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与雪盏对视一眼,便也敛了敛面上的笑意,随之跟了过去。
    花厅内只余下折枝谢钰与司民三人。
    “吴大人。”谢钰淡声打破了沉寂。
    那吴司民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忙对谢钰比手,又去花厅外托桑家的下人跑了一趟,从柳氏那将折枝的户籍取来。
    许是得知是谢钰的意思,也许是被红笺雪盏之事搅和得心力交瘁,柳氏并未阻拦,很快便遣绿蜡将户籍送来。
    吴司民的动作利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女户立好,递与折枝。
    折枝双手接过,翻开那户籍细细看了一遍,见没有错漏之处,那双杏花眸里渐渐绽出笑来,这才与绿蜡一同将人送了出去。
    待回到花厅的时候,却见谢钰仍旧独自立在长案前,淡淡垂目看着方才用过的砚台,不知神思何属。
    里头尚未干涸的墨色倒映进他那双漆眸中,令本就疏冷的神色愈发晦暗了一层。
    折枝走上前去,轻轻带了带他的袖缘,捧着新立好的户籍,弯眉笑起来:“谢谢哥哥帮折枝立女户。”
    她说罢,见谢钰只是淡淡颔首,似是心绪不佳。
    略想了一想,似也明白过什么,遂攀着他的肩膀踮起足尖来,在他耳畔轻声重复了一遍。
    “谢谢哥哥。”
    不等谢钰回应,折枝已轻阖上那双潋滟的杏花眸,吻上他淡色的薄唇。
    谢钰羽睫微垂,沉默了一阵,终于阖眼,一寸寸加深了这个吻。
    花厅内的冰鉴散出白气,云雾般落于彼此周身。
    似有一个于心底压抑已久的念头,自封冻的河底徐徐浮出水面。
    他的户籍握在旁人手中太久,也是时候取回。
    -完-
    第78章
    ◎眼前的少年眉眼清绝,与谢钰极为相似,可看着却不过十一二岁年纪。◎
    兔缺乌沉间, 日子翻书似地一页页过去,庭院前的白兰也渐渐开到了盛处。
    而随着天气愈热,谢钰反倒是往沉香院里来得愈是勤了。如今近乎是每日都宿在沉香院上房里。
    好容易今日用罢了晚膳, 等到月上中天也没见谢钰的踪影。折枝思忖着谢钰大抵也是乏累了,已往映山水榭中睡下,遂也松乏下来。只往浴房里沐过身,便换了一身轻薄柔软的寝衣, 清闲地拿了小银剪,去修剪刚从庭院里挪回来的一盆白兰。
    如今正是花期, 养在庭院前的白兰原本正生得茂盛,只是这几日也不知是哪里吸引到了橘子,总是趁着院子里的丫鬟们不留意的时候,将白兰的叶子啃得坑坑洼洼。
    眼前便是被它咬得最厉害的那盆,近乎无处着眼。
    折枝略想一想, 便留下了还能活的几片叶子, 只从一些略有些卷边发黄的老叶修起, 一点点修到贴近花枝处, 正想小心些下剪,却听见方才还窝在裙裾上团着的橘子倏然‘喵呜’一声, 继而便踏着她的裙面跳到膝间,一个劲地伸出小梅花扒拉她的衣襟。
    “橘子, 不许胡闹。”折枝还当是橘子又想跳上桌来糟蹋白兰, 一壁伸手摁住了橘子,顺手捋了捋它柔软的长毛, 一壁下意识地抬手去指那白兰, 轻哼了一声教训道:“我院子里统共就养了三盆白兰。你若是再选着它糟蹋, 便罚你三日吃不着小鱼干。”
    “妹妹训起狸奴来, 还真是不留情面。”
    夜风渡来男子低醇的语声,带着些许缱绻的笑音。
    折枝轻愣一愣,手里的小银剪略微一歪,将一朵玉白色的白兰花苞给剪了下来,却顾不上可惜,只抬首望向不远处的长窗。
    却见谢钰一身燕居时的星白色绉纱袍立在廊上,墨发似是新沐过,发尾犹带水意,便也不曾着冠,只以一段红绳松松束起。
    此刻,他正将手臂搁在窗楣上,姿态闲雅地支颐望着她,长指上挂着一条红线,底下系着一只油纸包,正随夜风而轻轻晃荡。
    “哥哥怎么来了?”
    折枝讶然自玫瑰椅上站起身来,抱着橘子走到长窗畔。
    “妹妹是嫌我烦了,又这般急着撵人。”
    谢钰轻笑,伸手解开了系在长指上的红线,将底下悬着的油纸包递给她。
    “折枝没这等意思。”折枝忙轻轻摇头否认。
    她说着抬手接过那油纸包打开,见里头是一包晶莹剔透的凉糕,便拿起一块放进口中。
    新做好的凉糕里添了些许的薄荷,只小小一块,便将通身的暑热驱散。
    折枝轻弯了弯杏花眸,软声道:“折枝只是想着,明日便是万寿节——哥哥不回水榭里准备吗?”
