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时间有空间,他们也会偷偷见上一面,照常一顿饭,聊的话不多,都默契地避开彼此在意的地方。可是除此之外,他们之间的羁绊好像也所剩无几。
    芙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都在默默地铺垫,铺垫那份分离的痛苦。
    换个角度想,段昱时也和她一样。
    芙提已经不是以前的芙提了,她不负众望地拿下了这个夏天的票房冠军,打破了从前的种种传闻和谣言。在星遥不留余力的包装下,她踩着段昱时这块跳板一跃跃到银河,成为一颗大放光彩的新星。
    “这个起点并不是谁都能有的,这样很好,芙提,保持平常心。”
    经纪人总是这样对她再叁叮嘱。不求她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求她拿下什么经济价值极高的商务,只求她把这条路走稳。
    芙提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毕竟段博裕这块第二跳板,跳好了才有飞跃的可能。
    一次小小的质变并不足以撼动观众,她得在每一次量变里做好自己,做到极限。
    如果不是这样,季芙提这个名字只会被留在这个夏天。
    她经常会在访谈上看到段昱时,毕竟又为影界捧出了一颗明珠,再加上他过往的奖项,今年的电影界邀请名单里他赫然在列。
    全世界都知道季芙提转身便投入了段博裕这个财富漩涡,也会有好事的人提问他,对此有什么看法。他总是沉默,后来在一次刁钻至极的逼问里回答:“我尊重她。”
    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只是看着那人越走越远,位置共享从京都到省外,从西藏到委内瑞拉,芙提总会产生一股错觉——这个人从未没有属于过她。
    又是一次跑通告,被狗仔包围得水泄不通,她提着裙摆踩着高跟鞋飞奔在停车场,跳进保姆车里开始逃亡,真真觉得女明星这个职业难做。
    助理的声音近在耳边,芙提却忙着脱下她的高跟鞋,往脚后跟贴上创可贴。
    窗外的夜景不断倒退,芙提也逐渐出神。这样的夜晚有很多,孤独也有很多。
    在这份被无限放大的孤独里,她总是不断回想起那个被稠密的夜色裹住的晚上。
    世人在找寻他们的脚步和痕迹,密密麻麻的讨伐几乎要踏平这个世界,下沉的情绪里她即将幻灭的泡影被他吹散,捧起,吻住。整座建筑都在崩塌,而他们在最最逼仄的角落里相爱。
    钟哲鸣偶尔会在工作上碰到她,请她吃饭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话。
    “教会你跳舞的人是不会陪到你散场的。”
    她固执起来,问,“是不会,还是不能?”
    钟哲鸣无言以对,旁观者清,但当局者迷。他只能看着芙提第一次尝试喝酒,然后将醉醺醺的女明星送上车。
    经纪人在副驾驶念念叨叨,说她不听话,说她胡闹。骂到一半忽然听见芙提哭了,她张张嘴,把剩下的话噎了回去。
    芙提手忙脚乱地去找自己的手机,打电话过去,心跳紧张到不行,连接通的瞬间电流滋滋的声音都仿佛听见,然后就是那人一如既往的声音,低哑又漫不经心:“喂?”
    她趁着勇敢的余热,火急火燎地告白,“段昱时,我想见你!”
    那头像是被消了音,良久,芙提才听到打火机响起,估计他又在抽烟。他没说什么,没责备她不懂事,没嫌弃她缠人,他听出来了,但他只说去洗把脸,然后找个靠谱的人送她回家。
    “没有靠谱的人。”
    她瘪着嘴,眼泪掉下来。
    “芙提,”他的耐心要耗尽了,“我回去要开一百多公里。”
    她想起来了,段昱时去省外拍戏了。这个消息早就通过身边人和物联网知晓甚至烂熟于心了,但她还是自欺欺人了,她让自己忘了这件事,忘了这段距离,忘了已经没有撒娇的身份这个事实。
    可段昱时没喝酒,他喝了酒也会很清醒。就像现在清醒地告诉她,“就算是在本市,我也不一定匀得出时间。”
    曾经在饭局上喝得烂醉,脑子都快浸在酒精里,都要回来见她一面的人,说出了这样的话。芙提开始怀疑自己精神失常了,在影视城的酒店房间门口,那个潮湿又温暖的拥抱其实是假的吧?
