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止一怔。
    她从来没有怕过文琢光,实在是不知道这话从何而起。她道:“哥哥不会滥杀无辜,我信哥哥的。”
    文琢光不由微微笑了笑。其实这些年他不说滥杀无辜,可与太子政见不和的,或者是胆敢明着拥护孙党的臣子,却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他其实不像她看到的那样光风霁月。
    不过他实在是太怜惜这个如同娇花一般在自己怀中长大的女孩儿了,听她这样讲,便也顺了她的意思,只说:“好,我不会。”
    柔止同他道别后,便换了身衣裳出门。她这几天本来都守着母亲与弟弟,还是林含瑛见她闷得厉害,说叫她不必总守在家里,旁的自有下人们打点。柔止昨儿才叫人去信,同余燕雪约定了一起去街上的茶楼里头喝茶听书,因此如今正是兴致勃勃。
    可她乘坐的马车才上街,还没到茶楼附近呢,便听得一阵急促如雷的马蹄声,有人骑马“蹭”地擦过她马车而过,沿途也不知带倒了多少小摊小贩,惹得一阵抱怨之声。
    紧接着,便听得马儿一阵嘶鸣,四周齐齐一阵惊呼。
    柔止心头猛地一跳,只觉得心惊得厉害,连忙掀开帘子问坐在车辕上的红袖:“这是怎么了?”
    红袖道:“似乎是外头出了些事情,姑娘先上茶楼去,奴婢代姑娘去看看。”
    柔止心里十分不安,等上了茶楼,见着了余燕雪,才知道她也听见了那动静。余燕雪知道得更多一些:“方才远远地瞥了一眼,那策马的似乎是你的那位三姐夫,庆云侯世子……莫不是饮酒了?我见他策马狂奔,人瞧着有些恍恍惚惚的。”
    过了片刻,红袖上来了。
    她毕竟是暗卫出身,见多识广,等闲的小事儿也惊不到她。可今日的场景,却叫她也有些脸色难看。
    “方才庆云侯世子策马便往人群中狂奔,众人避让不及……有一妇人牵着幼子,那孩子年幼,被马惊着了,不懂躲避……硬生生,被马匹踏死,身子都扁了,血流了一地。”
    众人都被这场面惊呆了,隔了许久,也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庆云侯世子杀人了!”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周边众人纷纷对孙元思怒目而视,叱骂指摘。孙元思再浓的酒意,也被吓醒了。他也不敢下马,看了一眼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掉头便走了。
    他不敢回家,便那样策马,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宫门前,从马上滚落下来,说要求见孙贵妃。
    他身上的衣物溅着血迹,众人望着心惊,孙元思又苦苦哀求,最后,竟也有胆子大的宫人放了行,由着人狂奔进了孙贵妃的蒹葭宫。
    孙贵妃本在午憩,蓦地被惊醒,匆匆忙忙披衣出来,便见自己的侄子神情恍惚,瘫软着身子跪在外头。她心里一沉:“元思,这是怎么了?”
    孙元思这两日心中烦闷,他是个得到了就不知珍惜的,若说先前对华柔嘉还有几分新鲜,等两人捅破了最后的窗户纸,他便也没了新鲜感。更何况,华柔嘉还这般不知好歹,非要说他对华柔止有意……能不有意么?!
    可惜华柔止已经是定好的太子妃,孙元思再是不忿也不能改变。他心中郁郁,这两日哪怕是去衙署里当差也心不在焉,今日同一群纨绔子弟喝了酒,便醺醺然地骑着马上了街,哪知道那匹马竞然发狂,踩死了人!
    以本朝律法,他所犯的乃是死罪!
    孙元思扑到孙贵妃跟前,见她如见救命稻草,把事情全都说了。
    孙贵妃:“……”
    知道是死罪还往她宫里跑,是嫌她也凉得不够快么?
    然而孙贵妃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外头有人叩响宫门,宫女来报:“娘娘,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观棋来了。”
    孙元思一听“太子”二字便脸色煞白,孙贵妃同样有些惊慌,她命人将孙元思藏起来,旋即才道:“你们去问问,太子的人来做什么。”
    第65章 我们把婚期提前一些吧
    孙贵妃的宫人开了门,见着观棋站在外头,便笑道:“任郎君今儿过来,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么?”
