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止轻轻哼哼两声,回头委屈巴巴地瞧着他:“哥哥,疼。”
    文琢光这才撒手。
    可这一幕,却依旧落入了不少人眼中。皇帝这会儿瞧着,俨然将文琢光与华柔止代入了昔日的自己与许青筠,叹息着,似是失落。
    孙贵妃最近则正为文琢光的婚事烦心,自从先前她试图将自家的娘家侄女硬塞给文琢光,最后反而闹了出乌龙之后,她就沉寂了不少,也不敢太过于明显地算计太子,而今见着文琢光与华柔止亲密,也一副若有所觉的模样。
    燕王则心道:如此瞧着,别说那个跃跃欲试的王脩之了,你连个女子都醋成这般,换了个男的来拉着你家小姑娘,你还不得拔剑砍人。
    ……
    文琢光送了柔止到华府门前。
    她下马将缰绳交给了门房,便对他道:“哥哥,那我就进去啦。”
    文琢光盯着她,半晌终于没忍住问:“……云颐同你说了什么?”
    柔止一怔,旋即笑道:“云颐公主说,倘或以后我的夫君欺负了我,必须要同她说,她帮我出气。”
    文琢光若有所思,瞧着她笑靥,只是说:“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的心上人,才不会欺负我。”柔止扬眉。
    “……”文琢光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觉得她竟然如此笃定地自己会有心上人。
    他心绪纷乱,柔止却也注意到了,旋即,她忽地旋身过去,凑到他跟前,她愈发清艳的眉眼笑意盈盈:“哥哥你不高兴么?”
    文琢光淡淡道:“没有。”
    柔止心中有些想笑,她以前懵懂,不知道文琢光对自己的不同,这会儿便有些有恃无恐,忽地又踮起脚尖,轻轻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那就是因为云颐公主亲了我,哥哥不高兴了。”她如此说。
    文琢光一手捉住了少女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满眼无奈:“别闹了。”
    柔止逗完了他,方才心满意足地打算进门,想了想又回头问:“哥哥,我明日便又要上学了。哥哥若是空闲,可否来接我呢?”
    少女满眼期盼,眼中好似装满整条银河。
    文琢光在自己没有回过神的瞬间,便点头应允。
    她便笑着进门去了,脚步很是欢快,连一贯规规矩矩的裙摆都飘扬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翌日,翔鸾书院与国子监开学。
    少女们经过一个年节的休养生息,彼此见着了,便都是友善地打着招呼。
    可今日,书院中却少了个人——
    那是昔日的京城第一美人,宁家的掌上明珠,宁秋露。
    从小年夜那日的丑闻之后,宁家便对外宣称宁秋露染病,去庄子上修养……既如此,那如今在九皇子文琢熙宫中那位据说十分受宠的美人,自然不能是宁家姑娘。
    她如今已然是整个宁家的弃子,也是京城中的笑柄了。
    虽然平日宁秋露的清高作风惹得许多姑娘们不喜,可到底同窗一场,如今见她的座位空空的,总归叫人唏嘘。
    连本来与她坐得很近的余燕景都下意识远离了那个位置。
    旁人试探着去问她宁秋露的事情,余燕景只是嫌恶地皱起眉头:“那等伤风败俗之人,可别来同我提。我还要嫁人呢!”
    柔止见着了,没忍住,同余燕雪道:“你这姐姐,可真是……”
    真是见风使舵。
    余燕雪淡淡笑了笑,只是说:“柔止,世道本是如此,若为得势,自然千万人拥挤着捧她,若是一朝零落成泥,却也有许多人上赶着踏一脚。”
    所以她向来藏拙,不敢露出半点锋芒。毕竟女子在这个世上,原也比男子多些艰难了。
    可宁秋露走了,却又有一人入学,她甫一入内,便叫众人惊讶——
    赫然是高阳公主。
    高阳入学之事,没有告知任何人,因而她施施然坐下来的时候,余燕景便自顾自地凑上去,问:“公主,你今日为什么过来了?”
    高阳道:“自然是来读书。”
    余燕景向来自恃自己是高阳的表姐,如今高阳过来,她便愈发神气了,抬了抬下巴,颐指气使地对着坐在高阳身后的柔止与余燕雪道:“你们两个,把座位往后挪一下,给公主腾出空来!”
    柔止皱眉,并不相让,只是道:“我们的座位空隙原都是排好的,公主也没有说要我们让开。”
    余燕景见她竟不买账,便有些恼怒,刚要与她争论两句,便听边上高阳说:“我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同人争地盘的。”
    余燕景见她不买账,面上不由有些尴尬之意,连忙回过头去,老老实实坐着,不敢再说话了。
    柔止却没忍住好奇,问:“……公主怎么忽然想过来读书了?”
    高阳对着她倒是很温和,笑了笑,说:“我听说学中原先教书法的先生丁忧去了,有位新先生来暂代她的课。我很是仰慕这位先生,因而来此。”
    她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对新的书法先生充满了好奇。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上午,等到了书法课,便有一道穿着竹纹绿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她们的书法先生居然是个男子!
    这位先生名为“叶庭梧”,生得温润清雅,皎皎如玉,他虽介绍自己为无名小卒,可是在听见她的名字的一瞬间,便有许多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原因无他,这个名字,乃是当今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
    不过叶先生是状元里头算是混得不好的一位,他去岁考中状元,却因着家世单薄的缘故,只领了些闲散职务,自轰动一时的少年状元郎到后来的无名小吏,统共也不过一年时间。
    国子监与礼部息息相关,而礼部如今泰半事务都由太子掌管——因而,叶庭梧是受了太子所托,来国子监教书的。因着翔鸾书院这头还缺个书法先生,所以他还兼教翔鸾书院的书法课。
    高阳紧紧地盯着叶庭梧,姣美的面上露出些向往神情。
    柔止则低声与余燕雪谈论:“叶先生谈吐之间,博学多识,这样的人才,为何不得重用,只在国子监教书啊?……听说他教书前,连个九品的小官都算不上呢!”
