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壶中装的乃是西域来的葡萄酒,最是醇厚温和,便是多饮也不怕醉,今日在场都是王公贵族,倘或有谁喝过头了,闹出什么事情来,只怕要名声扫地,所以宴会上从无烈酒。
    文琢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却望向了女眷那头的一人。
    皇帝跟着望过去,有些奇怪地问孙贵妃:“那可是宁家的女儿?”
    孙贵妃一道跟着看,有些惊讶,半晌捂嘴,轻轻笑道:“陛下,那是宁少傅的女儿,先前陛下还夸此女才情出众呢,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与美人,如今并无婚配。”
    她是听过这位宁姑娘的事迹的,孙贵妃这般的人精,自然不觉得宁秋露这样被吹捧的女子能有什么本事,只怕是除了一张脸蛋和一身清高脾气,什么脑子也没有。
    如果她能成为文琢光的太子妃,是绝对把持不住后院的,孙贵妃往太子那头塞人也会更容易些。
    皇帝虽不喜文琢光如今这般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模样,可也没有直接开口定下文琢光的婚事,只是淡淡夸了一句:“唔,是个好孩子。”
    “秋露,殿下在看你呢。”宁秋露忽地被余燕景提醒,便抬头看去,只见太子冷淡的目光瞧过来,与她有些怔然的视线一触即分。
    她那冰冷的心头,忽然就又暖了起来。
    虽然文琢光已然收回了视线,可宁秋露却仍然痴痴地望着他。
    她就知道,以自己的才貌,又苦苦等他这些年,文琢光不该对自己毫无动容的。
    柔止也发觉了那头文琢光在看着宁秋露,她心头一紧,连忙也跟着抬头看过去,边上的乐安见她神情似乎有些沮丧,便忙安慰说:“你仔细看宁秋露的衣裳。”
    柔止仔细看了一会儿,方才发觉了端倪——
    宁秋露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细褶子裙,上搭赭黄立领对襟,鬓边斜斜一支朱钗,给她略显寡淡的妆容增添了一抹柔和明亮之色……
    这身打扮,同柔止虽并不尽相同,可配色一模一样,首饰也十分相似,若是远远地瞧着,自然会有些分不清。
    偏偏宁秋露的座位与柔止十分接近,文琢光估计是找柔止的时候看走了眼。
    柔止抿了抿唇,接受了这个说法,可心中仍然有气。
    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被全家人惯着,如今自然气性极大,想到文琢光那会儿那句只把自己当成妹妹,愈发恼火了。
    因此等文琢光再看过来的时候,她就故意赌气不去理他。
    文琢光看着那头有几分气鼓鼓的小姑娘,有些哑然,边上许修明晃着酒杯靠过来,问他:“你是把你家小姑娘怎么了?我还没见她生过气呢。”
    文琢光摇了摇头,神情中也罕见地出现了一些无奈。
    未几,先前被禁足的九皇子也姗姗来迟,他最是会讨长辈欢心,如今入了座,也半句不提先前自己的荒唐事,只是凑到皇帝跟前,说了许多逗趣的话。
    孙贵妃见机,连忙同皇帝笑道:“陛下,熙儿同太子年龄相差不大,如今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呢。”
    她其实早就想给文琢熙相看了,可是一来孙家是靠着孙贵妃的裙带关系发家,并不得京中世家青眼,二来太子没有议亲,文琢熙倘或赶在他前头,有违礼节。如今既然皇帝开口要给太子娶妻,那文琢熙自然而然地可以沾他的光。
    果然,皇帝没有异议,只是说:“你瞧着办就是了。”
    文琢熙闻言,面上笑容稍稍顿了顿,旋即似有似无地朝着那头的华柔止看了一眼。少女如今正低着头与身边女眷交谈,瞧着面容柔美温然,不见那日与他作对时候的冷硬。
    文琢熙从小就最喜欢从太子那儿抢东西,这女人,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儿臣瞧那——”
    他还没吐出“华家姑娘”四字,那头文琢光便忽地抬了手,招了身边的小宫女过来,声音虽不大,却足够叫众人听清楚:“你替孤将这盏剥好的蟹肉给华家姑娘送去,蟹肉寒凉,叫她吃完回去记得饮些姜汤。”
    文琢熙:“……”
    他恨恨地看了太子一眼,后者根本就懒得搭理他,只是同许修明说:“她一贯是如此,在我这头愈发娇气。”
    皇帝见了,若有所思。边上的燕王瞧着这出闹剧,便笑吟吟地添油加醋:“唔,先前皇嫂还在的时候,是这样的,我们的几个弟兄,也都纷纷向她示好。”
    “小嫂子——”他转向边上笑容僵硬的孙贵妃,状似无意地道,“你那会儿还是皇嫂的贴身侍女,想来最是清楚的吧?”