    “该准备的,都已备妥。”他语声平静,轻车熟路地逾窗进来,也捻起一块凉糕轻轻笑道:“夜中无事可做,索性便过来看看妹妹。”
    他将那块凉糕递到折枝唇畔。
    折枝低头咬了一口,小声道:“哥哥昨日也是这般说的。”
    “是么?”谢钰斯条慢理地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尝了一口,似是尝出凉糕的甜蜜,眸底的笑意深浓了几分 :“可我不记得了。”
    折枝说不过他,索性便低头小口小口地去吃凉糕。
    大抵是怕她吃多了夜里积食,谢钰带得并不算多,两人分着吃,很快便也将一油纸包的凉糕用完。
    待洗漱后,一弯弦月才攀上中天。
    谢钰却已坐在折枝的拔步牙床上,抬手徐徐将领口的玉扣解开,脱下那件星白色绉纱袍放在榻前的春凳上,只着中衣。
    见折枝仍旧是抱着橘子立在原处,这才微微抬眉道:“明日便是万寿节,宫中还有宴席。妹妹也当早些安置。”
    折枝知道他这是又打算宿在沉香院里,便也只好打帘出去,将橘子交给半夏与紫珠管着,自个回了榻上,往内侧躺下,轻阖上杏花眸,软声道:“那哥哥也早些歇息。”
    谢钰熄去了春凳上的红烛,徐徐启唇。
    “妹妹先睡便是。”
    “我并不急于一时。”
    轻薄的红帐随着他的语声如雾落下,谢钰微凉的长指随之落在她的雪腮上,徐徐往下移落,带来一路的烫意。
    折枝再睡不住,于夜色中睁开那双潋滟的杏花眸来,微红着雪腮小声道:“那哥哥快些。”
    谢钰的轻笑声被夜风送至耳畔。
    那新沐过的墨发随之垂落在折枝颈上,轻轻扫过那玉白的肌肤,略有些酥痒。
    帐内金铃声轻响,一声急促过一声,渐渐混杂进小姑娘甜糯的嗓音。
    一只雪白的柔荑无力地垂落在榻边,指尖握在轻薄的红帐上,将帐上细密的如意云纹都揉得发皱。
    却很快又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十指紧扣地握住,重新抵回雪浪般起伏的锦被间,再未松开。
    挂在海棠树上的明月渐渐升至中天。
    清辉如水,淡淡自长窗外涌来,映出红帐上一双相拥的剪影。
    折枝猫儿似地倚在谢钰怀中,倦得睁不开眼来,心里只有余下一个念头——
    明日可不能再让谢钰过来了。
    得寻个由头,让他回映山水榭里,哪怕是别业里小住上几日才成。
    只是还未想出可行的法子,困意便如潮水袭来,转瞬便将她吞没。
    折枝倦倦阖着眼,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再睁开眼时,却见四面黑沉,天穹上连绵落着雨线,看不清来路。
    “哥哥?”
    她下意识地抬声唤谢钰,回答她的,却只有骤雨打在地面上的嘈杂声响。
    折枝隐隐有些害怕,一壁唤着谢钰与半夏紫珠的名字,一壁摸黑往前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一方庙宇。
    只是这座庙宇已许久无人修葺,两面褪尽了朱漆的庙门都破旧得无法合拢,半挂在老旧的墙皮上,任由寒风呼啸着往内灌去。
    折枝想着庙宇虽旧,却多少是个避雨的去处,便也抬步进去。
    一直往前走到了主殿,才终于看见了殿内有些微的火光。
    折枝杏眸微亮,忙一壁提起裙裾迈过门槛,一壁抬声问道:“有人在吗?”
    话音方落,折枝一抬眼,便见剥落了金身的佛像下坐着一衣衫单薄的少年,听见响动也并不抬首,只是沉默着往火堆里添着枯枝。
    只是雨天里的枯枝上也带着潮意,放进火堆燃烧得艰难,只腾起一阵黑烟,呛得那少年不住地掩口咳嗽。
    折枝迟疑一下,还是徐徐走上前去,停在那少年不远处,又轻轻唤了一声:“请问这里是——”
    只是语声未落,随着少年抬起脸来,折枝的语声也骤然顿住。
    “哥哥?”
    她讶然失声,却又很快回过神来:“不,不对——”
    眼前的少年眉眼清绝,与谢钰极为相似,可看着却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身上的衣衫单薄,在这般寒凉的雨夜中连唇色都泛出淡淡乌青。
    折枝愣愣地看了一阵,迟疑着问道:“你认得谢钰,谢大人吗?你是他的什么人?”
    难不成,是生得相似的远房亲戚?
    可那少年只如未闻,复又咳嗽着低下头去,将一根朽木也一同添进火中。
    折枝又问了一阵,始终没得到答复。只当是遇见个性格孤僻的少年。只好闷闷在他不远处的旧蒲团上坐下,想着等天明再想个法子回去。
    最好是能将这少年带回去,让谢钰见上一面。
    而随着殿内可以燃烧的枯枝朽木尽数燃尽,那少年似也疲倦至极,背靠着那张半朽的供桌便静静阖眼睡去。
    他睡了许久,折枝隔着火光看着他在睡梦中愈发苍白的面色,一度担忧他会不会就这般冻晕过去。终是轻轻伸手去推他:“你先别睡,等天明了,我带你去客栈里歇息——”
    只是她的指尖刚碰到少年的衣襟,却像是碰到了一团雾气那般,轻易穿了过去。
    折枝惊愕地睁大了一双杏花眸,还以为是遇见了什么山精狐鬼,骇得立时便站起身来,往后逃出几步。
    只是在主殿的门扉处回首时,却见那少年仍旧面色苍白地睡着,并没有追来的意思,踌躇了许久,终是小心翼翼地走了回去,隔着三步远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徐徐睁开一双漆眸。
    折枝警惕地看着他,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少年却仍旧是未曾察觉她的存在一般,只抬手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烧得炭化的枯枝,以这枯枝作笔,面无表情地往跟前的地面上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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