,我去找沉萱商量事情,那日下大雨,我在山上遇到了她……”
    十四年前,昔日的沉萱还只是金丹真人,锋芒初露,但因贺离恨仍在,所以十分低调,也从不声张自己的身份和报仇之事,对这桩婚事也是默认的态度。
    那年在清虚之境,明二郎容貌初成,温润多情中带着一丝端方君子之气,他刚刚筑基不久,一身青衫,去观剑亭的路上遇到了大雨,盛夏之雨,滂沱如泻。
    谢风息踏入山腰的凉亭中。
    乌云密布,天际昏暗,她一身淡淡蓝衣,手上包扎着一层层的绷带,不知何时站在明无尘身后,忽然说:“你与师妹感情很好么?”
    他没发觉有人在身后,吓了一跳,仓促行礼,却没回答上来。谢风息看着他,忽然又问:“我听说师妹和二郎自小就认识,想必是两情相悦了。”
    她不该叫自己师妹的未婚夫为二郎的。
    “我与沉萱真人相识已久,婚期临近……阁下!”
    他话只说了一半,谢风息便步步贴近,她身上有一股元婴雷劫的残余气息,恐怖摄人,具备令人胆寒的破坏之气,明无尘才刚刚筑基,退无可退,后腰卡在凉亭的栏杆上。
    暴雨倾泻,打湿了他的长发和脊背。
    谢风息将他的双手按在一起,叩紧,盯着他道:“她碰过你了吗?”
    这种境界差距极大的钳制,根本让人无从挣脱。明无尘动都不能动,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用力地咬了她一口,牙印上渗出血痕、再沁透衣衫。
    可她却神情不变,扳过他的脸颊,目光似望着他,又好像望穿风雨:“其实你不必一心都在她身上,沉萱除了爱自己,不爱其他任何人,你跟了她,也只是一辈子的苦要受,你这么温柔,那样就糟蹋了。”
    “谢元君,请你自重……呜唔……咳咳……”
    锁声咒。
    他随行的明家奴仆被谢风息杀了,只剩下夏雨滂沱,鲜红的血液被冲走,那股腥气和草木之寒,至今深刻地印在明无尘骨骼之中。
    那日之后,谢风息便将他带到一处结界之内,为他经营红尘小镇、世外桃源。还给他立塑像,让这里的百姓称赞两人为神仙眷侣,并将沉萱的消息带过来。
    明无尘不是没有逃跑过,恰恰相反,他逃跑了很多很多次,谢风息一开始并不生气,只是稍微惩戒、加以恐吓,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明无尘的逃跑变得执拗、愤怒,常常揪着他的衣领厉声问他:“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
    可是喝骂完他,她又突然十分温柔愧疚,抱着他连连道歉,总是说,二郎,别生我的气了,我只有你一个,也只要你一个,此后绝不再娶……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年,玉映剑君谢风息无所寸进,而他也修为尽废,沦为一只被调养得以色侍人的玩物,甚至被植入妖族异血,生出媚人却无实际作用的尾巴。谢风息一时好、一时坏,好的时候对明无尘有求必应,体贴至极,坏的时候又暴虐狂躁,无法理喻。
    她剑匣里的剑曾经钉穿过明无尘的手,挑断他的手筋,那把炽热的凤凰羽曾经在他的身躯上做标记,刻下谢风息的名讳。她给明无尘装上项圈,用锁链绑在床榻上,却又频频亲吻明无尘挣扎出的伤口和淤青,温柔低语地给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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