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
    随着天子大军到达滏口的消息传来,正在官渡战场上鏖战的袁绍、曹操二人自然是同样的大惊失色。
    曹操想的是,这么快么?
    袁绍想的是,这可如何是好?
    而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的,就在袁绍和整个赵军皆有些仓皇无措的时候,由夏侯渊所率领的徐州主力兵团,却是终于攻克了位于清河郡的要害重镇甘陵,沿着大河一路西进,清河守军完全是挡无可挡。
    却是将位于鄄城苦守的程昱部给彻底盘活了,急攻鄄城的赵军大将高览却是不敢再战,干脆就退到了黄河以南的阴安,并向袁绍要请求援军。
    程昱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进一步收复了南线重镇濮阳,二人联手,顶得高览好不难受,更是与官渡的曹操对袁绍彻底形成了包夹之势。
    而早在夏侯渊率大军赶到之前,骑兵先行的张辽却是已经攻占了内黄,在黄泽湖一代好一顿烧杀抢掠,就食与敌,并时不时的骚扰袁绍的大军后勤。
    事到如今,攻守之势已经全然转换了。
    袁绍虽然明知道朝廷粮少,这样的打法粮草绝对支撑不住五个月以上,但,他现在却是连两个月都撑不到了。
    天子既然去打了邺城,怕是邺城的粮食已经很难运出来了。
    当然了,河北富庶,不从邺城运粮还可以从其他地方运,但显然夏侯渊和张辽也不是吃干饭的,肯定会劫掠他的粮道的,作为进攻的一方,他的补给线实在是有些太长了。甚至一个不好,高览那头看不住的话程昱甚至有可能渡河去袭扰黎阳。
    总而言之,尽管冀州的实力,尤其是粮草他已经远远超过了朝廷,但如果他再不想办法破局,他袁绍甚至连俩月都坚持不了,就要先一步饿死在官渡了。
    而比之缺粮更危险的是,他在官渡,官渡在黄河以南。
    此次南征的大本营放在了黎阳,黎阳位于黄河以北。
    他现在哪里还敢继续进攻官渡啊,曹操让不让他渡河回黎阳都是未知之数啊!
    接二连三的噩耗,把袁绍都给整得有些要崩溃了,此时,诺大一个王帐,一屋子的天下名士,却是一个有主意的都没有,全都在低着头装死。
    “诸位,眼下的战局对于咱们来说实在是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境地,你们平时不是都自诩才情么?当此危难关头,你们倒是说话啊!”
    众人闻言,却是纷纷将头低得更低了。
    “想不出来么?想不出来办法,我看咱们就一块死在这算了!”
    说罢,袁绍习惯性的就看向了自己的谋主荀諶和向来足智多谋的沮授。
    荀諶见状,自知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道:“臣以为……或可以尽起精锐,尽快与曹操决战,如今营中粮草还够吃三日,短时间内,黎阳大营应该也不会失手,若是我全军将士不惧伤亡,猛攻的话,应该,是可以攻破曹军营寨的,如此,我军无论是回师邺城,还是进而攻袭许都,都可游刃有余。”
    袁绍闻言,确是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好歹也算是个法子。
    当然了,曹操的官渡大营要是那么好突破,这一仗也不会打到现在了,就算是舍死一搏,短时间内怕是希望也颇为渺茫。
    “则注(沮授)以为,咱们该要如何是好?”
    “臣以为此计不妥,且不说官渡地势前宽后窄,骑兵难行,曹军大营又军容严正,守备充分,急切之间万难攻克,便是打得下来官渡,又能如何?”
    “臣敢问大王,如今朝廷之重,到底是在曹操,还是在于天子?便是让咱们真斩了曹操,难道汉军便会立时崩溃,难道夏侯渊、张辽、程昱三人的三路人马就会鸟作兽散不成?就算是咱们打下许都又有何用?天子不在许都,许都就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而已,天子在哪,哪才是朝廷啊!”
    “则注以为,孤要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当然要立刻班师回朝,以解邺城之围,才是唯一的生路啊!”
