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最后的那场哭戏,他并没有达到那种崩溃大哭的程度。剧本里最后小东的崩溃大哭是个非常感人的点,他拍的时候情绪处理不到位,且当时非常疲惫,只是略有伤感,泪水湿了眼眶,刘丰就说可以了,没有让他再拍。
    而这个预告片就定格在他站在废旧的火车道上回眸的那一瞬间,神情落寞,眼中隐约带着泪光。这个平时看起来似乎毫无力量的表演,在特写镜头之下,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抽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他睫毛的抖动,都让他觉得动容。虹姐看的抓紧了椅背,手上青筋都露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拍的时候,反倒不如看的时候,更能体会到小东的喜悦与哀愁。悠扬的小提琴声响起,他那张脸渐渐在屏幕上淡去,背景浮现出来,模糊可以分辨出是在值班室窗口探出头来大笑的他。
    虹姐说:“本来就长的帅,拍《倾城》的时候就觉得比现实中更耐看,没想到你这张脸在大荧幕上更有表现力。”
    江城分外得意,问虹姐:“怎么样,能撸个奖回来么?”
    虹姐笑着说:“好好运作,应该可以。”
    每一年的颁奖典礼,看似都是对演员演技的考量。其实不然。除了演员自身的表现之外,经纪公司的运筹帷幄和推行与宣传,才是奖项角逐最大的不定因素。这就讲究幕后对电影作品的运作,比如何时宣传,何时上映,大规模好评什么时候出炉,都对影片的获奖运气影响深远。
    但是显然是娱乐圈从前低估了刘丰的才气,成片出来的时候举行了一场点映,引起业内一片盛赞。虹姐这样的女强人,都是哭着出来的,说:“和原来给的剧本好像很不一样啊,泪点多了好多。”
    她一边哭一边尴尬地笑,顾青城给她递纸,说:“我觉得还好啊。”
    “这爱情很伤感啊,”虹姐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来这个角色当初是接对了。”
    顾青城微微一笑,扭头看江城,江城正在和一些电影界大佬寒暄,目光里全是得意,看他笑的那么大声,就知道心情极好。很多人过来和顾青城道贺,自然也有人跟江城道贺。
    江城说:“宝贝,你给我长了脸。”
    顾青城有些不好意思,说:“也就还好,剪辑剪的好,刘导学摄影的,拍的也好,他们都说意境和韵味足。我演的其实还好。”
    江城靠在座位上,扭头看着他,摩挲着他的手指头说:“你不知道,我搞娱乐公司,投资拍电影,背后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有点钱的暴发户,捧你也是硬捧,等着看我们丢人呢。”
    顾青城也是高兴,说:“那幸好,没给你丢人。不知道江总给我的电影打几分?”
    “都高兴成这样了,你还问我几分,”江城拉过他亲了一口,说:“一千一万分。”
    第一篇影评出炉,网上一片赞誉声,都言说顾青城在这部电影里表现出了超乎意外的灵气,这部作品有望成为他的代表作,摆脱网红和偶像剧演员的形象,这进军大荧幕的第一仗,打的十分漂亮。
    《东南去》质量上乘,报名参加了国内三金之一的电影节,并备受瞩目,影评人纷纷表示,在最佳新导演和最佳新演员,以及最佳摄影等奖项上,该片都有非常大的希望有所斩获。电影要在贺岁档上映,国内开始了大规模宣传。这本就是顾青城的第一部电影,评价又如此只好,他自然非常积极地做宣传。加上正阳传媒的宣传营销运作,顾青城几乎要完全摆脱网红出身,成为新生代鲜肉男演员中,为数不多的演技派小生。
    顾青城有时候看到网上那些新闻采访,有些他一眼就能看出是正阳传媒方面发出去的通稿,他其实是有点羞愧的,毕竟心虚,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远没有达到新闻所吹嘘的程度。但生活忙碌到让人觉得充满希望,他从未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重生的喜悦。他有一个非常爱他的人,有蒸蒸日上的事业,有很多很多钱,最重要的是,他拥有了人们的赞许与爱慕,这是他最缺少的,也是从未得到过的。
    眼看着颁奖典礼即将到来,网络上他的呼声日渐高涨,看其他几个候选人,基本上最佳新人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们从活动场地的特殊通道出来,小唐说:“现在出席活动,粉丝越来越多了。”
    虹姐笑着说:“今天拿下这个重量级代言,值得庆祝一把。”
    “现在就要去么?”
    “要不要叫上江总?”
    “江总有空么?”
    顾青城笑着说:“我打电话问问他。”
    顾青城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车库走,电话响了几声就通了,顾青城笑着说:“喂……”
    “城哥小心!”
    就在他接通电话的一刹那,他就感到有个东西砸了过来,小唐扑过去将他推到一边,只听见玻璃瓶子碎裂的声音,有玻璃碎片因为惯性扎进了虹姐裸露的小腿,她吃痛叫了一声,他们惊慌抬头,就看见赵景明拎着另一只酒瓶,醉醺醺地看着他们。
    小唐立即拨打电话:“我叫保安!”
