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往窗畔行了几步,将妆奁打开,将夹层里藏着的半夏与紫珠的卖身契也拿出来,与喜儿的那张放在一处。
    门上悬着的水晶帘子轻微一响,是紫珠带着喜儿打帘进来。
    折枝抬手让她们围着小几坐下,自个打起火折,在白日里点起一盏红烛,放在几面上,轻声对喜儿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不日便要离开盛京城,你年岁太小,恐怕受不住路上的奔波。而如今桑府中乱成了这等模样,也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玉带河那的绣品铺子我并未盘出去,仍旧由王二夫妇与秋草夫妻一同打理着。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在铺子里住下,学点做买卖与管账的本事。往后也好自立门户。”
    喜儿含泪点头,轻声道:“喜儿谢过姑娘。”
    折枝弯眉对她笑了笑,将手里的三张卖身契叠成一沓,放在红烛的火苗上。
    泛黄的宣纸迅速发黑卷边,仿佛只是顷刻的功夫,三张卖身契,一同烧成灰烬。
    折枝看着那灰烬略有些出神,直至橘子从长窗上跳进来,扒着她的裙子‘喵喵’撒娇,这才回过神来,将烛火吹熄,对三人弯眉道:“都去忙自个的事吧。我也要再往映山水榭里去一趟。”
    她抱着橘子站起身来,走过半夏与紫珠身畔时,语声轻轻的,像是要被秋风吹散:“若是无事,今夜早些歇息。明日清晨便要启程。”
    半夏与紫珠轻应了一声,分别回房里清点收拾要带去荆县的细软与路上的行装。
    折枝独自抱着橘子行至映山水榭中。
    因这一连串的事,桑府中都乱得似要翻过天去,唯独这水榭中仍是一如往常的清净。折枝行走其间,甚至能听见秋风扫过地上黄叶那细微的声响。
    大抵人去楼空,便是这般寂静凄凉。
    折枝这般想着,轻轻敛眉掩下了眸底的心绪,徐徐行至上房跟前。试探着探手轻轻一推。
    谢钰上房的槅扇未曾落锁,随着她的动作往左右敞开,将里头熟悉的摆设展现在折枝跟前。
    折枝立在门上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打帘进去,轻车熟路地行至他的锦榻跟前,将一张银票压在玉枕底下。
    欠谢钰的银子,总算是还清了。
    不知为何,却没有多少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隐隐有些怅然。
    许是离别的愁绪太重,令人心绪低迷,看什么都有些触景伤情。
    折枝轻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往门上行去。
    她途径长窗畔时,无意瞥见长案上放着的文房四宝,却轻愣了一愣,步履为之微微一停。
    不知为何,倒又想起了谢钰教她习字的情形。
    折枝静静立了一阵,略有些出神。
    倒是怀里的橘子似想回院子里扑蝶玩耍,用小梅花反复扒着她的袖口‘喵喵’唤着,似在催促她快些回去。
    毕竟谢钰的院子里并不似沉香院中遍植花木,自然亦没有蝴蝶给它取乐。
    唯一养着的芍药花,此刻也已凋谢。
    折枝轻轻叹了口气,终是先将橘子放下,略微挽了宽袖,自笔架上取下一支兔毫来。
    想着不辞而别,终究不好。
    如今既然来了,便给谢钰留下一封书信。告之她已离去,也算是好离好散。
    以免谢钰也像是桑砚寻红笺雪盏那般,满府满城的寻她,闹得满城风雨。
    折枝落定了心思,却终究是从未给人去过书信。兔毫在宣纸上悬停了许久,眼见着笔端的墨迹都快凝结,折枝这才骤然想起当初话本子上看到的一段话来。
    似乎很适合此刻情形。
    折枝不再迟疑,只略作改动,便将那段话落于纸上。
    ‘哥哥见信安。
    折枝多年来鸠占鹊巢,客居桑府十六载,使哥哥颠沛流离,受过诸般苦楚。心中常愧。
    自无力弥补,唯将清白身子偿还哥哥一身伤痕。
    如今相伴日久,您亦在病榻前宽宥折枝。
    加之银两备齐,折枝户籍亦自桑府迁出,名字与姓氏同还桑府。
    便求一别,各还本道。
    伏愿哥哥仕途通达,子嗣满堂。
    至此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折枝敬上。’
    停笔后,她垂眼细细看了一遍,见没有错漏之处,这才以白玉镇纸压了,以免被风吹去。
    待做完这一切,她未再停留,只抱起橘子,独自离开了谢钰的上房。
    槅扇被秋风阖拢,锁上彼此所有的欢情与过往。
    *
    一夜更漏冗长。
    待翌日金乌初升时,折枝已换好了素日里穿的衣裙,挽了乖巧的百合髻,抱着橘子,带着半夏紫珠与喜儿往角门处去。
    守门的小厮马友还未睡醒,看见折枝过来,仍旧是眯着眼睛直打哈欠:“表姑娘这么早便去朱雀街上吗?铺子都还未开呢。”
    折枝如常笑着戴上幕离,让半夏将碎银子递与他:“今日去城郊踏青,晚些回来。”
    马友并未多问,倚在门上半睡半醒地连连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折枝并不在意,只提起裙裾,轻轻迈过了桑府的门槛。笑着与半夏她们一同行入不远处的偏巷。
    巷口停着一辆篷布马车,车辕上坐着的正是秋草夫妇。
    昨日里,折枝便让半夏与紫珠借着采买的名头,将行装悄悄送到了秋草那,如今正放在马车里。
    ——她们的行装并不多,多是衣物。叠起来不过一口箱子大小。
    便是她要带去荆县里的全部了。
    秋草远远见折枝过来,便红着眼眶自车辕上下来,快步走到折枝跟前,拉着她的手对她细细叮嘱道:“姑娘,您还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这一路上千万要小心,要走官道,住城内的客栈,千万莫要为了省银子住在偏僻地。还有路上的吃食也要当心,切莫吃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她细细碎碎地叮嘱了许久,眼见着天边金光初透,已到了启程的时候。
    这才不舍地放开了折枝的手,指着那牵马的车夫道:“这是我家远房侄子,名叫罗庄,会几手拳脚功夫,由他送你们,我也放心些。”
    折枝轻声谢过秋草嬷嬷,牵过喜儿的手递到她掌心里,低声道:“喜儿如今年岁还小,便劳烦嬷嬷照顾了。若是等我们在荆县里安定了,便托驿使给您送当地的土产来。”
    秋草连连点头,含泪道:“姑娘,一路珍重啊。”
    折枝踏着脚凳上了篷布马车,弯起水波潋滟的杏花眸对秋草轻轻抬唇:“嬷嬷也多珍重。”
    随着半夏与紫珠步上马车,棉布车帘随之垂落,隔绝了离别时的怅然。
    “驾!”
