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动静极大,杨氏也看了过来,却见自己女儿红着眼圈,似乎十分害怕地道:“四妹妹,你没事吧!我方才脚滑了一下,不成想碰到了你……”
    柔止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也不理会她的说辞,只是讷讷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那方砚台捡了起来,擦了擦灰尘。可砚台碰到地面,早被砸得裂了好几个口子,不论她怎么拼凑,都无法完好如初。她难过起来,倒是不哭也不闹,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砚台,瞧着伤心极了。
    第9章 阿徵哥哥头一次送我的礼物……
    夜深,三房的灯却还亮着,柔止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她眼睛都哭得红肿了起来,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连着林氏都看得难过起来,不住地拍着她的背,“扇扇,不难过了,阿娘再去寻一方砚台来给你好不好?”
    她是知道女儿是个小财奴的,平日里给她的零花钱、压岁钱,她都十分宝贝地省着,好不容易攒了那五十两,却愿意买一方砚台,自然是因为十分喜欢的。
    柔止可怜兮兮地摇摇头,她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眸十分明亮,小小地打了一个哭嗝,“不要了,阿娘……”
    林含瑛倾身过去,拍了拍宝贝女儿的背:“你那三姐姐,心思太过恶毒,往后你不必再与她往来。”她想着今天下午见到的场景,便想冷笑。
    小女孩的那点儿弯弯绕绕的心思,杨氏怎么会看不懂?华柔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自己辩解,说不是故意的,可眼眸深处可没有半点儿自责与悔过之意!
    偏偏杨氏还得硬着头皮为女儿辩解,又说什么回头再将东西赔过来,呸!打量着谁稀罕她那几个铜子儿?
    柔止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实在是难过极了。
    她抽抽噎噎地道:“三姐姐还说,还说阿徵哥哥卑贱,配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那会儿华柔嘉一边红着眼眶道歉,一边又在呆愣愣的柔止耳边说着这样的话,叫柔止愈发不能理解。
    林含瑛的脸色愈发沉了。她道:“扇扇莫哭,你要是哭了,岂不是如了她的意?”
    柔止一下子便将眼泪止住了,只是睁着一双泪濛濛的眼睛瞧着她,“阿娘,我好喜欢阿徵哥哥,我听他边上的善丰叔叔说,阿徵哥哥以前读书很厉害的,但是还是经常被人欺负。我就想、我就想对他好一点,以后想起读书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她小小声地道:“可是砚台被打碎了……我怎么这么没用,连阿徵哥哥的砚台都护不住呢。”
    林含瑛的心一下子又酸又软,酸的是女儿居然对许徵这样上心,可却也为她一片赤忱所动容。她拍拍柔止的背,说:“扇扇还小呢,你认认真真读书,便是不认真也无事,有阿爹阿娘护着,谁也欺负不了你的。”
    此事,她绝不与大房的人善罢甘休。
    一次两次,还说是女孩儿气性大,可华柔嘉这般心胸狭隘,乃知道了恶毒的地步,若是再忽视,保不齐以后还要再做出什么对柔止有害的事情来。
    林含瑛心中下定了决心,面上却还是怜爱地亲了亲柔止的额头,又柔声哄她几句,答应她再买一方一模一样的砚台回来,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一出柔止的屋子,她方才柔和的脸色便迅速地沉了下来,吩咐侍女道:“去看看三爷回来了没,请他到房中来,我有话要说。”
    华谦一进后院,便听下人说了白日之事,听说女儿受委屈,愈发心疼,等到见了面沉如水的妻子,便也叹气:“今儿的事情,我已听说了。”
    林含瑛道:“实不相瞒,你不在的这三年,若非我性子强硬护着柔止,她不知道要在偏心的老太太和那生性恶毒的三姑娘手上吃多少苦头!我说此话,便是要你表态,你若要息事宁人,可我却不打算干息,柔止身子并不好,这样伤心大哭一番,保不齐还要病一场,她大房管教不好女儿,凭什么报应到我的柔止身上?”