    这“小嫂子”和“贴身侍女”二词,成功地叫孙贵妃破了防,她娇媚的面容冷了下来,不再理会拱火的燕王。
    谁都知道,出身乃是如今的孙贵妃最忌惮之事。
    因为——在成为皇帝之前,她的确是孝懿皇后的贴身婢女。孙家被抄家后,她投身奴籍,是路过的许家小姐心生不忍,将她买了下来,带在身边,虽为婢女之名,实则与许青筠一道读书写字,同寻常人家的小姐也差不离了。
    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可一介奴婢,背弃主上这种事情,也实在是叫稍有些骨气的世家们所不齿。所以孙家如今再是发达,昔日的耻辱也总是被拿出来叫人取笑。
    这头的柔止并不知道上头瞧着推杯换盏语笑嫣嫣,实则彼此之间已然扎了数回软刀子。她看着自己眼前的那盏被剥好的蟹肉与蟹黄,又听小宫女把太子的话带到,定定地坐了一会儿,忽地把碟子往边上一推:“我今天不想吃蟹。”
    ——她今天偏偏就不想同他兄妹情深了!
    就算是兄妹情深好了,谁家兄长还会认错人的?!
    他盯着宁秋露看了那么久,鬼知道是不是看错人!他明明知道她不喜欢宁秋露,还看她,这不是存心的,就是见色起意!
    臭男人!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把华柔止的话带到了,“华姑娘说,多谢太子殿下美意,只是她这做妹妹的,无福消受太子殿下亲手剥的螃蟹。”
    文琢光:“……”
    ……
    宴会进行到大半的时候,文琢光便起身离席了。他瞧着似乎有些不胜酒力,走时步伐匆匆,略带虚浮,难得地出现了一些醉意。
    孙贵妃今天忍着燕王的阴阳怪气坐到此时,便是为了等这一刻。
    她眼神一动,同席间一个少女对上了眼神,那人连忙颔首,装作要更衣的模样匆匆起身,往席外去了。
    宁秋露一直翘首以待,等着这一刻,见状,便抬手,装作不经意地将桌上的酒盏打落在自己的身上。边上的余燕景惊呼道:“秋露,你的衣裳!”
    宁秋露用手轻轻地扶着额头,十分娇弱地道:“许是有些不胜酒力,我先叫婢女扶我去更衣罢。”
    言罢,亦是离席。
    柔止看了看这头,又看了看那头,心里只是觉得很不舒服,问边上的乐安:“你说,宁姑娘会不会是去找太子哥哥了?”
    他方才被她拂了面子,又喝醉了,宁秋露难道要现在凑上去趁人之危,同他表白么?
    柔止可是听说了宁家夫人如今在给宁秋露相看之事——她喜欢太子,几乎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柔止十分担心她想破罐子破摔。
    乐安闻言,惊道:“那你赶紧也去瞧瞧罢,往日程瑜柏身边那些狂蜂浪蝶,我也打发了不少,这宁秋露今天瞧着怪怪的,我瞧着,没准真有这个想法。”
    柔止点了点头,也匆匆提着裙子跟上去。
    她一走,云颐便凑过来,同乐安问:“柔止去找太子了么?我同你说件事儿,我今天在东宫问太子殿下,是不是喜欢柔止,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把柔止当妹妹。”
    乐安诧异道:“此言当真?”
    “我是不信的,”云颐说,“我看高阳公主也很喜欢吃螃蟹,那他怎么唯独给柔止剥呢?”
    乐安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远处的高阳将这番对话听得清楚,不由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她算是明白了,每次旁人要说太子对柔止有多好,便总是要拿自己出来遛遛。
    而举办的宴会宫殿后,那座平日罕有人迹的偏殿之中,一出闹剧正缓缓地拉开了序幕——
    第40章 文琢光觉得,自己一定是……
    偏殿内,芙蓉帐暖,空气中混合着不知名的熏香气息,柔止远远便见轻纱飞舞,不由奇怪,怎么这处会有这样大的一张床。
    ——她是骗过了门外的婢女后,提着裙子蹑手蹑脚溜进来的。
    她看着宁秋露并没有往更衣所用的那座宫殿走,而是往这头来,心中十分奇怪,偏偏门外又有宫婢看守,那宫婢似乎还想拦着宁秋露,也不知道宁秋露与她说了一句什么,便被放行了。
    柔止自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蹲在花丛后蹲了良久,偷偷地弄了些动静出来,把殿外的两名宫女都支开了,便找到了良机,悄悄地进了殿内。
    这熏香也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叫人腿脚发软,柔止一进来便觉得身上绵软无力,好似吃醉了酒一般,她最是小心谨慎,连忙回头要走,却远远地听见了九皇子的声音。
    他冷哼着道:“你方才没看错,华柔止她往这边来了?”