    袁绍闻言,微微皱眉,心中颇为不喜,然后又重新看向了荀諶。
    荀諶则叹息一声道:“班师回朝,则此次咱们的这场劳师远征就算是彻底的败了,青州、并州,也将彻底易手,回去,唉~怕是无颜面对河北父老啊。”
    沮授闻言却是勃然大怒:“不回师留在此地等死么?荀諶,你是要大王学那西楚霸王么?”
    荀諶却不恼,只是道:“你说的这些确实是老成之言,只是咱们此时回去,真的还有希望再卷土重来么?失了青、并两州,冀州已被朝廷三路包围,自南、东、西三个方向都可对咱们用兵,此战劳师远征,多年来积攒的粮谷已经被用去大半。
    朝廷若是占了兖、豫、青、徐、并、司六州之地,不出三年就可以恢复元气,你说这仗咱们还怎么打?回邺城,才是真正的坐以待毙啊!况且……你觉得曹操和程昱会让咱们安心撤走么?”
    沮授干脆叹息了一声,道:“局势就是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朝廷中派系复杂,尤其是曹操与天子之间向来不和,天子雄才大略,自然不会允许朝中有曹操这样的权臣,至于曹操,又岂是那坐以待毙之人?一旦朝中有变,咱们南联孙策刘表,西联刘璋韩遂,如何不能够卷土重来?”
    “曹操如今贵为国丈,他的外孙刚刚被立为太子。”
    “难道太子就不会被废么?难道霍光就不是国丈了么?曹曦在后宫中交横跋扈,并不为天子所喜,此事天下皆知。他们现在翁婿想和,那是因为有大王在!待此战过后,朝廷至少也要修养几年才能对河北转守为攻,到那时,他们翁婿之间还能够君臣想和么?”
    “你怎知天子真的就是不喜皇后?这等市井流言如何能信?天子若是真的不喜皇后,太子如何会是长子,独子?”
    袁绍见状,只觉得脑袋都疼了,连忙打断了两个人已经全无意义的争吵。
    “一条是九死无生的豪赌,一条是干脆利落的承认战败,寄希望于朝廷自己崩颓,这仗,怎么打成了这个样子?难道就非得要如此么?”
    说完袁绍又看向了许攸和陈珪:“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许攸见状,却是嘿嘿一笑,道:“大王勿要忧虑,则注身为冀州本地士族,担忧天子在冀州肆虐祸害乡里,希望大王您能引兵回师保一方平安,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友若么,决战一场,倒是痛快,但赌性却着实是有一些大了。”说罢,许攸却是扭头看了一眼荀諶,又嘿嘿一笑,没有再说话。
    陈珪与荀諶却是没什么交情,哼了一声干脆补充道:“决战一场,便是败了也大不了投降罢了,大王,我们这些人都能投降,朝廷说不准还会给我们一个官做,咱们朝中的颍川人,如友若,家中的三个兄弟皆是朝中宰执重臣,想来便是降了,也至少能混个两千石吧?”
    荀諶闻言,却也没恼,只是不无哀怨地叹了一口气。
    说什么呢?又有什么可说的呢?身为当今朝廷中最受重用的颍川荀氏,说什么又能有什么用呢?
    不过沮授却是明显没有荀諶那样的好脾气的了,何着我们冀州人和颍川人都不可信,就你们这些南阳人徐州人可信吗么?
    “许攸陈珪,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卖弄你们哪可笑的小心思不觉得耻辱么?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在汉庭挂了号的,正是同舟共济之时,翻了船对你们难道又有什么好处么?”
    袁绍也难得的,在这逆境之中英明神武了一把,道:“这个时候,这等无用的地域之辨就不用说了,则注所言,就算是存了包围乡里之念,也并非是没有道理,至于友若,我与他相知多年,自信他不会叛我,至于你们两个,没有计策助本王退敌,只知道在此搬弄是非么?”
    许攸闻言,却是捻须而笑,道:“大王,臣以为,事态并未真的就到了此等不可收拾的地步,汉军侵略如火,但臣以为只是看上去凶猛罢了,他们又能有多少粮谷呢?”