    华谦道:“此事我不好与大嫂说,明儿一早,我去找大哥谈谈罢。”
    华庭倒是个严父,只是他平日更多管教的是华江沅,想来对于华柔嘉这个女儿并不太过关注,倘或华谦出面这样一说,华庭自然是不得不管的。如此一来,华柔嘉绝不会像之前那般只是道个歉哭两声就能过去,少不得要脱一层皮了。
    饶是华谦也觉得,这个侄女小时候看着还算可爱,如今一件件一桩桩的做出来,实在是太刻毒了一些,真不知道平日里杨氏都教了她些什么。
    林含瑛对这个结果倒是没有异议,只是叫他进屋再去瞧一瞧柔止。可华谦去了,柔止好似看见倚仗,反倒哭得更伤心了一些,华谦哄了半天没见奏效,只能硬着头皮,哄她道:“阿爹替扇扇将你阿徵哥哥叫来,你同他好好说说,好不好?”
    柔止抽抽噎噎的,可她今日因着要出门都没去许徵那儿吃早饭,倒是的确有些想他了,如此想着,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许徵这头才送走了谋士,便听见华谦身边的小厮来请人,善丰见他面露疲惫,原想说自家少爷不见客,许徵却隐隐约约听见了“四姑娘”的名号。
    柔止被哭着抱回来的事情整个三房都知道的,这会儿华谦的小厮便也说了实情:“四姑娘好似在外头受了些委屈,想见您,三爷才叫奴来请您过去一趟呢。”
    善丰想到那个脸圆圆的四姑娘,他很是喜欢她的,这会儿听说她受委屈,心里也急了起来,便看向许徵道:“少爷不如去看看四姑娘罢?”
    许徵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善丰方才惊觉自己说话有些不对。出了先头的事情后,许徵的性子愈发冷淡,虽看上去对柔止有些不同,可他先头亲兄妹那样多,最小的小公主与他亲近,他也并不过多理会,如今虽然瞧着对华家的四姑娘有些不同,可他是君,心思又怎容旁人揣测。
    善丰刚要跪下请罪,却见许徵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去把东西拿来。”
    观棋今日跟着他出门的,这会儿便更快地醒悟过来,忙去抱了个盒子过来。许徵拿着那盒子看了会儿,没有说什么,便出去了。
    善丰不由问:“殿下是拿了什么东西走?”
    观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善丰叔,不瞒你说,今儿下午四姑娘同三姑娘起了口角,这事儿我一听便告诉给了殿下,殿下听了,便叫我把打碎的砚台拿回来了,方才他议事前吩咐我寻个靠谱工匠,把砚台磨成了一盒子的珠子。”
    砚台既碎,不论先前多么名贵,便也再无价值。许徵此举,无非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善丰这才明白,许徵心里是很想去看华家四姑娘的,不过是不满他方才越俎代庖罢了。许徵这般疲惫,今日却撑着迟迟未曾歇息,无非是在等旁人给他一个借口去看华柔止。
    这位殿下少时便历经磨难,性子便比旁人更多些别扭,可善丰望着他的背影,隐隐约约觉得,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变了。
    ……
    柔止年幼,哭了一会儿便觉困乏,恹恹欲睡地躺了一会儿,就要彻底睡着,却忽地感觉门被推开,外头潮湿的夜雨气息随之飘入,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望去,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阿徵哥哥……”
    许徵看她眼睛犹自红肿,再一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样,顿了顿,问:“可是扰了你睡觉了?”