    柔止听见他的声音便是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张床不远处有一面木画屏风,容下一个她绰绰有余,她提着裙子轻轻巧巧地躲到了那后头,好似猫儿一般,没有半分动静。
    未几,便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文琢熙似乎也喝了不少酒,他拖着步子,走了进来。
    一进殿内,他便是一怔:“怎的这般香?”
    旋即,他的视线便被那张床所吸引了——上头隐隐约约地躺着一个人影,隔着层层叠叠的白纱,纤秀窈窕,床边垂下一截月白色的细褶子裙,还有只无力地垂在一侧的手腕。
    文琢熙今日一直盯着华柔止瞧,想过不少把这小美人给压在身下,听她婉转低吟之声的场景,自然知道,今天的华柔止,身上便穿着赭黄与月白色的衣裳。
    他虽然年幼,但是早早就破了身,尝过不少小宫女的滋味儿,这些时日被禁足,很是素了一段日子。
    因而他心中已然认定了这是华柔止,见着这般春色,只觉得喉头发紧,一股燥意热腾腾地自小腹生起。
    色欲熏心的时候,他也没有去想华柔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儿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床,甚至连空气中的熏香气味也似有些怪异……
    他吞了口口水,大步地往前踏去,绷着指尖,撩开了床上纱帐。
    床上之人也不知道是如何作想,偏着头,面容大半都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分明。文琢熙早已急不可耐,手掌伸上去,便一把扯掉了她的裙子。
    柔止不敢置信地睁着眼睛,她不敢从屏风后头探出头去,只能用力地掐着掌心,使自己保持清醒。她忽地想到自己腰上系着一个香囊,乃是先前她得了伤寒的某日,余燕雪做了送给她的,又清心明目之效。
    她连忙自腰间将那香囊解下,送到鼻尖,轻轻地嗅闻,才觉得那头晕脑胀的感觉消退了一些。
    而床幔之间,已然有了不少动静。
    先是少女娇娇柔柔的吟叫,再是男子用力时的喘气声,空气中香薰气味显得愈发浓郁。
    那动静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子,宁秋露攀着眼前之人的脖颈,只觉得心满意足。木已成舟,她便就着窗外的月色,十分贪婪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的眉目。
    便是昔日他如何冷淡自矜又如何?在榻上,不也一样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可是随着她目光渐渐落到眼前之人的面上,她忽然瞳孔缩紧,紧接着,好似看到了鬼一般,慌乱地叫了一声:“怎么是你?!”
    文琢熙好事被她一句话打断,费力地睁了眼睛望过去,瞧见是宁秋露被自己压在身下。他有些惊讶,旋即又轻轻地哼笑了一声,只是说:“宁秋露。”
    宁秋露恐惧地挣扎起来,喝骂道:“文琢熙你是不是人?你赶紧滚开!滚开!”
    她算计的明明是太子,怎么惹来的却是这么一个蠢货!
    文琢熙被她轻蔑的言辞惹怒了,如毒蛇般眯着眼,他如今已然猜到了宁秋露为什么会在这里,冷哼道:“怎么,你想见的不是本宫?那你就想错了,落到本宫的手中,你以为你跑得掉?”
    宁秋露挣扎着要下榻,却反被他一手拖了回去。
    柔止捂着嘴唇,几乎要惊叫出声!
    她没想到那里头的人竟然是宁秋露!更没想到文琢熙如此残暴,如今那头已然传出了宁秋露的阵阵惨叫声,不似方才那样娇媚低柔。
    她浑身恐惧得发抖,正想要冲出去叫人来制止这暴行,可她在室内待得也太久,步子还没迈出,指尖紧紧攥着的香囊便脱手掉落——上头缀着几颗玉珠子,这般掉下去,必然会引起极大的动静。
    她连忙伸手去捞,却有一只玉白的手将那香囊紧紧接住,旋即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按到了自己的怀里。
    柔止用力地挣扎起来,她实在是被披风外头的那些动静吓得不行,几乎要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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