    东宫作为储君宫殿,与后宫并不相通,而是有着一套完备的官僚体系,自三孤起,到下头的侍从将领,俱都有人领职。
    观棋便负责掌管东宫军备,换句话说,便是文琢光最为得力的手下。平日在外头,也都是人人都唤一句任将军的,他平日里拱卫储君,等闲的事情也不会出动,一旦要劳烦他,便说明太子对待此事十分上心了。
    观棋笑了笑,只说:“我方才见有人跌跌撞撞地入了蒹葭宫,恐是什么狂徒,便来问问孙贵妃是否无虞?”
    宫人扯了扯嘴角。
    观棋是太子的人,他如今来问,只怕很希望孙贵妃“有虞”。那宫人笑道:“任将军看错了,我们娘娘还在午憩呢,能有什么狂徒?
    观棋倒也不纠缠,转头便带着人走了。
    宫人连忙回禀孙贵妃道:“任观棋走了,只是他说见着了有人进来,娘娘,这……”
    孙贵妃虽然是孙元思的姑姑,却更是后宫妃嫔,如今蒹葭宫里莫名其妙地藏进一个男人,不管怎么都说不过去。
    孙贵妃便把孙元思喊出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元思酒醒后满头的冷汗,一张脸吓得苍白,闻言嘴唇翕动,半晌才出声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那小儿就死了!死了!”
    他说着仓惶起来:“姑母你一定要救救我,您最疼我了,您不能看着我去死!就算旁人不追究,我爹也要打断我的腿!”
    孙贵妃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问你,你平日虽然饮酒,可有如今日这般发疯过?你的马匹又为何会不避让人群?”
    孙元思顿时怔怔地道:“姑母的意思是……”
    他仿佛抓住了主心骨,喊起来:“对!我是被人陷害了!”
    孙贵妃盯着他:“那你可知道是谁陷害你?”
    孙元思顿时又面露茫然。
    他酒后脑子本来就糊成了一团,如今仔细想了一会儿事情,便愈发有些头痛起来,捂着脑门想了半天,最后才沮丧地道:“我记不得了,我方才是去同僚家喝的酒……也不知道有谁能动手脚。”
    孙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命人将孙元思送回庆云侯府去,自己则起身,叫人去处理那孩童的后事。
    ……
    柔止心中很是不安,在孙元思入蒹葭宫后不久,她也同样到了东宫内。
    文琢光见她行色匆匆,便了然道:“可是为孙元思的事情而来的?”
    柔止“嗯”了一声,脸色仍然有些发白。方才她乘坐的马车经过集市,她没忍住掀开了帘子去看……地面尸骨犹在,她一个连杀鸡杀鱼都没见过的小姑娘,瞧见了那般场面,着实是有些作呕。
    文琢光抬手给她拍了拍后背,倒了杯水给她,淡淡道:“方才观棋说,孙元思直入蒹葭宫,孙贵妃包庇了他。如今这会儿,人应当已经回府了。”
    柔止惊道:“便这么放过了他么?!”
    她方才见有个妇人蹲在那孩子的尸身边上哭成了泪人,心中很是为她不平,便还叫随行的红袖拿了些钱财过去。她愤恨于孙元思如此草菅人命,如今来寻文琢光,便是要他出手,好生惩治孙家一番。
    就算他们是烜赫一时的庆云侯府,也不能如此目无法纪!
    文琢光见她着急,便伸手揉了揉她脑袋,道:“你回去等着消息罢,我不会叫他们逍遥法外的。”
    她却有些倔强起来,摇了摇头,看着文琢光,似乎是他不说清楚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她便不走了。她道:“孙家若要包庇孙元思,有的是办法,我今儿见那个被马踏死的孩子,他母亲也只是寻常农户打扮,我怕孙家对他家……”
    文琢光道:“如此,也不是没有可能。”
    柔止便更着急了,怕那户人家遭受无妄之灾,便求着他去看一看。其实就算不是她提,文琢光也不会坐视不理,如今见她似乎真有些急了,便只能无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你一道去看看。”
    ……
    孙元思到家后,便哭着同父母说明了此事。庆云侯夫人爱子如命,如今见他这般狼狈,当下便搂着儿子开始咒骂那枉死的孩子不长眼,庆云侯则皱眉半晌,问他:“你入宫见了娘娘?娘娘怎么说?”