    她忙摇摇头,又说:“阿徵哥哥怎么来了。”许徵见她神情确实萎靡,便知道是白日所受委屈的缘故,只是说:“三爷传了信给我,我担心你。”
    少年坐在她床塌,身上犹带细雨雾气,织金锦袍,却清冷空灵,唯独看向她带眸子还带着几分暖意。柔止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冲着他张开手。
    面目清冷的少年怔了怔,终于是将她抱了过来。女孩儿小小的脸蛋贴着他的脖颈,滑下一串眼泪,“哥哥,我想给你送砚台的,我存了好多年的零花钱,却被三姐姐打碎了。我每次想对你好,总是这样做不好……”
    许徵静静听着。
    他很想说其实你不用对我这样好,我与你非亲非故,早晚要走的。
    可是这些冷淡尖锐的话,在他触及到女孩儿沾满泪水的面庞时,终于都被他咽了回去。他道:“扇扇没有做不好,这砚台我见过,虽然碎了,却是珍品,扇扇很有眼光,我也会很喜欢的。”
    柔止哭道:“可是碎了就不能用了……”
    许徵却忽然叫她伸手,柔止伸手,却被放了一颗珠子过来,她瞧着那花色眼熟,看了会儿,甚至忘记了哭泣:“这是…
    许徵道:“下午砚台一打碎,我便知道了,松花石本身之名贵,并不全在于砚台石料,就叫人拿出去磨成了一盒珠子,其他的都稀松平常,只有这颗,温润透亮,珍惜异常。”
    柔止睁着懵懂的眼睛,接过了那颗珠子。珠子偏绿,其中有一抹飘蓝,好似神女飘带,飘逸动人,先头见那砚台,有些部分已然玉化,这珠子便是挑了其中精妙之处打磨而出,虽然不能抵过砚台珍贵,却也算是留了念想。
    柔止轻轻地将珠子捏在手心里,想着回头要阿娘把它串起来做个坠子。许徵见她十分稀罕的模样,便摸了摸她头顶:“可好些了么?”
    柔止用力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眼睛弯弯地道:“这是阿徵哥哥头一次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许徵哑然,心说这怎么能算是礼物,这砚台还是花的她的小金库买的呢。他以前的那些姊妹,没有少为那些珍惜玉石、漂亮衣裳勾心斗角过,哪里像小姑娘这样,一颗珠子都值得她这样宝贝。
    她年纪小,加上哭泣良久,又劳神费力,很快又昏昏欲睡起来,半梦半醒间,察觉到少年拂开了自己面上的发丝,神情温和地望着自己。
    她声音低落:“哥哥,我不喜欢三姐姐。”
    许徵并不会同她父母那般劝她姐妹和睦,天家从来都没有什么手足和睦,不过是为着面子上过得去罢了。他淡道:“今日之事,扇扇还不解气,是么?”
    柔止有些犹豫着看向他。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先头祖母也因为她与三姐姐吵闹而对她多加责骂,如果将她心里的怨恨与报复之意说出口,他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呢?
    可是很快,小姑娘便坚定地点了点头。
    阿徵哥哥最喜欢她了,一定会理解她的。
    而且……没准,他有什么办法呢?
    小姑娘澄净真诚的目光看过来,许徵忽然就很轻微地笑了笑。他年幼时,饱受兄弟姐妹们的欺负,可所有人都要他忍让,他其实也不想忍,不过是不想看着母亲失望。忍着忍着,旁人便都忘了他是豊朝的皇太子,是来日要登基的未来皇帝,所有人都以为可以欺辱到他头上。
    他如今被迫蛰伏在此,虽面上似冰,可没有一日不想着东山再起,没有一日不想着以牙还牙。
    可柔止,又何必要受这般委屈。
    许徵便道:“我听说这砚台价值百两,以杨氏性格,必要做到处处周全,届时送来的赔礼你务必收下,若三姑娘仍敢对你那般阴阳怪气,你便以牙还牙,她碎了你的砚台,你便也摔她的……”
    柔止缓缓地张大了嘴巴。
    她母亲虽然护短,但是到底出身大家,并不会同她说这些话。她平日都是接受的大家教育,没有人同小姑娘说你可以报复回来,只是说姐妹应当和睦共处,彼此忍让。
    如今许徵这番话,仿佛点醒了小姑娘。
    第10章 杨氏的东西简直寒碜得不……
    许掌柜早早便在院子外候着了,四更天的时候,外头还只是微微泛亮,他将手揣在袖子中等着,想了又想,回头问身后的人:“礼物可清点完毕了么?”