    余燕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只是说:“那你知道,那年的榜眼是谁么?”
    柔止摇摇头。
    “……是王脩之。”余燕雪说,“王家倾族之力培养出来的接班人,自幼便才名在外,有神童美誉,可是王脩之那样的人,偏偏在殿试上,被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出身卑寒的学子给击败,与状元之名擦肩而过。你说,王脩之怎么想,王家怎么想?”
    柔止睁大了眼睛。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瞧着低调温和的叶庭梧,居然有这么一段辉煌的往事。
    “王家对那次殿试的结果很不满意,见陛下没有要安慰的意思,王脩之便辞去了榜眼之名,只说自己才疏学浅,这榜眼得之有愧,不愿入仕……而叶庭梧树大招风,被王家打压他的仕途,很快便落寞了下去。”
    柔止道:“可是咱们的书院山长便是王家人。”
    “……太子原也只是请他来国子监教书呢,”余燕雪说,“可是他一个男子,怎么好来给女子教书?你以为这后头是谁的手笔?”
    不过是明摆着羞辱叶庭梧罢了。
    可谁也没想到,叶庭梧居然还真的来教了,还教得理直气壮,教得十分卖力。
    连乐安县主这样有些不学无术的,都被他的课所吸引了,十分认真地随着他所说的方法抬笔练字。
    叶先生挨个地看女学生们的字,轮到华柔止的时候,却有些迟疑了,他拿着那张字看了又看,像是有些疑惑——这字迹,实在是有些眼熟。
    半晌,他才想明白了——这是文琢光的字迹,不过因着华姑娘是女子,所以写出来少些太子铁画银钩的气势,而是透着女子的矫健与柔美。
    他最后选了柔止的字给大家做表彰。
    柔止放学的时候,因着今日得了叶先生夸奖,十分高兴,等到了马车上,面上都还挂着笑容。文琢光见了,便十分好奇:“可是学中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今日我们来了新的书法先生,叶庭梧叶先生,”少女得意洋洋地把自己被表彰的那张大字拿给他看,“叶先生真是好看,说话也很是温和,仿佛把我们当作朋友一般。他还表扬我的字好看呢!”
    文琢光挑眉道:“好看?”
    她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文琢光在这两字上忽地加重的语音,只是自顾自地点点头:“嗯!好看!”
    文琢光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就把柔止面前那盘子芙蓉酥给拿开了。
    她才刚要伸手去拿,见状便疑惑:“……哥哥?”
    文琢光把盘子放到身后去:“叫你来上学,可不是叫你评价先生好不好看的。罚你不许吃芙蓉酥了。”
    柔止:“……”
    第47章 满搦宫腰纤细,如描似削……
    叶庭梧自翔鸾楼那头下课,便往自己在国子监那头的屋舍走去。
    他着竹绿色长袍,行走之间,风度翩翩,就好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文人一般。
    可惜他走路有些微微的跛,减少了许多身上如诗如画的没敢。
    旋即,在国子监的屋檐之下,与同样前往屋舍的王脩之狭路相逢。
    这两人的恩怨,还要算到去年的春闱之时,王家最得意的年轻子弟王脩之,在殿试的时候落败于一无名小卒之手,无缘状元郎的名号,只得区居第二当个榜眼。这无名小卒,便是如今的叶庭梧。
    王脩之心高气傲,自然容不得他,知道此人后来仕途不顺,方才算略出心中恶气……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又遇见了叶庭梧!二人皆为国子监先生,便是平起平坐的同僚,王脩之如何忍得?
    于是他皱着眉,抬起下巴,倨傲地瞧了叶庭梧一眼,直直地挡着路,什么话也不说。
    叶庭梧却是好风度,侧身让开了,笑了笑打招呼:“王兄,好巧。”
    王脩之冷哼道:“有什么巧不巧的?沽名钓誉之辈,怎么敢来国子监教书?也难怪祭酒借你到翔鸾书院那头去,你这等草包,也只配教一教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了!”
    叶庭梧神情沉静,并没有同他计较的意思,只是道:“先人说,有教无类。天下学生在我之处并无男女贵贱之分,便是换了天子与草民来做我的学生,我都是一般无二的态度。”
    王脩之只觉得此人拿腔作调——昔年,王家动用强权逼迫于他的时候,叶庭梧还不是这么个态度,那会儿他忧心母亲病体,猩红着眼睛,叫王家的人从那草屋里滚出去……而今不过一年没见,他怎么就装得这么个八风不动的模样了?
    他冷冷道:“婢女之子,天生卑贱!”
    面对着他的辱骂,叶庭梧并未同样恶语相向,而是彬彬有礼地请他过去。
    王脩之见此人骂不还嘴,倒觉得无趣,拂袖而去。
    他一走,叶庭梧身后便有个女声道:“王脩之如此侮辱于你,你便由着他骂么?”
    叶庭梧回过头去,便见院内的老梧桐树下,转出来一道鹅黄色的背影。
    高阳公主文宜婉也不知道何时站在那里,她浅浅笑着,同他行礼:“叶先生好。”
    叶庭梧道:“公主怎么在这头?”
    “我方才有话想同叶先生说,”文宜婉说,“只是先生走得急,我一时追不上。后来又见先生与王脩之说话,也不好出声了。”
    叶庭梧笑了笑,淡道:“叫公主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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