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国伟将关妙仪抱过去,将她放在厨房外简易棚子下的长条凳上,那里是李家人吃早中晚饭的地方,下雨时会挪地,其他时候基本上就在这桌上吃。
    厨房的灶台上刚烙好几个玉米饼,黄美芳本来是想留给几个儿子下地时吃的,孙子们也有份,这会儿也只得便宜关妙仪那死丫头了。
    黄美芳挑了个最小的饼放碗里拿出来,一放上桌关妙仪抢过低头就吃,三下五除二便解决掉了。吃完这小小的玉米饼,关妙仪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虚弱”了,但仍叫唤:“我还饿。”
    黄美芳翻了个白眼,转身又进厨房,围观人群中有位少年道:“大娘,多拿几个啊,就拿这么一个够谁塞牙缝啊。”
    黄美芳都要呕死了,不情不愿地又拿来两个。
    关妙仪吃饼的时候,原先远远站在自个房前看戏的舅舅舅妈都过来了,隔着两米远的地方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本来是他们的吃食,现在到了关妙仪的嘴里,那些人脸色都不好看。大人倒是还能控制情绪,小孩已经急眼了,李宝男和李家另外两个孙子吵闹着要吃:“为什么关妙仪这个赔钱货可以吃我们家的饼,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关妙仪没一会儿又把那两个饼干完了,干饭速度着实惊人。
    黄美芳不干了,把碗扔下,碗刚落到桌上就被李勇力怒喝:“你这婆娘干什么吃的,还不再去拿,全都端出来!”
    可别以为李勇力是良心发现,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关妙仪眼看着就快吃饱了,如果心疼这几个饼不再给她吃,面子上不好看不说,要是村里其他人家送来吃的,关妙仪一下吃饱了,那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将这救命之恩让给了别人,同时给人徒增笑柄。
    所以这会儿哪怕他心疼粮食,也得装阔气撑到底。
    只是没想到黄美芳之后拿出来的七八个玉米饼全部被关妙仪干光光,吃完还不见饱,说自己还饿还难受。
    这下李勇力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关妙仪叫饿,旁边几个孙子又被馋哭,李勇力头都大了。
    “大娘,我听人说这种脏东西要见荤腥才能走,你给关家小妹吃的东西太素了,去杀一只鸡给关家小妹吃,保准就送走了。”刚才那个少年又说话了。
    黄美芳斜着眼睛看过去:“滚滚滚,毛都没长齐的东西,搁这乱出什么主意。”
    “我看啊还是带关家丫头去神婆那里看一看吧,这郑家小子虽然是胡说,但有一点被他说对了,得有鸡,去神婆那里做法得有鸡才行。”有年长的妇人说道。
    “妈妈,我想吃鸡,我好想吃鸡啊。”就在这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正是关妙仪在说话。
    姓郑的少年顿时有了底气:“看吧,我就说关家小妹要吃鸡。”
    众人:“……”
    李家人个个都躁动起来,家里总共也就几只鸡,给关家臭丫头杀一只吃?做梦吧她!
    而此时另一边,覃村长家的小儿子覃子平站在李家院子外看了一会儿后,赶忙跑回家中找他爸:“爸,不得了,关家小丫头被饿死鬼附身了,吃了好多东西还是嚷饿。”
    覃正刚怒瞪:“你小子胡说什么!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鬼?你这胡咧咧瞎说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覃子平:“爸,不是我瞎说,是村里人都这么说,我只是把他们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你听。”
    覃正刚皱眉,村里人都这么说?这可不行,这种事情一旦传开了,那大家这种迷信的思想就又一发不可收拾了,对他们村的建设是十分不利的。他得带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子平,你赶快去把你段叔请来。”
    第8章 断绝关系
    这年头经济条件好的地方顿顿吃鱼吃肉已经不是问题,但陶河村这个地方是山沟沟,虽然日子没有过去困难了,但顿顿吃鱼吃肉的人家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杀鸡也不是常有的事,家里杀鸡那可是大事。
    关家那赔钱货居然想要吃他们家的鸡?黄美芳本来就因为玉米烙饼被吃完这事而一肚子的气,此时彻底爆发了:“还想吃鸡?你怎么不说想吃牛呢啊?滚滚滚,打哪儿来往哪儿去,我们家的东西凭什么要给关家的赔钱货吃!”