    手下道:“如您吩咐,再三清点,不会出纰漏。”
    许掌柜又点了点头。如今春日早上的风还颇有些冷意,他盯着冷风又站了两刻钟的功夫,方见一名瞧着年纪颇大的仆人来开了门。许掌柜认得此人乃是当年孝懿皇后身侧侍奉之人,便行了个大礼。
    善丰忙将他扶起,叹息道:“先前奴见许掌柜,还是娘娘在韩国公府出嫁那日,这一晃,竟已多年。”
    许掌柜想起孝懿皇后,也不由眼眶湿润,只道:“我由一个街头乞儿,到如今妻女双全,生活富庶,全赖娘娘教诲扶持。娘娘崩后,我一介布衣,不得入宫到娘娘灵前跪拜……这些年,我也知小殿下不易,可娘娘生前口谕,便说那位生性多疑,让我自行安顿,若非等闲,不得再联系她。”
    善丰叹道:“许掌柜有心了。殿下经当初之事,性子极冷,若是能瞧见娘娘故人,自当欢喜。殿下正用早膳,许掌柜随我一道进去罢。”
    许掌柜忙叫随从将礼物给了善丰安置,自己则跟在他身后进去。
    远远便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坐在院中饮茶。他身着素衣,可容色曜丽,兼之举止气度轩然,半点不似落难,倒好似还是当初那个一人之下的皇太子出来散心。
    许掌柜忍不住端详了一会儿,轻轻一叹,道:“殿下生得与娘娘相似,奴见娘娘那会儿,娘娘也是这个年纪,风华正茂……”
    可惜,后来孝懿皇后入了宫,昔日娇花般的容颜便渐渐枯槁,终于连生命都似残灯在风雨中飘摇,一阵细雨,便足以扑灭。
    而眼前少年,生得与孝懿皇后有五分相似,足以叫许掌柜缅怀故人了。
    许徵听他谈起自己的母亲,微微静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许叔并非我家奴,我如今也非太子殿下,自称‘我’便是。”
    许掌柜应了,又躬身上前,将一摞的地契、账本亲自递到了许徵手上。他道:“商行本是当日我应娘娘之求所创,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是娘娘暗中襄助良多。如今娘娘身故,殿下落难,我便应当年之诺,倾尽全力,护殿下周全。”
    许徵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翻着那些账本。
    早在今日之前,他便听闻过许氏商行的名声,又或者说,整个豊朝,又有几人不知垄断珠宝布料行业的许氏。孝懿皇后自然不只是为了资助许掌柜才默许他将商行做大,而是知道有朝一日自己身故,日渐衰微的韩国公府也难在薄幸的皇帝手下护住儿子。这是她给许徵留的最后一条退路。而许林也的确将这件事情做得很好。
    许林见他沉默,便知他念起了亡母,只是安慰道:“娘娘若是在世,见到殿下安好,想来会很高兴,这些东西本就是娘娘留给殿下的,殿下可随取随用,若有何念头,只管吩咐我就是。”说着又道:“只是宣宁府临近起了叛乱的晋元府,并非久留之地,殿下还当再思索退路……”
    许徵却好似笑了一笑,淡道:“我为什么要退?”
    孝懿皇后望他远离纷争,想叫他从此在许氏商行另谋出路,可他怎么可能踩着一条满是自己人鲜血的退路去偏安一隅?
    她什么都不争,可他不同。
    许林瞥见年轻的太子面上一闪而过的冷意,他是个聪明人,便立时表忠心道:“许氏商行一切为殿下所用,殿下若要成就大业,我等必誓死追随。”
    许徵闻言,不置可否,又问了几句商行之事,便打发许林退回。许林身上已然出了冷汗,满是狼狈地出去,再不敢将文琢光当作寻常少年。他姓文,骨子里流淌的便是天家天然的对万物生杀予夺的血液,这样的一个少年,又怎会甘愿服输。
    他退出之时,却见一个小厮进来,俯身在年轻的太子身边说了什么。太子微微皱眉,旋即便看向许林,吩咐他取几样东西过来。
    许林听得疑窦顿生,回头没忍住问了善丰:“殿下这是……”那里头的一些宝石之类,可不是送给男子的礼物。
    善丰自然知道那些是给谁的东西,不由笑起来:“是送给华家的小姑娘的,殿下颇为喜欢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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