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乙没想到这个清光门弟子外貌一派正经的样子,居然还会使离间这一套,大惊失色。
    他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你这人——”
    魔修乙再一回头,就见魔修甲已经瞪大了眼睛,凶恶地在看他了。
    魔修乙身上一凛。
    魔修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之间本来的信任关系就很薄弱,互相扯后腿那是常有的事。魔修乙饶是没有讲守山玉诬陷他的话,守山玉这句话一出,也架不住其他魔修会对他有所猜忌。
    ——这清光门弟子故意这样激他,不像是逼他说出东西来,倒像是要让他的狱友与他结仇,让他在他们被修仙者执行死刑之前,就先被狱友打死。
    魔修乙猛瞪向守山玉,却见守山玉脸色平静,冷眼旁观。
    大滴的汗开始从魔修乙的侧脸流下来。
    他被这个修仙弟子气到,已经不想说了。
    可是,如果他不开口的话,等审讯结束,将他们的锁环从椅子上放下来,这个魔修甲说不定会针对他。那他搞不好连今晚都熬不过,就会被旁边这个魔修甲在用不了术法的情况直接凭真身肉搏打死。
    而押送囚魔塔的魔修和普通魔修关押的地点是不同的,要是说了,就能安全度过今晚,也不用死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修仙弟子说的是真的。
    修仙者怕审讯的时候,魔修见横竖都是一死,都不愿意招供,故意给修仙者添堵,这才留下囚魔塔这一线生机。
    通常魔修都不太想死,就算去囚魔塔也是好的,留得青山在,总有机会逃出来。所以也没几个魔修会严守口风,多半都迅速招供了。
    他原本只不过是想抬一抬价而已,万一呢?
    可现在,他却被逼进了死胡同。
    被这个弟子刚才这么一扰乱,他连原本正在掐算的时间都忘了。
    现在过去多久了?会不会有人要先说了?那个魔修甲会不会因为怒急攻心,专门与他作对,先说出什么东西来?
    魔修乙心神大乱。
    来不及再多考虑,他立即开口,道:“我知道!我来说!”
    守山玉冷眼看他。
    魔修乙道:“我们是被魔宫派来,到清光门,寻觅新的魔尊的。”
    “——!”
    守山玉预先有过很多猜测,清光门先前的仇怨、清光门内藏有的秘宝,亦或是别的什么魔修想要的东西,但他做梦也没想到,魔修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他深深皱起眉头,近一步逼问:“魔尊?清光门哪里来的魔尊?说清楚点?”
    魔修乙说:“那位受到期待的魔尊,目前还没有答应要当魔尊。我们之所以会来进攻清光门,就是为了给修为高的大人物们创造机会,让他们有办法去与那位未来的魔尊大人见面,并且说服她。
    “眼下,他们多半已经见到那位魔尊候选人了。”
    守山玉厌恶地拧起眉心,他道:“这里是清光门,哪里来的魔尊候选!你们在胡说八道,你们怎么可能有胆子,跑到堂堂正正的仙门弟子面前,说服他去当什么魔尊!”
    “不是,我说的是真的!”
    魔修乙生怕得不到去囚魔塔的位置,急忙补充。
    “普通的仙门弟子当然不行,但那位魔修候选,是无心人!”
    “她根本没有心,怎么可能成仙呢?若是有登峰造极的野心,当然只有成魔一途了!再者,我们上面的人,肯定会给她开很优厚的条件,尽全力让她改变方向……我们原本是上一任魔修手下的人,也是被逼到绝路了。”
    “……无心人?”