    可惜她记得太清楚了,这份清楚的作用就是去佐证他的残忍。
    她狠狠地骂了一句:“大骗子。”然后挂了电话。
    等第二天闹钟一响,芙提又变成了失忆的芙提。
    她已经不再是拥有足够时间发呆的小女孩了,上午拍完杂志接受采访,下午就得坐飞机到另一个城市跑通告,如果晚上接到电话,她还要马不停蹄地跑到段博裕的镜头里。
    忙碌的空隙,助理给她倒了一杯温茶,她又猝不及防地想起小乐,想起那些和段昱时相处的时光,想起被大家处处照顾又耳提面命的日子。
    那天晚上以后,段昱时没再给他打电话。媒体说他又出国了,跑到不知名的山旮旯里封闭拍摄,国内的摄影设备捕捉不到他。
    芙提很难过,又松一口气。
    是啊。这才是他。
    他的性格怎么会因为她而轻易被改变?就像人宁愿再经受漫长等待去期盼一颗种子发芽,也不会企图将一棵树从远北搬到江南。
    芙提将这些忽略和不开心存档了,甚至庆幸有这样一段冷淡的时间让他们独立思考,也庆幸段昱时的身边没有出现新的女人。
    毕竟选择这样多,这个圈子里什么情色都层出不穷,而他拜倒于工作,也是优点。
    她回京都的时候会先和季明信吃饭,偶尔还会碰到周漾司。后者已经在接盘家族企业的各项事务,芙提也是和他对上了视线才发现,原来彼此已经很久不见。
    他还是那样了解她,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伤心与惆怅,不舍她难过,于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脱口而出作为安慰。
    “他也喜欢你的时候,你觉得,他的世界很大,是件好事。因为在这个很大的世界里居然也能够容纳你,无限的空间和时间里他都能找到你。可等只有你喜欢他的时候,你悲哀的也是他的世界很大,大到不能一生只为一个人停留,大到除了你他还有很多消遣和责任,大到超越不了那百分之十。你看到的并非所有,他比你想象中的优秀得多得多。”
    成长或许就是从一个荒漠走向另一个也许有绿洲的荒漠。
    更多的时间她都会待在段昱时家里,等待经纪人的电话,告知她假期结束,然后提上轻飘飘的行李箱奔赴下一个城市。
    段昱时或许也回来过,因为壁橱里的咖啡豆又少了一半。
    米米被送走了,因为他们都变成了大忙人,他们都没有时间去陪伴一个孤独的灵魂。
    这栋楼一个好心的姐姐收养了它。她是个富家千金,貌美、善良,但高中时车祸瘫痪,人生戛然而止。
    “我会照顾好它的。”千金摸着米米的绒毛,让她放心,“因为我们同样孤独。”
    芙提感激不己。
    但有一个弊端就是,她在这个房子里再找不到能够陪伴自己的第二生命。
    芙提的指尖爬过书房的每一本册集,将他的采访、照片、读过的书、做的每一句注解,慢慢地一点一点看完了。
    阅读的时候她会产生幻想,觉得自己真的进入了他的人生,从年少到现在,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都错过不了。灵魂隔着壁垒碰撞过,疼得她发现彼此的脚步已经看不见了。
    九月来的很快,飞机落地她才发现京都入秋了。
    他们的相遇就是在前一年的九月。
    而那《不再归还的九月》里写了一句:我记不清楚给过你些什么,想讨回,没有证据了。
    仙人掌还在屋顶,一河星光还在诗句里。
    可他们之间已经隔着沉默、分歧、疲倦,并且彼此低下了头颅,做好了妥协的序言。
    芙提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等翻到后记,才发现自己无意之中也落下了姓名。
    那些不开心的瞬间也就不被计较了,错过的相遇,遗忘的回电,过期的纪念日,比真正悲伤轻多了。无法碰撞的心灵才让她最痛。
    芙提是不质疑这份爱的。只是爱也可以是竞争,是权衡,是着迷后的寄予厚望。
    他太关注外部特征,疏忽了那内心观念上存在的鸿沟。两人越靠越近时,突然醒悟跨越不了,于是那些把那些暂时满足过的需求统统遗忘,只剩下满眼的失望。
    她终于明白那些劝阻的意义,和副导用怜惜的目光对她说的,“尽力而为”。
    “明天的机票,我们飞好莱坞。”
    “好。”
    芙提挂了电话,手机落在床头柜上,仿佛练习过千百遍,把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取了下来。
    银线连着一个小小的环,上面篆刻的字母因为主人的悉心收藏而没有半点泯灭的痕迹。
    她抚摸过上面的每一寸,然后轻轻放到了柜子上。
    台风温暖的光线下,那戒指漂亮得像一只精灵。
    只是芙提知道,花期过去了。
    爱情也随之不再明媚。
    *
    灿烂浓郁的晨曦照进来的时候,那行小小的法文折出略微刺眼的光芒,一张便签压在戒指下面,被风吹到床脚的不止是它,还有无人打理的落地窗帘。
    “其实我想谢谢你,毕竟你一直对我温柔且具备耐心。能够将我愚蠢的心意定义成“真诚”的人,在爱情里是可以屡战屡胜的。段昱时,祝福你。”
    我知道,在你名为爱的土壤里,我的花期短暂且仅有一次。
    于是我极其小心地不愿走错一步,慎重又认真,怀着惆怅和欢喜,在你身边驻足良久。
    你会为我这份美丽的生命惊讶和屏息吗?
    见过那么多玫瑰的春天,会为我停留吗?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够来到我这棵会开花的树跟前,怀抱我,即便已经凋零,也带着我慢慢走向苍老。
    可如果不能走到最后,我也依旧要谢谢你、祝福你。
    谢谢你降临人间,并造访我。
    *
    终于分手了,中卷到这里结束,下一章就是下卷了。谢谢大家看到这里,感谢的话等完结再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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