    孙元思战战兢兢地道:“娘娘叫我先归家来,说她会代为处理,又叫阿爹进宫一趟。”
    庆云侯隐隐猜到了孙贵妃的意思,顿时便点了人同自己一道进宫,同孙贵妃交谈片刻后,他再次出发。
    此时已是夜晚。
    孙贵妃的意思很明确——倘或要孙元思活下来,那今天的事情,必要封口。为此,庆云侯打算屈尊降贵地去那户农家一趟,同他们亲自商谈赔偿事宜。
    到时候就算有人要藉由此事攻讦孙家,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庆云侯在夜色中,匆匆地赶到了那农户家中。那家人如今正为才死去的孩子设了灵堂,全家人哀戚不已,忽地见庆云侯带着人走进来,俱是一惊,旋即齐齐起身。
    庆云侯道:“诸位不必多礼,本侯是来商讨赔偿事宜的。”
    如今皇帝在位,赋税颇重,农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如今虽然伤怀于孩子逝世,可人死了,活着的人的日子却还要继续过。孩子的父亲是个庄稼汉,倒是很识大体,见状便起身叫自家婆娘倒茶来。
    庆云侯自然瞧不上农户的粗茶,笑着叫免了,便吩咐身后的人将财帛奉上。
    那黄澄澄的金子一出现,整个灵堂里的人眼睛都有些发红,一个两个,也不伤感了,只是齐刷刷地盯过去。庆云侯心中鄙夷,面上却一幅善解人意的样子,温柔可亲地道:“区区礼物,不成敬意。这只是一部分,诸位拿了钱财之后,未免夜长梦多,还请离开京城,我的人早就安排好了离京的车船,等诸位到了目的地后,剩余的钱自然有人奉上。”
    他这是怕这些人反悔,又得了旁人的好处来攀咬自己,所以必须要将他们送离京城。
    农人最重原籍,如今听了,不由有些迟疑。可是那金子实在是太晃人眼,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庆云侯笑着颔首,转身要走,忽地觉得周边有些热意。他皱着眉回头,忽地便见到那放置尸身的薄棺后冒着黑烟,他的侍从眼尖,惊道:“起火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干物燥,又或者是有人捣鬼,灵堂里忽地便起了火,且火势一起,便来势汹汹,庆云侯叫人护着离开,刚要吩咐人去帮着灭火,却又犹豫了。
    侍从看出他的心意,便道:“如今起火,正是天助侯爷!这些人贪心不足,就只当他们自身不谨慎,致使灵前起火,一家上下,皆葬身火海!”
    庆云侯闻言一凛,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今见火势愈发大了,略略沉吟,便命那些要上前救火的人退下。
    “本侯今日没有来过此处,”他冷哼一声,脸色沉肃下来,下令,“谁若是敢乱传,便提头来见。”
    这些都是他的亲信,闻言虽然对着火海中的哀号有些不忍之色,却也不敢迟疑,立马服从他的命令,一齐退下了去,任由大火愈演愈烈,吞噬掉脆弱不堪的茅草屋
    熊熊火光将漆黑的夜幕烧出了个窟窿,浓烟滚滚,凄惨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庆云侯冷眼瞧了片刻,随后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疾驰回府。
    ……
    文琢光同华柔止到场的时候,火势熊熊,已经吞没了整间茅屋,连着附近的邻居都有被波及。火势绵延,触目惊心。
    观棋连忙命人进去救人,可火势太大,到了最后,也只留下了数具尸体。一家老小,从上到下,无一幸免。
    柔止怔怔地看着,只是觉得心头说不出的寒凉。她颤声道:“如今是夏夜,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起火?”
    文琢光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带开。
    她怕得要命,缩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唯有身子微微颤抖。文琢光忽地便后悔答应了带她来,便说:“这火灾来得蹊跷,只怕今夜大理寺还有事要忙,我带人去一趟大理寺,你先回家去。”
    她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只是摇头:“我要同哥哥在一起。”
    她心中怀疑是孙家放火,又觉得孙家实在是穷凶极恶,一面不住地害怕,一面又怕文琢光被他们害了,便怎么也不肯放手。文琢光见她脸色煞白,知道她今日一直被惊吓,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思来想去,便把人抱在怀里。
    “那我带你去大理寺。”
    是夜,大理寺衙署之中,灯火通明。
    许国公世子如今正在大理寺任职,平日里很是勤勉,是夜是他当值,一听太子来了,顿时吃惊,连忙带着人迎出去。
    文琢光却是来给他派活的。
    他脸色冷肃,吩咐道:“今日闹市孙元思纵马伤人,如今那家人家中起火,全家上下无人生还,许修明,你着人去查!”
    许修明一凛,连忙应下。
    “要多久?”
    许修明道:“明日早朝前,我便给殿下处理此事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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