    守山玉一愣。
    这个词汇入耳,他脑中如闷雷骤响。
    无心人混迹在正常人中,无疑是很危险的。
    而且足以被魔修邀请去当魔尊的无心人,无疑修为已经到了相当高的水准,比普通的无心人更加可怕。
    过往,守山玉也曾见过两三个无心人。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他审讯的魔修。
    这些无心人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心,最后都在他面前的时候,都已经成了魔。
    他们说出的一些话,至今都让守山玉记忆犹新——
    “那天我去买早饭,不知道怎么回事,排队的人多得不得了,我排了半个时辰还没有买到,肚子饿得咕咕叫。
    “于是我看着前面的几个修士,就想,他们要是死了,就不用吃饭了,我前面的人变少,就能买到食物了,所以我就杀了他们。
    “等回过神来,我身上已经都是魔气了……怎么了?这是不可以的吗?为什么不可以?人不是也杀猪牛羊吃肉吗?杀人不一样吗?我都没有吃他们。”
    那个无心人被赶去的清光门弟子抓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篮子热腾腾的包子。
    她脸上都是血,带着十分无辜的表情。
    包子铺的老板无疑被这场面吓坏了,无心人杀光一堆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手抖得厉害,根本不敢收她的钱,只是哆哆嗦嗦地将她的篮子里装满肉包。
    那无心人女子的表现,就像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好事一样高兴,还对老板说了声“谢谢”。
    那一刻,守山玉清晰地认识到,无心人这种生物,和正常人天差地别。
    一些魔修为了增加修炼速度,主动成为无心人的情况暂且不论,即使是没有成魔的无心人,那也处在一种极不稳定而且非常危险的状态。
    他们的认知和普通人不一样,只要稍有偏差,就可能酿成巨大的恶果。
    他们感知不到情感,所以也很难有正常的共情。
    在他们看来,一个人和一颗石头没什么两样,踩碎就踩碎了,不值一顾。
    即使是审讯魔修的时候,守山玉偶尔也见到过一两个魔修被触到心事,会流露出后悔和愧疚的感情,会表现出一两分未泯的良心。
    可是无心人没有,无心人一个人都没有过。
    当他告诉他们,他们做的是错事,当有受害者的家人在他们面前哭的时候,无心人会说“对不起”。
    可是无心人那时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歉意。
    他们只是在重复某种约定俗成的行为,就像见面要说“你好”一样。
    在守山玉看来,这无疑也是“恶”,而且是一种非常天真的“恶”。
    他们不懂事,所以犯下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恶性。而因为他们对他人感情的无知,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丝毫的错误。
    这比一般的恶,更为恐怖。
    一直以来,修仙界都对如何处理无心人有争议。
    一部分人认为,无心人不一定真的会犯错,不应该武断地给他们定罪。只要将他们保持在可控范围内,并且进行教导,无心人或许没法成仙,但至少有机会平安无事地过完一生。
    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只要发现无心人,就应该当机立断地杀掉。
    无心人根本没有“人性”,又怎么能算是人?
    必须防患于未然。
    只有赶尽杀绝,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守山玉支持后者。
    并且,他认为,前者太过仁慈。
    他们可能没有亲身感受过,作为弱小的人来说,魔修到底是多么残忍恐怖的东西,所以才会将多余的善意和同情给予这些非人的异类。
    对他来说,任何会成长为魔修的东西,都不配得到慈悲。
    守山玉的记忆里,浮现出许多惨烈的画面。
    残破的村庄。
    满地的残肢。
    他的朋友、亲人、会与他打招呼的邻居,还有……他的母亲,全都倒在血泊中。
    心脏一股绞裂般的疼痛。
    他不愿意再回忆下去,猛地回过神。
    得知清光门中竟然有无心人,守山玉眼神凌冽地看向魔修乙,问:“那个无心人,是谁?”
    魔修乙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些小喽啰都不可能知道,只有高层才清楚,这回也是高层想办法去与那人交涉的。大魔修肯定不会把这种事告诉我们,他们怕我们一旦知道了,就越过他们提前去讨好未来的魔尊,拿到未来本应属于他们的好处。”
    守山玉问:“那线索呢?多多少少有吧,特征之类的。”
    魔修乙摇摇头。
    守山玉心头一惊,道:“足以担当魔尊的,修为定然不低。难道说,会是仙长一辈以上的人?”
    仙长中,确实也有几个人没有修出心器,如果将范围定为长老的话,嫌疑圈会一下子缩得很小。
    但那魔修又否认了:“不,这倒不是,肯定是弟子辈的。”
    守山玉蓦地一顿。
    他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想法,只是眉间拢上一层阴霾,并未宣之于口。
    然而,守山玉没有开腔,后面的小弟子却忍不住了,说:“山玉师兄。”
    守山玉回首,问:“怎么了?”
    那弟子道:“我们这一辈的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就是你、知命知理,还有少主。另外,虽不是清光门弟子,但眼下住在清光门中的……还有雾心师姐。
    “少主去花醉谷后,早已有了心剑,肯定不是无心人。你与知命知理虽都不用传统意义上的心器,但山玉师兄你的埙实际上是用心力来吹响的,而知命知理两个人都受了重伤。魔修总不会要连高层都打不过的弟子去当魔尊吧?所以……”
    实际上,从今日的战况来看,守山玉本人、知命知理,乃至是少主,都不太可能被魔修看上当魔尊。
    那弟子如此举例,只不过是自己也有些犹豫,所以尽量想说的委婉一些,不要针对性太强。
    可是,如果范围是在弟子一辈,根本没有其他人选。
    雾心。
    只有雾心。
    然而,不等小弟子将话说完,守山玉已经咆哮起来,否决道:“不可能!绝不会是雾心师姐!当年可是雾心师姐亲自手刃的魔尊,她怎么可能是无心人!”
    那小弟子没想到守山玉反应会这么大,吓得往后一缩。
    他本来想说,无心人见谁都会杀,说不定就是不小心杀了魔尊。可守山玉师兄如此,他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了。
    这个时候,正好有另外两个弟子推门进来,本是有事想说,谁知也被守山玉的声音吓了一跳,僵在门口不知该进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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