    电话里江城慌忙问:“怎么了,顾城,顾城?”
    顾青城惊魂未定,说了一声:“没事,我先挂了,你等一会。”
    他将手机装进兜里,看向赵景明。
    “你要是伤人,或者捅死我,可是要坐牢的。”
    “我跟你同归于尽!”赵景明醉醺醺地说。
    “你不敢,”顾青城将有些颤抖的双手放进兜里,面色冷漠,看着赵景明:“你要是有这血性,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
    赵景明伸手就把手里的酒瓶往车上一撞,酒瓶碎裂,有些扎伤了他的手。赵景明双眼红肿,说:“我跟你有多大的仇,你要这样害我。”
    “我是害了你,可并不是因为我跟你有仇。你该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害我,就是我害你。而即便我的对手不是你,我也同样会这么做。谁让你我成了最后的靶子。”
    “总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的,公众会看到,到底是谁黑心肠!”
    顾青城冷笑,说:“你错了,有些真相逼死了人,也不会浮出来。”他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掉了赵景明手里的酒瓶。赵景明喝多了酒,步履蹒跚,靠在了车身上,他要扑上来,却被顾青城躲闪出去,他踉踉跄跄,竟然扑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手掌却按到了碎玻璃屑,赵景明双眼赤红,头发散乱,指着他吼:“你等着,你等着,你毁了我,我也会毁了你,你这个死GAY!”
    顾青城冷笑,说:“赵景明,你看看你,像不像一个丧家之犬。”
    赵景明一愣,随即脸色涨红,保安已经跑了过来,将赵景明按倒在地上。顾青城回头走,看到目瞪口呆的小唐,嘴角笑,说:“多亏这一年拍戏,练了不少拳脚。走吧。”
    小唐扶着虹姐上了车,用衣服给她系住了腿。保安说:“受伤了么,如果受了伤,可能需要留下来一个人给我们做个口供。”
    虹姐从窗口看下去,摇摇头说:“我不想追究,他只是喝醉了,放了他吧。”
    小唐看了看虹姐,虹姐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上。顾青城说:“去医院。”
    他说着掏出兜里一直震动的手机,接通了电话,江城紧张地问:“怎么了,你没事吧,我听到好像有人闹事,是不是有人闹事?”
    顾青城咧开嘴角,说:“没有,就是看到有人喝醉了,帮了一把。”
    “那就好,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想我了?”
    顾青城靠在椅背上,车子出了停车场,视线一下子明亮起来,他说:“想你了,打电话问你,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吃饭。”
    小唐透过后视镜,偷偷看着打电话的顾青城。他觉得再发生了这些事之后,顾青城竟然可以如此淡定,他感到惊异。
    顾青城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座椅上,自己往椅背上一靠,手搭在额头上,突然哭了。
    小唐和虹姐都非常吃惊,虹姐一边按着腿,一边伸手要安慰他,顾青城推开她的手,说:“我没事。”
    可他哭的更厉害。
    他哭什么呢。顾青城在想。好像没有缘由,只是心里有一口气。
    他好像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原来他当初是这个样子。
    他在别人的眼里,是不是也如此可恨又可怜,没有尊严,歇斯底里,有些疯狂。如今的赵景明,何尝不是曾经的自己。当时的他是多么渴望有人拉他一把,而他看到他和同样下场的赵景明,不但没有拉一把,还踩上一脚。他成为了从前逼死他的那种人。
    人心有时候让自己都觉得可怕。
    就在当天晚上,这条新闻就出炉了。虹姐让他不要看,也不要理。顾青城删了微博,一点也没有看。
    这件事很快就因为颁奖典礼的到来冲淡了许多。到了颁奖典礼的前一周,所有的提名者去拍海报,五个最佳新人提名者当中,他站在最中间。
    这事他的粉丝最开心了。粉丝是一个很特别的群体,他们不是明星本人,但是比明星本人更关心这些丑闻和喜事。他们会替自己的偶像伤心,也会替自己的偶像吵架,遇到喜事,也会比明星本人更兴奋。在颁奖典礼之前,就有小道消息散播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保密工作做的不到位还是怎么,顾青城提前便已经知道了自己会得奖的消息。为此在颁奖典礼的前一天,粉丝们就自发给他开了一个庆功宴。
    参加的,都是顾青城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给与他支持的一些老粉丝。顾青城和虹姐参与了这个庆功宴。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低潮之后,这种喜悦更容易让人动容。
    顾青城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翻翻豆瓣啦,搜搜百度啦,去看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尤其是那些影评人对自己的评价,看到好的他就能高兴半天,看到差的,他就能郁闷一个下午。
    江城说:“你怎么老看这些。”
    “就忍不住想看别人对我的评价啊。”
    “你不是想看别人对你的评价,是想看到别人对你的好评吧。可如果不是好评呢。你一晚上都意兴阑珊,我跟你说话,你都没劲头理了。”
    顾青城低头刷着手机,江城就给他夺了过来,说:“有些事还是不要太在意了,有我你不理,反倒去关心那些陌生人怎么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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