    “此外,荆州的刘表,扬州的孙策,我不信他们就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真要是咱们败了,他们难道就能安稳得了么?臣以为,甚至都不需要半年,只需咱们在此地稍作坚持,三月之内,天下必有大变。”
    袁绍闻言,点头道:“确是此理,然而我军现在已经被汉军团团包围,就算是明知道他们只有这一股的力气,但我军现在粮道被阻,又如何还能支撑得住?”
    陈珪闻言笑道:“臣以为,邺城之围,并非无解。我军也并非只有速速决战和班师回朝这两条路可走。”
    “哦?”袁绍听了精神一振,马上追问道:“汉瑜何以教我?”
    “臣以为,我军当前确实不能再滞留于官渡了,然而只要我大军退回黎阳自守,曹操、程昱、夏侯渊自然奈何我军不得。至于邺城之危,难道非得全军回师才能解得了么?”
    “邺城汉军,乃是汉庭天子亲率,俱是汉庭精锐,除了咱们大军主力,难道要靠冀州的郡卒去以卵击石么?”
    “大王,可是忘了阎柔?”
    “你是说……”
    “如果尽割幽州之地与乌桓,尽割并州之地与鲜卑,以阎柔为帅,统乌桓、鲜卑两支兵马,凑出二十万大军,如何不能与汉军决战于平原?再加上审配留守的两万兵马,难道不足以与天子一战么?就算是不能战而胜之,只需确保漳水不失,则我军粮道自然可以确保无忧,只需三四个月,则此战,必会逆转!”
    此言一出,荀諶、沮授二人,尽皆变了脸色。
    荀諶问道:“将我军数十万将士之生死,寄托在那些胡人的身上么?胡人无信,难道并州的教训还不够么?况且一汉顶五胡,就凭那些胡人,如何是天子大军的对手?”
    沮授更是直接被气得扑过来打他了,一边冲着老头挥拳相向,一边怒斥道:“胡人来了吃什么喝什么,还不是要劫掠冀州百姓?汉军都还没就食与敌呢,先让胡人在冀州肆虐不成?肆虐一番见打不动汉军他们一定会背信弃义的撤走的,到时候,大王您连冀州的民心都要尽失了,这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啊!”
    陈珪被沮授追着打,顿时也急了,干脆道:“大王您明断,臣与汉庭,尤其是吕布有着血海深仇,汉庭不融于臣,臣也必不融于汉庭,朝中诸公都可以投降汉庭,唯臣与大王不可,此战,这是唯一一条死中求活之法了啊!”
    陈珪这一吼,却是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真情实感,直吼得沮授恨不得现在就活活打死了他,却吼得袁绍突然眼角泛起泪花,感同身受。
    他们可都是被吕布杀过全家的人啊!
    “汉瑜之言,乃是真正的忠贞肺腑之言啊!”
    沮授闻言张口就骂:“他忠贞肺腑个屁啊!大王,主公!!乌桓人和鲜卑人根本靠不住,指望不上的,如此为之,于时局毫无益处,只会尽失冀州民心,只会让冀州更加凋敝,连卷土重来的机会都没有啊!”
    “则注说得也有道理,事关重大,让孤,再想想吧。”
    “不能想啊主公,主公为冀州之主,自当守土安民,焉有引狼入室之理?”
    这却是已经在质问了,看得出这沮授是真的急了。
    要知道邺城位于魏郡,是冀州的最南端,乌桓人如果来了,能不能打跑天子不好说,但整个冀州,怕是都要被他们所糟蹋的。
    “则注所言,孤当然也都明白,只是当前局势如此,除此之外,确实已是别无他法可想了,真要如则注你所言就此退回河北,孤这有生之年里,如何还有过河的希望呢?无非是等死罢了。此事,让孤好好想想吧。”
    “主公啊!不可,不可啊!我军中将士都是冀州人,他们如果知道主公您放任乌桓与鲜卑劫掠家乡,还会为主公搏命么?”
    袁绍闻言却是脸色大变,怒斥道:“沮授你竟敢乱我军心?来人,给我把沮授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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