    罗庄手中的马鞭于半空中清脆一响,骏马长嘶扬蹄。
    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完-
    第89章
    ◎颇有些命运弄人的意味。◎
    折枝今日里起得颇早, 如今上了马车安定下来,困意才渐渐上涌。想着左右车内无事,便挪过车上放着的一面大迎枕, 阖眼睡去。
    半夏与紫珠倒是时不时地挑帘看看车外的情形,估摸着今日日落前能行到何处地界。
    随着马车出了城门,到了京郊,藏在云后的日头亦渐渐升起, 夏日里还未散去的热意倒涌回来,晒得路面滚烫, 便连拉车的马匹都不住喷着响鼻。
    罗庄坐在车辕上,一张脸也被晒得通红。又驾车行了小半个时辰,见马匹实在是有些熬不住,这才就近寻了个茶摊勒马停下,拿布巾擦着满头的汗:“姑娘先下来歇歇脚吧。过了这家茶摊再往前几十里, 便是彻底出了盛京城的地界。”
    折枝睡了许久, 听见勒马声便也醒转过来了, 轻轻应了一声, 便与半夏紫珠一同步下车辇,往茶摊上坐落。
    茶摊上的小二拿着茶壶迎上前来, 殷切道:“几位要点什么?如今正是晌午,可要在我家用了饭在走?”
    折枝抬眼见日已上中天, 想着京郊大抵也不好找吃食, 便转首看了看一旁碳火上煮着的东西,轻声问小二:“那里煮着的是什么?”
    “是汤饼, 一旁炉子上还有自家烙的饼子, 姑娘可要来几个?”
    “我们要三碗汤饼。”折枝说着侧首去问旁侧的罗庄:“罗大哥要点什么?”
    罗庄正将拉车的马匹卸下, 拉去一旁喂水与草料, 闻言便随意摆手道:“我不挑,能吃饱就成。”
    折枝颔首,对那小二道:“那便再来两碗汤饼,佐一些饼子。若是还有其他吃食,也可拿些过来。”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动作利索地将汤饼盛过来,又拿了些烤饼与菜饭过来,加上茶水小菜满满当当地放了一桌,这才笑道:“您慢用。”
    折枝执起木筷,轻轻挑起一筷子汤饼尝了尝,觉得虽没有府中做得味美精细,可出门在外也不能太过挑剔,便也就着小菜徐徐用了半碗。
    半夏与紫珠见折枝都不曾抱怨,自也没什么可说的。罗庄忙了这半日,更是饿得急了,刚坐下,便一气用了两碗,又将菜饭一扫而空,这才渐渐缓下了动作,就着茶水去吃烤饼。
    一行人正用着饭食,骤然听见官道上马蹄声急急而起。
    折枝只当做是过往的客商,仍旧是小口用着汤饼并未抬首。
    直至随着一声勒马,似听见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折枝’。
    折枝微微一愣,忙放下手里的汤饼抬起眼来,却正看见萧霁一身风尘自茶摊前下马,抬步行至她跟前温声道:“近日里我诸事缠身,数日未曾回京中居所。直至今日清晨回去,才收到了你的留信,幸而为时未晚,终是在京郊处追上了你的马车。”
    折枝见萧霁满身风尘,想是追了一路,忙自椅上站起身来,递了盏凉茶过去。
    “先生是来为折枝送行的吗?”
    萧霁微微摇头。
    折枝轻轻一愣,复又问道:“那先生是有什么急事要寻折枝?”
    她迟疑一下,放低了语声:“是寻到哥哥的户籍了?”
    “谢少师户籍之事,大抵还需一段时日。”萧霁接过她递来的清茶,温声解释道:“万寿节上行刺之事,你可还记得?”
    折枝随之想起偏殿里谢钰当着萧霁的面,威胁轻薄她的模样,雪腮微微一烫,慌忙低下脸去,轻轻应了一声。
    萧霁却并未说起偏殿之事,只是轻声道:“自那日之后,宫中盘查刺客未果,便只得将一些新入籍的宫人与乐师清出宫外,亦算是清去可疑之人。”
    折枝轻愣了一愣,似是明白过什么,徐徐抬眼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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