    关妙仪偏要火上浇油,做出一副心动的样子,眼巴巴看着自己爸妈:“牛啊~爸爸妈妈,我想吃牛,我好饿啊,我感觉我能吃下一整头牛。”
    明明是很严肃的事,可围观的人却都被关妙仪的话逗得只想笑,但又不能笑只能憋着。
    “你还想吃牛?!你做梦!李红梅,你快把你这晦气丫头带走,我不想看见她,也不想看见你们一家,都给我滚!”黄美英拿起笤帚赶人。
    “妈,我求你出点钱和一只鸡,让我们带妙妙去神婆那里看看吧。”李红梅见闺女这样,急得快哭了。
    “关我们家什么事,她是关家的种,又不是我们李家的种,我们李家欠你们的吗?给你们吃给你们穿还要给你们治病?呸,你们关家的人带着你们的死丫头爱死哪儿死哪去,别搁我们家这要死要活。”黄美芳啐道。
    “你说这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一声大喝,一向老实脾气好的关国伟也爆发。平时各种苛待他们都能忍,可是孩子都病了,黄美芳不说给孩子治病,还要咒孩子死,哪个父母能受得了。
    “哟,我为什么要怕天打雷劈啊,我给你们吃给你们喝给你们住,然后你们一家生病了还赖着我,我是冤大头吗?”黄美芳叉着腰,理直气壮道。
    关妙仪巴巴看着鸡棚里的鸡,幽幽道:“可是你是我姥姥啊,我爸妈还是家里的一份子,给家里干活,我为什么不能吃只鸡?我好饿啊,我好想吃姥姥家的鸡,好想吃姥姥家的牛……姥姥要是不给我吃,我要是饿死了,这算不算谋杀啊?这是谋杀外孙女啊!我好饿啊,你不要怪我缠着你,因为你是姥姥啊,谁让你是姥姥呢……”
    关妙仪说着说着就一头歪倒在桌上,惹得现场一片惊呼。
    关国伟和李红梅扶着她的肩膀晃了两下,关妙仪悠悠醒转,恢复之前懵懵懂懂的样子:“爸爸妈妈,我好饿。”
    前后的对比十分明显,现场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直立。
    这关家丫头身上的东西,邪门的很哪,刚刚那一番话可真是让人瘆得慌,好多人都纷纷后退了一大步。
    “勇力和勇力婆娘,你听见关家丫头身上那东西说的话了吧?人家认定了你们是关家丫头的姥姥姥爷,要缠着你们要吃要喝的,这事你们不出点血恐怕不能善了。”人群中年纪最长的大娘道。
    助攻啊大娘,关妙仪都忍不住要为她鼓掌了。
    村民纷纷附和,李家头顶上顿时罩着一层阴霾,李家三个儿子以及大儿媳二儿媳的目光都落在老头老太身上。这事是老头老太做主,可要是伤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不干!
    分家,只要老头老太敢松口,他们就要求分家!关家丫头被脏东西上身关他们什么事啊,他们的关系还隔着一层呢,要找也不是找他们,而是找老头老太。
    “断绝关系!”没想到黄美芳瞬间就想到了办法,“我们和李红梅断绝父母关系。”
    “什么事就闹到断绝父母关系啊。”覃正刚带着村里的赤脚医生段有才从院门外挤进来,来到事件的最中心,“国伟,让段医生给你家丫头把把脉。”
    “闺女,来,把手伸出来,让你段伯伯把把脉。”关国伟轻哄着关妙仪。
    关妙仪听话的把手伸出,段有才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眯起眼睛,一边号脉一边喃喃自语:“这孩子营养不良啊。”
    一会儿收回手,问关国伟几个问题,皱着眉道:“从脉象上诊断不出什么,关丫头的脉象是正常的偏瘦的人的脉象,其他的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我之前到镇上进修的时候,曾听说过一种病叫做暴饮暴食症,是因为饮食紊乱或者心理问题引起的,发病时无法控制地暴饮暴食,也就是吃的很多。关家丫头应该就是这样的情况。”
    “能治好吗?”关国伟问道。
    “这个不好说,有可能治好也有可能治不好,这个病需要长期的大量用药和治疗。我先给关丫头针灸,看看情况。”段有才拿出了自己的工具。覃子平去跟他说明情况的时候,他就怀疑关丫头患上的是暴饮暴食症,也准备了特定的工具。
    好端端的要针灸,关妙仪一脸苦瓜相。不过她倒也不怕疼。
    段有才正要给关妙仪施针,黄美芳忙不迭走过去对覃正刚道:“覃村长你来得正好,我们要和李红梅断绝父母关系,你做个见证。”
    覃正刚不悦道:“你在这种时候说这个事不觉得不合适吗?”
    黄美芳看了看李勇力的颜色,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段有才在关妙仪背上扎了几针,等待片刻后拔了下来,问她感觉怎么样。
    关妙仪捂着肚子道:“我还饿。”
    抱歉了段叔叔。
    段有才叹了口气:“这样,我明、后天再针灸几次看看情况,如果还是不行,你们就带她到镇上卫生院看看吧。”
    围观村民一副理所当然灸不好的表情。什么暴饮暴食症,关家丫头明明就是饿死鬼上身,没看到她刚刚有两副面孔嘛。
    李红梅抱着女儿垂泪,关妙仪不忍看着母亲落泪,在她耳边轻声道:“妈妈我没事。”
    李红梅有些愣怔,擦了擦眼泪,摸摸女儿的头:“你放心,爸妈一定会治好你。”
    “那现在怎么办?”关望皱着小脸问。
    “……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吃吧。”段有才这个医生也没辙。
    覃正刚看向黄美芳,黄美芳不给覃正刚说其他话的机会,立刻道:“我们要和李红梅断绝父母关系,她家那个晦气的丫头甭想惦记我门家的鸡和牛,那鸡是下蛋的金贵得很,那牛就更别提了,关家全家都抵不上我家一头牛。”
    覃正刚摇摇头看向坐在屋檐下的李勇力,他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筒烟,一副全由他婆娘做主的模样。而李红梅的兄弟闷声不吭,看样子是乐见其成。
    摊上这样的父母兄弟,覃正刚也是为李红梅感到无奈。
    听见黄美芳的话,李红梅莫名松出一口气。
    “好,我李红梅要和李勇力、黄美芳断绝父母女关系。”李红梅咬着牙,一字一句清晰道。
    李勇力放下水筒烟,叹了口气:“既然事已至此,那就麻烦覃村长做个见证吧。”
    关国伟和妻子对视了一眼,然后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什么?你一个倒插门的,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黄美芳对关国伟怒目而视,有恐事情有变。
    “我和红梅为李家耕种这么多年,就这样说断就断了,未免不公平。”关国伟为自己家争取利益。
    “国伟你说说你的想法。”覃正刚问道。
    关国伟:“我们当年参与开荒的地,起码要分我们一些。”
    黄美芳听了顿时跳脚:“你做梦,你吃我家的饭,住我家的房子,用我家的锄头开的荒,你还想分地?你这个倒插门的残废,我非打烂你的另一条腿不可!”
    关妙仪阴恻恻地看着她,感受到这诡异的目光,黄美芳后退了一步,急于撇清关系,便让了一步:“那什么欠条,就作废了,要地你们就别想了,门都没有!”
    反正他们这辈子也挣不到什么钱,那欠条就跟废纸一样,不要了也罢。
    关国伟想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假装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关妙仪偷偷给她爸点了个赞,想不到她爸平时老老实实的,被逼到尽头也有点计谋。
    既然双方都已经同意,眼看着没有转圜的余地,覃正刚也不再多言,让覃子平去将村里有名望的老人请来,一起做个见证。
    把村里最有名望的三个老人请来后,李勇力将人请进了堂屋,围观村民想挤进去看个热闹,被黄美芳拿着笤帚赶到了院子外,锁上了院门。
    在堂屋里起草断绝亲子关系协议书时,覃正刚提出是不是要分给李红梅一些东西,结果被李家几乎全员抗议。李红梅和关国伟都没说什么,他们一家除了李勇力都在那里跳脚,面红耳赤的,好似覃正刚已经把东西分出去似的。
    李红梅:“覃伯伯,今年我们参与耕种了,那这田里今后的收成需分给我们一些,不然我们就把我们种的秧苗拔了。然后是茅草房里我们原来的东西,都归我们,其他的我们都不要了,免得以后又有说不清的理儿。”
    “你敢!”李发富瞪眼。
    “发富,别说了,把米给他们,这事就这么定了。”李勇力道。
    覃正刚写完协议书,双方签字盖手印,村长以及被请来的三个村内老人也分别盖手印作为见证。
    第9章 孙家
    围在李家院子外头的村民看着关国伟一家只提着一袋米出来,都是啧啧一片,摇头不已。做到这份上,这闺女女婿就真正成了仇人了。
    也有那冷漠旁观的,觉得都断绝关系了,谁还要做面子工程啊,是死是活又与李家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幸灾乐祸的,明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就是喜欢看别人家各种家庭不睦。
    从李家的院子里出来,覃正刚吩咐覃子平去河边茅草屋帮忙收拾行李,送到自己家里来。
    “覃伯伯这不好,你们家的房子正好够你们一家老小住,我们一家人搬过去不合适。我和国伟之前上山时发现有个山洞,我们这段时间先住那边吧。”李红梅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住什么山洞,多危险!你们搬来我家住,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算我租给你们的,往后手头宽裕了再将租金补上。”说话的是三个老者中那个较年长的老者,本名孙兴,大家叫他孙老爷爷,头发花白看起来精神头却还不错,听说以前是个老师。关妙仪一家从未和孙老爷爷有过接触,算是素昧平生吧,但对方却好心地说出这番话来。
    孙老爷爷:“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回去收拾东西,送到我家里来。”
    围观群众中有人提醒孙老爷爷:“你这么大岁数了,就别给自己家招惹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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